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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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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铮铮看着白樾给她带回来的两个大包袱,惊得半天没合上下巴。
那套衣裳是棉底覆帛的,绣有五色春花,星星点点分布在领口和袖口,布料也好,绣工也好,远比不上她之前在华山的穿着,但叶铮铮越看越是喜爱。
除了外袍,还有两套薄棉里衣,两对袜子,一双平口绣鞋。
叶铮铮以往自诩江湖女剑客,最不爱这种装束,每日穿着靛蓝或青灰的大袍子,拿根腰带一扎,脚蹬兽皮快靴,想象自己正背着佩剑浪迹天涯,但这些既是白樾送的,哪有不喜欢的道理。
她换上新鞋,盘腿坐在床铺上翻看包袱里的东西,什么手绢、发带、茉莉膏五花八门不一而足,仿佛白樾去的不是成衣铺而是杂货店。当翻到那两条用生绢包起来的(屏蔽)时,叶铮铮差点从稻草堆上翻下来。
她用两根手指拈起(屏蔽),翻来覆去确定是新做的,再看那尺寸又窄又小,穿在她身上怕只能勉强遮住(屏蔽)。
叶铮铮浑身烫得厉害。
她捧着脸滚进草堆里,鼻子一吸,满是胭脂香膏和崭新衣物的味道。
没有哪个年轻姑娘能拒绝这种味道——馥郁,鲜活,代表这个年纪独有的美丽,哪怕她平素不是爱打扮的人。、
她攥着那(屏蔽),想象白樾跟店家描述时的模样。
这类(屏蔽),除去家人,哪有男子给女子去买的道理。虽说她总把“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之类的话挂在嘴边,但她知道像白樾这样的大人物,绝不会将一个无名小卒放在心上,可是这几天相处下来,她感觉白樾不是想象里那样高高在上、不可接近的人。
他耐心教她心法,将自己的外衣借给她穿,给她买新衣裳和胭脂,还会记得给她买(屏蔽)这样难以启齿却又不可缺少的贴身衣物。
说不准……
叶铮铮大着胆子想。
说不准白樾也有将她当做家人看待呢?
这冒失的想法像在心尖上滴了一点蜜,慢慢地甜开去,比堆了一床铺的胭脂膏还要芬芳。
她很快将衣裳换上了,虽然领口绷得勒人,稍一抬手臂,衣角就缩起老大一块。
叶铮铮本身个子就高,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新做的衣裳过两个月就嫌小。阮小萝哪里会注意她又长了几寸,给她做的衣服总是那点大小,导致她穿得总不合身。
她穿惯了偏小的衣裳,现下也不觉难受,就这么穿着新衣服睡了一晚,第二天又神清气爽地去练剑,结果一动起来,哪哪都不对劲。
叶铮铮抬剑,这剑尖起来了,手臂起不来;叶铮铮踏步,步子稍大一些衣服就往上缩;叶铮铮回身,领口绷得愈紧,勒得她快喘不过气。
“不对,不是这样。”白樾在旁指点,“步似流星,身似飞鸿,这一剑要出得疾。”
叶铮铮连忙站定再来,猛地一剑出去,只听“嘶啦”一声,腋下裂开一个大口子。
她偏头去看发生何事,然后领口的线也崩了,那朵绣上去的迎春裂成两片。
叶铮铮便不敢再动了。
白樾稍稍皱起眉:“李裁缝的手艺好像没有这么糟啊?”
她踟蹰片刻,道:“师父,其实是我昨夜又长高了。”
白樾一脸恍然:“对,小孩子长得快,是我考虑不周。”
他寻了件斗篷给她挡住破衣,说要带她一起下山去买衣裳。叶铮铮乐不可支,将斗篷一披,一步三跳地跟在白樾后边,完全忘记现在是初夏,等她走到山下早已大汗淋漓。
这是她头一回到丰溪镇,此前未想到黄山脚下还有这样热闹的地方,菜摊、酒馆、糕点铺、铁匠铺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个戏楼。
白樾将她带到他常去的那间成衣铺,请裁缝给她量尺寸,选身合适衣裳。
叶铮铮就跟随李裁缝去内室,脱下斗篷和撕破的外衣,让她细细量过。
李裁缝亲热地称呼她“小叶”,问她今年多大,怎样认识的白樾,在天都峰住了多久。
她给她挑了身新衣,披披挂挂的,袖子那还缀了一层纱。叶铮铮道:“我穿这个不好练功。”
“这衣裳多好看,走路的时候纱飘起来,不就像天上的仙女吗?”李裁缝道,“男人就喜欢这种式样的。”
叶铮铮心道剑客为什么要穿男人喜欢的衣服。
“我要那身,”她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套短袍,“那个轻便。”
“喜欢什么就让白大侠给你买。”李裁缝笑着道,“多买几身就是!”
