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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咱们以后好好过行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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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星曜从出差回来,简直都要成个哑巴,跟逢煊焦灼着,就跟以往逢煊生气似的。
也不知道是跟逢煊学的,还是两个人在一起久了,脾性相似了。
不过逢煊也没学乔星曜。
吃饭的间歇逢煊忍不住跟乔星曜的眼神触碰到一起,乔星曜眼神就会很快移开。
逢煊突然觉得以往乔星曜踹桌子,骂人也不是不能接受,这样诡异的模样反倒让人更摸不透。
逢煊孕期的饮食有着极其严格的专属菜谱,没有任何花哨的噱头,但每一道都是经过顶有营养的搭配,口味清淡却鲜美。
乔星曜就是这样一个人,他若决心要对谁好,那便是掏心掏肺、毫无保留的好,细致周到得仿佛恨不得将整个世界所有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对方面前。
之前那位来接猫的姑娘,后来将她老板的联系方式推给了逢煊。
某天,一个陌生的号码忽然发来信息,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简洁地发来了几段小猫的视频。
视频里,那只曾经瘦弱的小家伙如今皮毛光滑,在宽敞的房间里活泼地扑腾着玩具。
对方又说,如果逢煊有空,随时可以过来看它。
逢煊回复得很客气,说不用麻烦了,看到猫被照顾得这么好,他很放心。
对方隔了一会儿,又发来一条消息,说给小猫取了个新名字,叫“芝麻糖”。
逢煊盯着屏幕上那三个字,指尖顿了一下,恍惚了一瞬,才回复道:“很好听的名字。”
屏幕那头的“芝麻糖主人”似乎被这句话打开了话匣子,接着给他发说,他以前也养过一只黑白花纹的奶牛猫,是和一位很特别的人一起从路边救下来的,那只猫也叫“芝麻糖”。
它陪他度过了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段时光,安静地待在他身边,那种陪伴的感觉,很像那位已经失去联系的朋友。
只是猫离开了他。
他说他现在做着这份曝光度不低的工作,潜意识里,也是希望那位消失在人海的朋友,无论在哪里,或许能偶然看见他。
最后,他像是忽然从回忆中惊醒,带着点歉意问:“突然说这么多,没有打扰到你吧?”
逢煊握着手机,过了几秒才缓缓打字回复:“没有没有。”
他觉得那位“芝麻糖主人”能对他这样一个近乎陌生的人倾诉这么多深藏的往事,大概平日里确实没什么能够放心说话的人吧。
于是逢煊回复说,自己平日里也不算忙,听听这些完全没关系,让他不必介意。
之后和这位“芝麻糖主人”的聊天,竟出乎意料地投缘。话题总能自然而然地延伸开,彼此的理解和接话都恰到好处,那种默契和舒适感,就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一样。
逢煊心里隐隐有些高兴,像在沉闷的日常里,意外收获了一个可以偶尔分享点滴的新朋友。
他把手机设置了密码之后,管家果然再也没有试图来动过他的手机。
逢煊心里清楚,管家所有行为指令都只来源于一个人,乔星曜,无论合理与否。
怀孕二十二周产检的时候,超声波屏幕上清晰地显示出了他肚子里那个小生命的侧脸轮廓,甚至能隐约看见鼻子。
逢煊摸着自己鼻子想,像自己也不会差的,不过像乔星曜应该会更好看。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乔星曜已经和他持续了近一个月的冷战,家里气氛低得能结冰。
晚上,乔星曜去应酬,喝得烂醉如泥地回来,浑身酒气浓重得像是刚从酒池里捞出来。
他没有进屋,反而蹲在别墅花园的暗处,半天没有一点动静,只听见他口中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
突然,他毫无预兆地发起火来,命令人把花园里那些精心栽培的花全都翻掉。
别墅里几乎所有佣人和保镖都惊动了,却无人敢上前,所有人的目光都偷偷瞟向站在门口的逢煊,等待着他的反应。
逢煊也被这阵仗弄得有些傻眼,他走上前,又是拉又是拽,低声劝乔星曜回楼上房间。
可乔星曜固执地不肯动弹,几次三番试图挣脱他,踉跄着要往那片花圃里踩。
最后还是管家反应快,及时挡在了前面,护住了那些差点遭殃的花。
这个家只有管家最心疼花草。
