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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本市最强对抗路母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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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玲肿着左半张脸冲出墓园大门的时候,孔淹正蹲在小卖部门口抽一截烟屁股。
被众多金灿的纸元宝和黄白菊花等祭奠品簇拥着,孔淹皮肤惨白,鼻梁上吊儿郎当托着一副黑框眼镜,宽大的T恤配肥大的牛仔裤,蹲着时看起来羸弱,站起来才显出一米八多的个头。
孔淹早起七点多跟着母亲李玲出门挤公交车,在车上晃荡了四十多分钟才到城北郊区的墓园。
到了门口,孔淹说什么也不肯和李玲进墓园。墓园外面比里面更荒凉,除了小卖部门口的烤肠机,他找不到一个早点摊子。孔淹买了两根烤肠和一包白沙,迎着初冬的北风,越想越来气。
母亲两个月前宣布再婚,实际上只扯了结婚证,没办酒席,因为男方家长根本没接受李玲,李玲不知道从哪打听到今天的是男方祭拜老太爷的日子,全家老小全部到场,李玲眼馋这么一个亮相的好机会,扯着孔淹非来“认祖归宗”。
孔淹心里笑了一万遍李玲的荒唐,笑完又觉得他妈可怜。
李玲的脸肿得厉害,浮出清晰的五个指印,孔淹瞄了一眼,看形状应该是女人打的。
“看什么看!回家!”
李玲上赶着倒贴却挨了打,当然没好气,又不能朝男方家属发火,只能把话头指向了自己儿子:“让你早点起,咱们去市场买点好酒,就你懒得要死让人家挑出刺儿!”
孔淹忍着没说,就算你拎着茅台来也得被人家打出来啊,陆家人压根就不想看见到你。
他妈总是这样,固执不信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事不如愿就发疯,反正大家都别想好过。
李玲气急败坏,在墓园大门前冲着孔淹横眉冷对,孔淹早就习惯了他妈拿他撒气。
孔淹插着兜,语气淡淡的,一张口就气坏了李玲:“老姘头怎么还没出来追你?”
“姘你X老X!”
李玲尖叫一声,一屁股坐在花坛边上,像是有把刀捅进了她的身体一样,李玲插着腰大口倒气:“那是你后爸,你少膈应我!”
李玲的嗓门陡然增大,接着嚎啕大哭起来。在这个大家普遍默默流泪的墓园里,显得与众不同。
……到底是谁膈应谁……
孔淹掏兜,兜里没有纸巾,他也没想好要不要安慰母亲。根据孔淹对他妈的了解,李玲的难过有两点原因,第一是陆家人没有如她所愿,第二是挨了打,脸很疼。
其余什么情理啊是非啊,统统不在李玲的想象和理解范围内。
孔淹既不能钻进陆家人的脑子里,控制他们,接受他妈,也不能让时光倒流,在陆家人甩李玲一嘴巴的瞬间制止。
所以他安慰不了李玲。
孔淹在听说李玲要去掺和陆家祭拜的时候劝了一次,李玲不听,还命令孔淹必须请假陪同,孔淹不肯,李玲就大发脾气,在家里又哭又砸,一边骂孔淹畜生一边给孔淹下跪。
孔淹快三十了,对自己母亲这般凶猛的女人依然无能为力。孔淹在母亲短促的哭声里出了神,回忆起这些年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又相爱相杀的种种,他没法不爱李玲,也没法不恨她。
孔淹把母亲从头到脚看了个遍,然后看李玲身处的环境,她脚下是满地被踩扁踩烂的旧烟头,身后是一株死树,两米外有一个孤独的不锈钢垃圾桶。
太碍眼了。
李玲嚎了几声就止住了哭,委屈和愤怒和她为人一样蛮不讲理,来去迅疾。李玲用手指把眼泪按回了眼眶里,卡出一口痰,回头唾进花坛里,像个没事人一样:“行了,回家,我厂里还有活儿。”
李玲前两年包了一个小厂房,生产纸箱纸盒,规模不大,但生产线全年无休。
李玲走出去老远,孔淹还站在原地不动盯着碍眼的垃圾桶。
“听不懂人话啊?走啊!”
