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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花娘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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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个人!!!”
围成圈的镇民们尖叫和呐喊一浪高过一浪,他们议论纷纷,说到底,在今天之前这里发生过的最大恶性事件也只是不良少年聚众斗殴三重伤两轻伤,更多的只是东家被人偷了钱西家走丢了看门狗,现在猛一下要有七个人丢了自己的命,谁都不愿意让自己成为那七分之一。
“闵婆婆,想想办法啊!不对,现在求您不管用……”离唐二打和白柳最近的一个阿婶突然双膝跪地抓住了他们的衣摆,声泪俱下的祈求着:“警官,你们一定要把那个杀人犯绳之以法啊!这已经不是关一天就能解决的了,你们一定要杀了那人!”
“对,杀了那个会造成恐慌的灾厄!”
越来越多的镇民跪了下来,穿着灰袍的闵婆婆也是如此,但她跪的仍然是花娘娘神像,并且一下又一下的磕着头。
广场是砖地,粗糙,坚硬,没磕两下闵婆婆的额头就血肉模糊,白明玉手忙脚乱的抓住了她的胳膊,防止她这近乎是自虐的举动,闵婆婆那双灰白的眼直直的看着她,突然情绪激动的抓住了她的手,把茭杯往她手里塞:“啊,啊啊。
“您,您让我掷?”白明玉不敢置信的指着自己的鼻尖,闵婆婆忙不迭的点头,膝行两步又重重的朝着她磕了三个头,她呆若木鸡,反应过来后也跪下来磕了仨。
夭寿了!长辈冲小辈磕她受不住!
就这样,等白柳发现不对劲的时候一老一少已经对磕到不知天地为何物,闵婆婆满脸是血,白明玉额头上也有了破皮的血口,唐二打一个健步上前把比格捞起来,试图和这抽风的闵婆婆讲道理:“老人家,虽然我们初来乍到不知道这里的习俗,但身为人民公仆,抓捕罪犯是我们的职责,你们不需要这样,搞得我们下不来台。”
跪在地上的闵婆婆似乎没听懂唐二打到底在说什么,她本就佝偻的脊背又弯了下去,双手合十高高举过头顶,冲着茫然的白明玉朝拜,其他镇民也紧随其后,以白明玉为圆心进行这奇怪的举动。
“别别别,,那啥,还没算呢,咱都先起来……”她吓得声音都在抖,可这些镇民还是维持下跪俯身手合十过头顶的姿势安静的伏在广场上,被赶鸭子上架的白明玉只能先行掷杯,算算那个杀人犯到底是不是自己。
拋起,落下,再拋,再落。
两阳面。
两阳面。
最后一次,两枚茭杯直直的立在花娘娘像前,任凭白明玉如何推都无法倒下,闵婆婆见状更加激动,起身,呜哩哇啦的指着白明玉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抓过她的右手用一把小刀狠狠划了下去。
没有血,只有簌簌下落的,粉碎的燃罂花瓣。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白明玉愣在原地,她拼命挤压自己的伤口,企图见到自己最厌恶的血腥,可这都是徒劳无功,伤口结痂,边缘还卡着半片花瓣。
为什么会这样?
闵婆婆反而放声大笑,抓起她的手高高举起,镇民们高呼神仙显灵,围着她载歌载舞,唐二打和白柳被排挤出这混乱的洪流,想要救她,却无从下手。
“怎么办?”
“快到七点了,七点一过整晚就不要让潞潞出门。”现在已知线索太少,心思缜密如白柳也是说出“走一步看一步”这种话,主攻手服从战术师指令,他不打唐二打也不动手,只能等时针早些走到七与八之间的夹缝中。
*
现实,港城某女子监狱。
尹素每年都会来一趟,不为别的,只为见一个对她而言十分重要之人,她拎着些生活必需品,层层检查后,坐在了那面透明的玻璃之前。
她要等的人来的也很快,两名狱警一左一右架着她干瘦的身体,她低着头看不清神情,齐耳的短发干枯发黄,左眼周围的皮肤长着块很大的红色胎记,她沉默的坐在玻璃另一面之前,如同枯枝一般的手拿起了听筒。
“好久不见,尹女士。”
“好久不见,莫莉,身体好些了吗?”