好不容易把人连扶带抱地弄进卧室,乔星曜又折腾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精疲力尽地倒在那张宽大的床上。
逢煊拧了热毛巾,坐在床边,仔细地替他擦拭额角和颈间的薄汗。
就在这时,乔星曜忽然安静下来,沉默地睁着眼睛,定定地看了他片刻。
过了好半天,那双总是盛着凌厉和冷漠的眼睛,竟然慢慢地、一点点地红了起来,蒙上了一层罕见的水汽。
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不易察觉的委屈,一字一句地说:“你知道吗……我本来想给你的,一生气……就给扔花园里了……”
他像是陷入了某种混乱的回忆里,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床单,重复地喃喃道:“你赔给我……你赔给我……”
逢煊拿着毛巾的手顿在了半空,温热的湿意还氤氲在指尖,整个人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彻底愣住了。
乔星曜每次喝得酩酊大醉,似乎总是会这样,意识沉浮间,好像被清醒时刻意压制的、尖锐的旧事便会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化作唇齿间含糊又执拗的埋怨,一字一句,都精准地戳向逢煊。
可逢煊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些情绪,却找不到对应的过往与之呼应。
逢煊其实无数次想过,或许可以坐下来,和乔星曜好好谈一谈,别折腾了。
可乔星曜从来不要听。
那架势,仿佛打定了主意要经年累月地这样耗下去,固执地、一遍遍地用这种方式提醒逢煊,是你欠我的。
到了后半夜,乔星曜开始发起高烧,浑身滚烫。
逢煊吓了一跳,翻找退烧药给他服下。
乔星曜看上去人高马大,实则身体底子并不好,一年到头总是病歪歪的。
段亦尘之前就说过,以前乔星曜身体就挺好的,总之车祸过后,他隔三差五也要病一场。
这次更是因为易感期过度注射了抑制剂,又不管不顾地灌了那么多酒,几重打击叠加,才彻底垮了下来。
段亦尘临走时,脸色凝重地对逢煊交代:“下次千万别再让他这么乱注射抑制剂了,简直是在玩命。他那只手,旧伤反复发作,痛起来也不能光靠吃止痛药硬扛,得系统治疗。”
他叹了口气:“根源上的问题,得重视。”
那只手,是当年那场惨烈车祸留下的旧伤,隔一段时间就会准时发作,疼痛难忍。
那场车祸,逢煊伤了脑子,乔星曜伤了手,算起来他们挺同命相怜的。
第二天乔星曜的烧就已经退下来了,可人还是没精神没胃口。就在床上歪躺着的时候,管家拿着他的电脑过来给他,突然说:“……他叫人来翻花园了。”
这个他是指逢煊。
语气里还有几分痛心。
乔星曜原本慢慢地看着邮件,突然就停住了。
逢煊不知道乔星曜往这里扔了什么,翻一个花园足足折腾了三天,里面盘根错节地种着玫瑰,翻了四分之一的时候,逢煊就有点后悔了。
怎么就脑子一热,可都到这份上了。
乔星曜喝了半碗粥躺在床上,理疗手的医生刚离开,他盯着天花板丝毫没有顾忌着胸闷气短的管家问还在翻吗?
管家点点头,乔星曜说了声“哦”,就让管家出去,他要休息。
可管家关门的时候,他还没要躺下的意思,眼睛就盯着窗户的方向。
逢煊问管家他到底扔了什么在里面,结果管家也只是摇头,最后一天有工人拿着金属探测仪找出一枚戒指,里面满是泥垢。
逢煊将它握在手心,用指腹一点点擦去表面的泥污,洗干净后,露出底下素雅的戒圈。他对着光,仔细打量戒指内侧那一圈细微的刻字——Q & F。
两个紧密相连的字母,像是一个不容置疑的证明。
他迟疑着,尝试性地将它套进自己的无名指,尺寸竟然刚刚好,严丝合缝。
逢煊叹了一口气,他挺乱的。
乔星曜这场病,反反复复,生生拖了一周才见好转。
这天,逢煊走进他书房,将那枚已经被彻底擦拭干净、恢复原本光泽的戒指轻轻放在光滑的桌面上,推到乔星曜面前:“你那天晚上……要找的……是不是……这个?”
乔星曜目光从文件上抬起,落在那枚戒指上,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
逢煊明白,乔星曜心里肯定不好受。
逢煊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看着乔星曜沉默的侧脸,忽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伸出手,紧紧握住乔星曜微凉的手指,语气里带着近乎哀求的意味,低声说:“我以后……肯定什么都听你的,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你也别折腾了……咱们别闹了,好好过日子……行吗?”
