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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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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勤之的信一路往北送到了京城北镇抚司的大门。
“同知大人,金陵的三百里加急。刚到驿站,卑职就去取的。”
沈坚从新来的年轻锦衣卫手里接过来自金陵的信函。他瞄了一眼封筒上卡着的金签儿,两指捏着封筒摩挲。隔着封皮,亦能觉察出,里边儿笺是好笺,颇有质感。
沈坚还未开口说句什么,李德芳便风风火火从门里走了出来,斜睨他一眼,不咸不淡道:“有信来?”
沈坚:“是。”
李德芳:“兴州兵变,咱家最近会有几日不在京中,要押解晋王世子前往兴州。京中之事,还要你多看顾。”
“交代你的事情,都记清楚了?”
沈坚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卑职领命,督公不在的这段日子,卑职定当尽心竭力。”
李德芳瞥他一眼:“牵马来。”
沈坚:“卑职领命。”
沈坚明白,李德芳并不怎么信任他,总担心自己不在了,他便要趁机在东厂呼风唤雨了。这才故意叫他去亲自牵马,压一压他的气焰。
看他乖乖照做,将马牵来。
李德芳瞧马牵来了,不欲与他多废话。正要翻身上马,忽觉腰胯间被两只手狠摸了一把,那双手把他抓着,硬生生托上了鞍。
李德芳坐定,原本看着远处长街。下一瞬猛地抽出腰间佩刀,只一眨眼的工夫,便将森森冷刀架到沈坚脖子上。
门口的锦衣卫均是神色一变,纷纷半跪到地上,慌张道:“督公息怒!”
李德芳坐在马上,俯视他道:“沈坚,你要是嫌脑袋沉了,咱家干脆帮你卸下来。”李德芳说着,又将刀刃往他肩上压紧了几分。
沈坚神色悠哉,两指夹住刀刃,淡声道:“督公好身手。”
没有片刻,沈坚猛地翻身上了马,一把钳住李德芳腕子:“只是与卑职相比,或许要略逊一些。”李德芳恼火,一肘往后击去,要撞开他,却被他偏身一躲,顺手扯走了缰绳。
“卑职急着要入宫,给皇爷送信。劳烦督公送我一程,不胜感激。”继而反折李德芳的右手,以刀背拍了一下身下的白马,扬长而去。
沈坚进到御书房时,皇爷正在桌案边看着什么东西,约是关于晋王的事。
晋王最近蠢蠢欲动,晋地已有两处守备军,以“军饷延派克扣”为由哗变。叛军又以“讨饷”的旗号,一路浩荡东行,眼看就要兵临兴州城下。距离奉天府已是咫尺。
临近的顺王,已奉命出兵前往,拦截哗变的晋地叛军。
皇爷颇为头疼。命李德芳押着世子去见他爹,准备隔着城楼,“劝”上一番。
遵太祖皇帝遗训,尽力避免宗族相残。
沈坚不愿意打断皇爷的思绪,但也不得不复命。
“皇爷,金陵的三百里加急。”沈坚平手一揖,暗中窥视圣颜。
皇爷叹出一口气,神色上却松快不少,他朝沈坚稍一展颜,便催道:“快呈上来。”
李勤之信中内容详细,其中涉及去年修堤的事,果真是贪墨修堤款,致使堤坝不牢,今年汛洪才灾情蔓延,银子到了南直隶的工部,去向不清不白的没有结果,最后不知所踪。而河道监修,当时正好是这个镇守太监周吉瑞,修堤的事也是他着人去办的。
赵铉:“好个周吉瑞。”
沈坚:“皇爷,臣听说过此人。这个周吉瑞是从宫里过去的,他往年每年都会给从前司礼监的‘老祖宗’上供银。可惜这个‘老祖宗’在先帝驾崩后也一条白绫悬梁自尽了,故不可查。”
沈坚:“但臣想着,肯定还是有些蛛丝马迹可循的。这个周吉瑞与南镇抚司,也有着密切关系。或许南镇抚司那边的人也要换。”
赵铉沉吟:“就这么办。”
沈坚:“撤换镇守太监与南镇府司……这都是天家的差使。恐怕要皇爷亲自去一趟。”
赵铉:“朕早有此意,只是未得空罢了。既然这个周吉瑞还是如此不安分,朕只好早些去,遂了他的意。”
沈坚:“皇爷,李勤之还有另一封信,事关……”
沈坚欲言又止,同时递上。
赵铉看到封筒上的章,便知晓是李勤之向他回禀有关于元铭的事。
他快速接过来拆来阅读。
看到结尾,赵铉似乎在确认这信是否尚未写完。他来回翻了一下,狐疑地再次阅看,仿佛在逐字逐句,细细品味其中含义。
这信使没有拆开看过的,因此也不知道内容,见皇爷看了这么久,忍不住微微抬头。
这时,他听到皇爷的声音:
“李勤之,是怎么办的差?”
