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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失语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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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终于舍得睁开眼睛时,我却什么也看不见了,天,黑了。
我以为不会黑的天,也黑了。
“天黑了?”我伸出手,看不见自己的手指。
“是的,天黑了。”
“那我们不赶路了,是吗?”孟乔生的气息,让我的心稍稍安顿。
“他呢?”我感觉不到炙骜的存在。
“他给我们找个睡觉的窝,你不用想他,”孟乔生咯咯地笑道,“在这里,我们都只有靠他。”
“你们在一起好久了。”我幽幽道,摸索着紧紧揽住孟乔生的腰,我害怕炙骜趁着黑暗,把孟乔生带走,留下我一个,无助地哭咽。
“是啊,太久了!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太久了,但是,还怕多久,陪着你的永远都陪着你,找不到的永远找不到。”
“你,很难过吗?”我抱着我以为存在的孟乔生,那话语里的忧伤和遥远的无奈,虚化了孟乔生的□□,我还抱着,有一瞬间的空。
黑暗中索索的声音好像在向我们靠近,我看过去,青蓝色的光,我想那是某种野兽的眼睛,正盯着我们,随时准备饕餮一番。我发抖的身体靠近着孟乔生,孟乔生却依然轻笑,揽着我的腰,迎着青蓝色的光,走去。
我挣扎了一下,心里喊着不,可我除了跟着他,我还能去哪里?对于我来说,这里,每一处地方又比哪一处更安全?
“你吓到她了!”孟乔生咯咯地笑,那笑里分明有几分戏谑。
“来吧。”炙骜的手,我知道那是炙骜的手,伸出来,拉住我的手,准确无误。
炙骜眼睛里的青蓝色变得柔和,为我的害怕还是为孟乔生?
“去哪里?”我把自己交给无边的黑暗,和黑暗里两个也许对我来说还是陌生人的人。在这里,活物是唯一值得信任的东西。就算此刻我踩落的是无底的深渊,那也有,两个人,相伴。我信任他们,而我,不需要知道他们是否同样信任我。
我们来到的地方,依旧漆黑一片,所不同的是,黑暗里的空气里,有股湿润的味道。
我们靠在一棵树下,孟乔生搂着我,凄冷的黑暗,炙骜坐在我们对面,青蓝色的光,渐渐暗淡。
他是守护神,孟乔生的。我的守护神,我依偎在孟乔生胸口,喃喃地说着。
“这里的黑夜有多长?”我十指紧扣孟乔生的手指,现在,我们是一体的。
“嗯。”孟乔生没有回答,慵懒的声音,在耳边像梦里的回响。我的问题,并不纠结于需要一个答案,我只是自顾地问着,自顾地说着。像被围困了太久的独角兽,需要的是一个树洞,把所有只能说给自己听的话说出来。
“我好像很喜欢和你在一起啊,身体里有另一个自己,有时控制不住的想要逃脱出来。孟乔生,我认识你呢,你知道吗?我认识你呢!”
“嗯。”
“嗯,你认识我吧,你悄悄地来看过我,我知道。真好,这样。”我把头埋在他的怀里,贴着他的肌肤,听着微微的心跳。
“讲讲你的故事吧,孟乔生,我想听呢。我想知道你的故事里有没有我。”我沉沉地合上眼,说着一些话,孟乔生温柔的手指抚摸着我的脸颊,氤氲般的声音妖妖挠挠,呢喃的燕子,神秘的细语,孟乔生,我睡了。
他放飞的心情隐约藏着些许的不安,这不安来自内心最深处,促使着他慌不择路。那是一个他从来没有去过的村庄,隔着一条河,听着无数来自和那边的传说,但他从来没有去过那里。河两边的村子,彼此相望,却从不沟通,互不来往。并不宽的河流上,连独木桥都没有一座。唯一的通道是一座山,孤独,静穆,望着两个村庄的人们,不知望了多久,也不知还要望多久。河水,流到这座山下就消失了,只听到淅沥的水声,下落,没有底似的湮没。
溺爱他的父母第一次拒绝了他的请求,没有说明情由,只说,“那边的人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他不服,他的初初萌生的感情不会因为这些莫名其妙的连个说法都没有的东西而退却。
他决定,自己翻越那座山,找到她。
他说了,他要娶她的。
那么,她会等他的到来。不要问他为什么那么肯定,相爱的眼睛能看到一切。