他承认,乔星曜用他的招,简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乔星曜突然把脸用力扭向另一边,避开了逢煊的目光,只留下一个线条紧绷的侧颜,声音闷闷地,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塞,重复道:“……你自己说的。”
逢煊看着他这副难得流露出别扭和脆弱的样子,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掐了一下,肯定地回应:“嗯,我说的。”
在他们儿子满二十三周的那天,逢煊第一次尝试着,主动去哄那个似乎永远在生闷气的乔星曜。用的,还是乔星曜自己准备的、却阴差阳错未能送出的那枚戒指。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方法竟然奏效了,笼罩在两人之间长达数周的冰墙,终于被这枚小小的圆环撬开了一道缝隙。
晚上入睡时,乔星曜这么久以来,第一次重新伸出手,从背后将逢煊整个搂进怀里。
极其亲密的那种,手臂紧密地环抱着,温热的胸膛贴着他的脊背,下巴轻轻抵在他的发顶,呼吸均匀地洒落。
逢煊在黑暗中安静地躺了一会儿,感受着身后传来的、久违的体温和心跳。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你的手……还难受吗?”
身后的人沉默了几秒,搂着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滚烫的唇贴着他后颈的皮肤,答非所问,声音低哑地吐出两个字:“……想做。”
逢煊无语地想,看来这病,是彻底好全了。
总之乔星曜正常一点了。
脸上的笑脸都多了。
逢煊心想,这样多好,之前那样太晦气了。
那之后,逢煊获得了相对自由出门的许可。
他偶尔会去赵鸣开的那家小店坐一会儿。有一次,他正靠在收银台旁边,漫无目的地看着墙上悬挂的电视屏幕,画面一闪,恰好是俞宸在接受访谈,宣传他下个月即将上映的新电影。
其实逢煊对电视剧和电影向来兴趣不大,只是他现在的生活实在过于无聊,像一杯反复冲泡后失了味道的茶,退休的老头应该都比他的生活要丰富。
所以需要一点外界的声响和画面来填充过于安静的时间。
逢煊状似随意地问赵鸣:“我……认识那个叫俞宸的演员吗?”
赵鸣正在擦拭柜台的动作顿了一下,愣了两秒,才含糊地回了一句:“啊?我……我就看过他演的电视剧,还挺火的。”
这个答案让逢煊更加确信,自己过去应该与荧幕上那个光鲜亮丽的人毫无交集。
毕竟自己只是个普通的修车工,偶尔兼职做着护理的工作,与这种星光熠熠的世界应该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
乔星曜依然严格禁止他在外面随便吃东西,这条禁令没有丝毫松动。
赵鸣问逢煊什么时候能把他对象带出来见见。
逢煊真诚地说:“别了……见了他你会心情不好的。”
赵鸣说哪这么邪乎,是不是你舍不得啊,那他咋看上去你的。
逢煊说:“大概……我欠他的吧。”
那位“芝麻糖主人”依旧时常给他发来小猫的视频,分享着小家伙的日常,后来甚至试探性地提出邀请,问他是否愿意一起吃个饭。
逢煊以自己不太方便为由婉拒了,对方倒是很好说话,表示理解,可以等他哪天方便再说。
有一天,逢煊又在家里那个堆积旧物的房间里翻找,从箱底抽出一本边缘已经微微卷曲、覆着一层薄灰的证书。
乔星曜似乎把很多类似的东西都随意丢在这里,任凭它们积灰,也懒得处理。
逢煊时常过来转转,像寻宝,试图从这些旧物里拼凑出一些模糊的过往。
他拿着那本证书,翻来覆去也看不懂上面陌生的外文和专业术语,于是拍了张封面的照片,发给了那位看起来见多识广的“芝麻糖主人”。
那边隔了很久都没有回复,久到逢煊几乎快要忘记这回事了,手机才终于亮起提示。
对方解释说,这是一个级别很高、非常专业的国际性赛车比赛荣誉证书。
“芝麻糖主人”的工作似乎总是很忙,回复间隔往往很长。
逢煊盯着那行解释,忽然想到,乔星曜曾经在这个激烈竞速的领域里拿过第一名,可现在却再也无法握住方向盘了。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泛起一丝难过。
乔星曜在一旁冷眼看着他这几天总是捧着手机,终于忍不住,语气不阴不阳地抛过来一句:“你这么没日没夜地盯着……到底是想看那只猫,还是想跟那个养猫的人聊天?”
逢煊说:“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