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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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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时末刻。
德芳喊来两个宦官扶着元铭上轿,一路晃晃将其送至宫门,又扶他颤颤巍巍上了备好的马车。
元铭脱力地斜靠在马车座边的锦枕,在这黑暗的车厢中神游,时间的流逝都变得模糊,元铭却很清醒。一路上他没有睡,直至马车减速停下。
元铭正要下车,又叫住长随。长随名唤元陆生,才跟着元铭不久,做事还有些生疏,晚上见他家少爷狼狈之极,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不敢问,只惶惶地回头:
“听少爷吩咐。”
元铭撕下一条布料,把头发束了,道:“从后角门走,低调些。少弄动静出来。”
“是,是。”元陆生旋即喊车夫掉头,绕了一圈,才停到后角门。
元铭自认已经是极小心了,谁料,刚一脚鬼鬼祟祟迈进了门槛,就被两个家丁一左一右挟持住。
家丁面露难色道:“少爷,得罪了。老爷在前厅等您半天了。”
元铭看着局面是无路可逃,索性把眼一闭:“拖我走罢,身上没劲儿。”
这时方恨元府是先皇帝明德帝赐府,四进的宅子,后门到前门,通有一段距离。元铭直被拖了半晌,才终于进到正厅。
元秉先元尚书看见自己儿子这模样,一把将扇子丢到逆子脑门儿上,怒道:“不肖子!你只看看自己现在是何模样!也敢到皇爷面前办差?!”
元铭半趴半跪在地上,有气无力道:“爹……儿子委实……”
委实就是从皇爷那儿回来的,但他欲言又止地闭嘴了。他不敢说。
“爹什么爹,你要把爹的老脸丢完?不用问也猜得到,你大晚上叫马车,吃花酒恨不得跑到奉天府外面去?!”元秉先一手把茶盏砸了,刺耳的碎瓷声里老爷子比门神还凶神恶煞吼了一嗓子:
“跪祠堂去!”
……
元铭跪在蒲团儿上,望着一堆列祖列宗的牌位,又盯着那几根香线。困意席卷,不知不觉间竟然缓缓闭上了眼。他在更漏声里歪歪扭扭地跪了半个时辰,听下人说老爷气消了已经回房去了,也没找个人盯着他,干脆就站起来跑屋子里睡觉去了。
***
翌日,暮色西沉。
元铭有气无力在轿子上晃着,隔一会儿,就掀一次轿窗软帘子不耐烦道:
“不能稳些抬?晃得小爷腰疼。”元陆生急忙知会那几个抬轿的:“少爷伤了腰,悠着点抬!”轿夫纷纷点头道是,但暗中互相交换了一些意味不明的眼神。
晃过三道街之后,终于不晃了。元铭从轿子里头缓缓出来,先伸了个懒腰,冷不防疼的哆嗦了一下。一手抽出腰间那柄官扇,看了看头顶的大匾:醉春楼。
字还没看真切,一阵香风入鼻,藕色的绢帕子翩翩然就飘落到了他头上,盖住了他悠哉的脸色。他将帕子拿下来端详着,略微沉吟后轻轻牵起唇角。
抬头看去,阁楼槛花窗边,一只纤纤手上套着两个大金镯,巧巧把窗板掩上了。
元铭一脚迈进门槛,截住女东家殷勤地问安:“小爷会友,二楼。”
女东家头上珠钗晃眼:“好嘞,元相公您自便,有事儿尽管吩咐。”
升了二楼,寻到熟悉的雅间,唰一声拉开门,果然还是酒气冲天,一群公子哥儿在那喊酒令,倒是一个姑娘没有。
听到有人开门的动静,屋里坐着的人也纷纷转头过来:
“哟,谁家俏相公来了!”
“仲恒弟弟来迟啦,先吃一杯酒。”
“不迟不迟,先来一坛。”
“哈哈哈……”
放眼望去,这几个的爹,都是朝中的顶梁柱。儿子却都窝憋,连个姑娘都不敢叫,生怕谁一本奏疏上去,全家直接完蛋。毕竟朝廷已经明令禁止朝中供职官员狎玩妓子。
现在大家抱团儿,都别叫姑娘,互相做个人证。只是来听曲子吃酒的。
醉春楼明面儿上只做清白生意,谁要玩荤的,可以约了姑娘出去,自己找地方。出去了,是荤是素与人家醉春楼没有干系。
“各位哥哥早。”元铭寻了个位置坐下来,很自觉地先吃了三杯酒。
“早你个水里捞月!什么时辰啦知不知道?马上日落了。”
元铭抬眼睨他一眼——钱文舒,老爹在礼部,就他了。
“昨夜……昨……吃酒吃昏了头,今天休沐,起不来。”元铭有些结巴道,心里直恼恨。
赵铉,我叫你也睡不成安稳觉。
“钱哥哥好精神,这是又纳了几房妾?”元铭往他那儿凑了凑,似笑非笑道。
钱文舒与他是同榜进士,两人关系不错。钱文舒原本在工部做给事中。做得好好的,祸从天上来。有人上奏,说在朝中,钱文舒和他老爹必须没一个,否则有结党营私之嫌。
老爹毕竟位高,于是钱文舒愤愤然回家了。
钱文舒把脸一垮:“天天啥也干不成,出个门,二十个人跟着我——净是准备搞我爹的,索性我做个纨绔算了。”
元铭把方才那藕色帕子掏出来,塞到钱文舒手里:“先醉死在这里,等狗腿子困了,你再暗度陈仓,找陈小莺随便快活。”
钱文舒瞅了瞅帕子,上面一个红线绣的“莺”字,讪笑道:“果然弟弟懂我。弟弟龙凤之姿,要不是我不好那口儿,真要对弟弟情动了。”
元铭当即面露恐惧,干巴巴道:“折煞弟弟了……”
又一轮举杯推盏间,元铭凑近钱文舒,悄声道:“谁没个七情六欲。别说你了,想想皇爷。都亲政了,半个香肩都靠不上。你叫你爹赶紧立功,催一催选秀女、纳嫔立妃的事。皇爷一高兴,你也有处施展了。”
钱文舒瞧着醉醺醺的,脑子倒还清醒,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弟弟果然妙啊。”
元铭捏着小酒杯,暗中得意一笑。
……
一线酒液注入戗金游龙杯中。
禁中皇城里,赵铉也捏着酒杯,眉头紧蹙。
仅仅一个休沐的功夫,催他选秀的折子陡然增多,堆了十来本。带头的是礼部钱侍郎。还有两本言辞激进,话里话外都在说,他再不弄个龙嗣出来,国家要亡了。
赵铉对着那两本折子看了小半刻,也没敲定该作何批,禁不住心里嘲弄:
妙笔生花。
沉思了会儿,他道:
“德芳,把元翰林叫来。”
“他不是惯会做文字么?成,这两本折子叫他来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