这声音颇为阴冷,沈坚心里咯噔一下,身上不由打了个寒战。
这话从何说起……
沈坚并不知道信上的内容。他自忖,已找了个全北镇抚司数一数二、办事得力又嘴巴严的人,远赴金陵办差。
前阵子皇爷还在夸,怎么今日又对李勤之的差事不满意了?
“卑,卑职……卑职用人不察……”沈坚先主动把黑锅背上,怕惹得皇爷大怒,降罪下来,到时李勤之小命不保。
“朕当初说,叫他‘便宜行事’,出了什么岔子要及时干预。”
皇爷冷着一张脸,拿着信笺过来,一把拍到沈坚胸口。
“他这是在办差,还是在替朕看戏?!”
饶是沈坚这内家功夫,都被他拍得一晃。
“自己看!”皇爷龙威四起,一声呵斥下去,整个房里都余音回荡。
沈坚讷讷地准备拿下来细看,皇爷却又一把夺走,背过身去,几下将信笺撕出个纸花纷飞。
接着又指向沈坚,斥道:
“叫李勤之好好读书,把遣词造句学上一学!”
沈坚略一抬眸,赶紧又将头低了下去,他面露难色——让锦衣卫好好读书,学习遣词造句,这委实……但沈坚并不敢说。
皇爷背对他立着,又开口,一字一句道:“如果他还要他那颗脑袋,诸如‘调弄’‘勾引’之类的字眼,就别再让朕看见。”
沈坚将头垂得更低,恐惧之余,忽而生出许多好奇。他不由得稍稍斜眸,往地上那些碎纸看去。
忖了瞬息功夫,沈坚当即跪下:“皇爷隆恩,卑职失职!容卑职暂代李勤叩首谢罪。”沈坚赶紧磕了个头。
赵铉抄起狼毫,奋笔疾书。
写罢不待墨干,便抓起来,回身几步走向沈坚,将那两张纸递给沈坚。又恨恨道:
“改六百里加急,送至金陵!即刻出发!”
沈坚看皇爷大怒,当即抓住那宣纸,来不及叠好,便又往地上磕了个头:
“卑职死罪!谨遵皇谕!”
皇爷并不理会他,而是急躁地在房中踱步。十来步后,一甩袍袖,脚下生风,忿忿然出去了。
沈坚仍是一头雾水,他到底按捺不住心中好奇。他先缓缓展开了皇爷最后丢来的宣纸,上面御笔亲书,苍莽遒劲十几个字:
“欺君、背德,死罪也。卿当洁身自好,铭记大北朝律法。”
沈坚一瞬狐疑,又急忙翻出叠着的第二张宣纸,这上头就一句话:
朕启程在即,好自为之!
***
元铭正在吃甜豆花,正吃得满足,李勤之从外面惶惶地进来,掏出封筒。
元铭狐疑道:“这才几日,怎么就有回信了?”
李勤之抿着嘴巴,不敢回话。
元铭搁下匙碗,忐忑地接过来看。
只见这些字都带着剐蹭的毛刺,显然还没干透,就被封起了。
再细看内容……皇爷御笔。
元铭盯着“背德”二字看了许久。
……他们一君一臣,不是早已背德?这有何稀罕。
元铭随手把纸一丢,继续吃豆花去了。让旁边哑仆扇着扇子,好不悠哉。然而正吃着,李勤之忽道:
“大人……还有一封信。”
元铭头也未抬:“还有什么信?”
李勤之从怀里摸出来一枚朴素的封筒,“是晋王世子叫人送来的……”
元铭猛地停住,往李勤之手上看去。封筒上,工整书着四个字:“吾兄亲启”。
是赵封炎的字!
元铭心中蓦地一恸。
“勤之……拿来我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