他从没有像有了这个决心后的蓬勃意气,趁着人们还在熟睡的晨曦中,他出发了。
这里没有想象的那样穷山恶水,也没有什么凶神恶煞的野兽或是鬼怪。这是一座非常美丽的山林,许多叫不出名字的花朵,柔弱地开着。树枝伸出的嫩芽如可爱的婴孩的小手,肥满地伸展着。地上石缝里还有种不知名的东西,晶莹剔透,沾满了水珠,如泪珠,发着让人怜爱的光。
他被这种东西吸引,停下来看,才觉得它也有着花般的神韵。他伸出手,轻触它的晶莹肌肤,倏地一下它就瘫落在地,消失不见,从指间从来好像细语又好像哭泣的声音。神奇的花朵啊!让他着迷,一朵又一朵地,他轻点着,像调戏一个灵动的少女,爱得不得了。
有花在消失,同时也有花在生长,浑身通透的生物,无声无息地生生死死,山林里都是那种呜咽的地诉。
他叫它们失语花。
一路上,他不寂寞,失语花的花语诉说着一个又一个的故事,悲悲切切,欢欢喜喜,他的旅途不寂寞。
他顺利地在阳光升到半空的时候翻过了这座山。他拜别了失语花,高高兴兴地朝那个梦想中的地址奔去……
荒芜,满眼的荒芜……
梦想中的少女,如花的容颜,煦阳般的相见,没有。
荒芜,满眼的荒芜,见证沧桑的岁月似的刺痛。
“孟乔生!我是孟乔生!”他喊着,他不相信这是一个谎言,美丽的梦,有错,是他错了。在不知道的地方错了。
“疯子!疯子!”有人在小声地说。
“嘘!也许不是疯子,这里以前住过一个人,她说,她叫孟婆。”窃窃私语的声音,似乎在说着重要的事,他听着。
“十五年!十五年的青春,最美的时间,最美的人啊!十五年,就过去了。像在等着什么人吧,就是,他?太年轻了!太年轻了!不应该不应该!”
“昨夜,那一场雨过后,这里就塌了。她可不在,幸好不在,也不知上哪去了,女神一样的人啊……”
“那里啊!”有人努着嘴,朝向他翻过的那座山。他望过去,毫无意识。
十五年!
“听说最后见她,就是在那,谁都不会去的地方,她去了,去了就没有回来了。她不属于我们这小地方,她是神的人。”
“嘘!小声!不能道破,不能道破!看他,他是如此可怜。”
他跌跌撞撞地又回头往那来时的路走去,他无法思考,只有一个“十五年”在脑海里盘旋。
十五年十五年十五年十五年十五年……
他看见那些失语花,还是一朵朵开出来,一朵朵消失,眼睛里通透的莹光,都是的,有一朵花显得特别耀眼,像在召唤他,召唤他到身边。
“我是孟乔生。”他徒然倒地,跪在那朵耀眼的失语花跟前。他明白了,这里的时间是静止的。他以为的短暂的时间,等待他的她已经老去十五年。
无意的失约人,悔恨都是多余的啊!
“我是孟乔生。”他想捧住这朵花的泪水,它却躲了,它是她的,开在阴阳交界处的记忆,她躲开了他唯一的碰触。
他看着它慢慢隐遁,消失,什么都不留下。
他不明白他和她之间的因缘,被压制住的呼吸,热血要奔流,他嚎叫一声,冲到山巅……
山下,是深渊,连着那条河的河水,不知去向的河水,作为同谋的河水。
他一跃而下,没有思考的时间。
啊!
我惊呼着醒过来,天已经亮了,虽然还是蒙蒙的,但总算也算亮了吧。
孟乔生!
空荡荡的怀抱,孟乔生不在。
我惊慌地寻找,呜咽的哭泣,只有眼泪的呼吸。孟乔生!孟乔生!你找的就是你自己吗?
孟乔生!
啊——
深渊!一步之遥,就是深渊!
我倒吸一口冷气,颤抖着退回来,炙骜冷静得可怕。
“他在哪里!”
我艰难地问,深渊,那是孟乔生飞身而下的地方,这个和那个有什么区别,还是这里就是原来的那个地方?
“他回去了。抚桑没有死,我骗你们的。她还活着,只是被我囚禁了。”
如果,孟乔生跳下了这个深渊,那我也可以跳下去,不管他是什么原因。
可是,他回头了。我连孤注一掷的筹码都没有。
“回去?回去干什么?你不是不允许他回去的吗?”我冷得发抖。
“我也会心软,会做错,会徇私,会不由自主。”
“我不明白你在做什么,好像这一切都是你的游戏,你想怎样就怎样。”我冷笑道。
“如果这是我的游戏,我会……好好地让你们在一起。”炙骜撇过脸,不让我看他的表情。
我不知道相信是什么,不信又是什么。
“那我也要回去。”
“你是为什么而来?”炙骜问我,冷淡的语气,他并不想得到回答,只是提醒。
“我也不知道,有时候为这个,有时候为那个,我甚至连我自己是谁有时候都会忘记。我只按照当下的心意去做,连思考都不用。”连思考都不用,跳下去,孟乔生,我也可以,孟乔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