李玲回头冲孔淹咆哮,显然气还没撒干净。
孔淹也有气。
他陪李玲来墓园,可走到墓园大门,他却步了。他不想面对那家人,在李玲的描述里,他们相亲相爱,他们和谐融洽,孔淹羞耻于面对他们的幸福,更羞耻于向他们示好,恳请他们允许自己加入,抑或是在他们面前展露母子二人的恶劣。
他必须承认,那一刻他抛弃了这个爱他也让他难堪的女人。
于是他的妈妈被他们打了一巴掌。
孔淹实在忍受不了,走向那个孤独的不锈钢垃圾桶,抄起来向西北角树下停着的特斯拉走去。
他注意了好久的特斯拉。
孔淹抡起垃圾桶,狠狠砸向了特斯拉的挡风玻璃,不耐烦的李玲瞬间大惊失色,尖叫着冲过来,拉扯着孔淹,力气大得像是一头母牛。
孔淹上了头,一米六的李玲根本拦不住他,一下下抡过去,力道越来越大,直到垃圾桶严重变形,玻璃碎了一地,孔淹的手掌被桶口边缘割出一条深长的血道子。
李玲一巴掌扇在了孔淹的脸上,孔淹这才停了手。小卖部的老板跑出来看热闹拍视频,孔淹回手控力,把烂桶掷向了老板的脚边,老板这才一边破口大骂孔淹疯子,一边撤回了小卖部里。
孔淹感觉气血上涌,脑袋发蒙,他大口倒着气,李玲脸上的掌印在他眼中边缘长出了毛刺,她虚脱一般坐在地上,指着孔淹只张嘴不出声。
“现在解气了?”孔淹却笑着问。
陆寺深的西服口袋里塞着黑巾,浑身上下难得没有花里胡哨的配饰,一手拎一个补品礼盒,跟在母亲孟雪的身后,窝窝囊囊钻进最尽头的破烂单元门。
“等会你闭好嘴,没有用的一个字都别说,不管怎么样,咱和你二叔是一家人,给你二叔面子,知道吗?”孟雪的短跟皮鞋踩在水泥楼梯上哒哒作响。
“知道。”陆寺深答得有气无力。
陆寺深昨晚审方案一宿没睡,今天一大早又载着孟雪和陆宗明去墓园扫墓,现在鼻子里还都是烟熏火燎的纸钱味。
更别说自己半年前刚提的车被二叔的继子砸了。
陆寺深跟在孟雪屁股后头走到四层,孟雪敲了敲左手边那扇比较新的防盗门,片刻后门开了,开门的是个身穿贵价商务羊毛衫、挂着围裙的中年男人——二叔陆宗行。
“嫂子,大宝,来了啊,快进来,饭刚做好。”
陆宗行招呼二人进门,殷勤地接过陆寺深手里的礼盒,顺便攥了攥陆寺深的手:“手这么凉,先喝碗鸡汤暖暖!”
语气透出很多歉意和心虚。
“宗行,弟妹呢?”孟雪换了拖鞋,站在客厅有点拘谨,陆宗行则端着砂锅快步走向餐桌,招呼陆寺深洗手喝汤。
这时候卧室的门开了,李玲风风火火走出,一边走一边披上一件枣红色的毛开衫,看到孟雪神情有些怯:“嫂子来了啊,小深。”
陆寺深冲李玲点了点头,然后看见卧室里又走出了另一个人,迅速钻进了对面的房间里,迅速地关上了门。
李玲嫌弃地回头一瞥:“别管他,牲口一个。”
李玲在陆家人面前提到自己儿子总是没有好话,在这个尴尬的场面里,似乎成了她调节心态的方式。
接下来就是长辈们故弄玄虚的寒暄和试探,陆寺深早就神游已远,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客套完了陆宗行招呼大家坐下,这时已经下午两点多,在墓园折腾了一上午,每个人都饿得够呛,没人惦记起房间里的孔淹。
陆寺深困得难受,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碗筷,刚放下,桌子底下孟雪就踢了他一脚。
“那个,叔,婶婶,我吃饱了,我……去看看他?”
屋子里还躲着个暴力狂呢。
李玲听闻筷子一顿,暗瞟陆宗行一眼,陆宗行视而不见,冲陆寺深和蔼地笑着:“去吧去吧,你们正好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