叶铮铮觉得她的笑容有些奇怪,一时之间却又讲不出怪在哪里。
他们买了衣服,白樾问她还缺什么,叶铮铮瞧见前边有家糕点铺,就说想去买点玫瑰糖。
白樾给了她一些钱,说他要去药铺一趟,定好半炷香后在迎客楼门口见。
叶铮铮揣着那把铜钱在糕点铺转来转去。她在天都峰上住的这几日,吃的不是生鸡蛋面糊就是烤鱼,面糊自不必说,烤鱼既不涂油也不加料,连鱼鳞也不去,又腥又苦,想起来都反胃。
若不是为了跟随白樾练功,叶铮铮宁可啃树叶子也不愿吃这些东西。现下见到满柜糕点,她眼睛都直了,不停跟自己说等吃完这次再练。
掌柜热情得很,跟她说可以试吃,于是叶铮铮左手一块松仁糕,右手一块驴打滚,嘴里还嚼着芝麻糖。
她吃得不亦乐乎,见柜台边有几个女子在谈天,左右无事,便凑上去听热闹。
她们好像在谈论一个人,为首那个讲得口沫横飞,边讲边晃脑袋,发顶的鎏金簪子摇摇欲坠。
“真的,当然是真的!瑞福轩掌柜亲口说的!”她说,“红口白牙讲的十七八岁,这不得是个水灵灵的小姑娘?”
“能把白大侠迷得神魂颠倒,该是个美人吧?”
“那可不是。”磕着瓜子的女子道,“你想白大侠一月里要来我们镇上多少趟,林家小女儿不美吗?酒铺的蓉娘子不美吗?也没见他如何如何。”
“而且你们看,从头到脚买齐一套,连(屏蔽)都要买,说明什么?”话头又转到头一个人那里。
众人纷纷凑过去,叶铮铮抓了一把瓜子,也将脑袋往前伸了伸。
“说明(屏蔽)啊!”
听众们发出意味深长的感慨。叶铮铮听得云里雾里,问:“这说的是谁啊?”
她们见她一身绣衣华带,估计没看出她是个剑客,七嘴八舌道:“就是常来我们镇上那个白樾白大侠,你知道吧?”
叶铮铮点头:“知道。”
“他不是打小就住天都峰上嘛,今年三十老几了,一直没有娶亲,结果听瑞福轩掌柜说,他在家里藏了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说不准下月就要成亲了!”
叶铮铮把瓜子壳吞了下去。她总算知道李裁缝的笑容为什么奇奇怪怪了。
“不会吧?”
“怎么不会?”戴鎏金簪子的女子说,“(屏蔽)都(屏蔽)了,(屏蔽)都买了,这还不成亲,白大侠的名声往哪隔。”
其余人纷纷附和,说着诸如“他这年纪也该娶亲”“真想见见那小美人”之类让人面红耳赤的话。
正替她包糖果的掌柜笑道:“若是白大侠真的要成亲,我定送他一百斤喜糖!丰溪镇人人有份——姑娘,你的糖。”
叶铮铮一时有些不敢接。
她提着糖走出糕点铺,可能是听过刚才那番话的缘故,总感觉路上谁都在看她。
镇上住的多是不懂武功的平民百姓,说话不讲究,带着种邻家对门的尘俗习气。她听在耳朵里,心中又不自觉重复,一会想白樾听到这些讨论会不会生气,一会又想该不该跟他们解释自己只是白樾的徒弟。
方才她是有机会的,只消一句话,流言就会消失无踪,可是她没能开口。
白樾已在迎客楼门口等待。
他仍旧穿着洁白无瑕的衣裳,神情淡漠,好似周围一切都与他无关。
见到他的瞬间,叶铮铮的心跳得愈快。她躲在卖白糖糕的小摊后边偷偷朝白樾的方向张望。
往来人流如潮,提鸡拎菜谈笑晏晏,只有他卓立人群,身染烟火却又不识烟火,当真是清越脱俗。
叶铮铮越过糕点蒸笼氤氲的白雾,跟看不够似的看着他。
她终于意识到,听见那些谈论,有困惑、有惊讶、有无奈,可是最多、最汹涌、最难以拒绝的心情是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