“托您的福,癌细胞的扩散已经停止了,我很感谢您,”莫莉终于舍得抬起头,刘海下的那双眼睛和白明玉一样,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您是我的贵人。”
每每见到这双眼睛,尹素都能想起自己的女儿,可面前的女人一概不知,她只记得十来年前自己逃跑时摔了一跤流掉了自己的孩子,不知道那孩子是男是女,也不知道那孩子长大了会是什么性格什么样貌。
0001世界线,久远到尹素有时候都会忘记自己来自那里,最开始的时候,包括她在内所有人都认为那只是一场最普通不过的异端袭击事件,却没料到,最后的收场是因为一个新生命的诞生。
而莫莉,下场无疑是最惨。
普通人无法承载异端的污染,更别提那是个强大到逃出邪神掌控的异端,它有思维,有意识,它模仿人类的喜怒哀乐,甚至贪心到想要成为【人】。
它成功了,其实费不了什么功夫,莫莉本就不期盼腹中孩子的降生,她巴不得它去死,被异端消化从来没有来到这世界上才算是最好的结局,她接受了那个荒唐的交易,事成之后,她会活下去,逃的远远的,逃出丈夫拳头下的阴影,逃出那些债务的压力,跑向自己所希望的【未来】。
可惜,她失望了,异端催熟了她才五个月大的孩子,拥有怪物思维的婴孩为了降生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吃掉母体补充养分,莫莉死了,存有余温的尸体成了那个长着牙齿的婴儿的温床,静待着她的第一声啼哭。
尹素发现她的时候,那孩子满身是血,她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缩在生母的血肉里,伸出小小的手,抓住了她的食指,满嘴的尖牙好奇的咬下了她的指尖,尝到血的味道后牙齿又缩回了牙床,拟态成了一个正常的人类婴儿。
“尹女士,有一个问题我其实想问您好久好久了。”莫莉的声音轻的像雾,瘦削凹陷的脸颊脸色蜡黄,只能在不经意间瞥见她身上曾经的明媚,她的手缓慢的贴上玻璃,笑容恬静:“您到底从我身上看到了谁的影子呢?”
“那个人,似乎对您很重要。”
呼。
吸。
呼。
吸。
白明玉从噩梦中惊醒,她头痛欲裂,后背的衣服早就被冷汗粘湿,她踉踉跄跄的起床下楼,打算去接杯水滋润一下干渴的喉咙。
派出所所在的建筑一共两层,一楼办公,二楼休息,两室一厅,唐二打打地铺和白柳睡一间,剩下一间留给了她,夜里的镇子很是寒凉,哪怕披着外套白明玉也是冷的直打哆嗦,她端着纸杯拉着椅子没形象的坐在门前,看着夜景慢悠悠的喝着水。
街道两侧的蜡烛还未熄灭,今夜无风,可烛火跳动的频率和颤动的弧度都诡异的频繁,昏黄的路灯和街头招牌的LED灯突然开始闪烁,大雨倾盆,豆大的雨滴熄灭烛火,黑色的怪影在闪电中时隐时现,白明玉也是莽,抄起枪支就开门冲进雨中,隔着十米的距离和雨幕中的怪人面面相觑。
红色的血液和雨水混合,浓重的血腥气从这怪人身上传来,对方身材伟岸,目测两米朝上,沉重的斧头在地上拖行,发出刺耳的声音和耀眼的火花。
血红的镰刀破空而袭,红色的光在暗色的夜中霸道又显眼,怪人哪怕拼命格挡身上的衣袍也出现了不少断口,三级副本的怪物固然可怕,但这白明玉面前,只有被当菜砍的份。
“躲什么啊?”镰刀的攻势和雨一般又急又密,秒开战斗模式的白明玉在小电视前的观众们眼里比怪还吓人,眼瞅着怪物已经被她逼近死胡同,众人本以为胜负已分,流浪马戏团那群疯子又要创下半纬度小时内速通三级副本的记录,结果寒光一闪,那把斧头擦着白明玉的脖颈划过,砸碎砖墙,也差点削掉了她的两根手指。
因着她的激将法,怪物不躲了,对着她穷追猛打,白明玉也不是吃素的,借助自身优势专攻怪物的下三路和猛攻。但奇怪的是,被她砍伤的怪物没有流血,反而飘了一地粉碎的红色花瓣,雨势渐小,那些换隐隐有燃烧的迹象,这似曾相识的场景瞬间把白明玉拉回了那个可怖的雨天,人在烈火中哀嚎,人在沸水中挣扎,短短几秒的怔愣被怪物抓住,它高高举起手中的斧头,目标是白明玉那颗漂亮的头颅。
“苏玉!低头!”
战局扭转,唐二打的加入让己方的胜利成了碾压性,怪物也心知他不是善茬,黑色的身影隐进雨溅起的雾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别管我,去追,它杀人了。”白明玉退了两下想要将她扶起来的唐二打,用镰刀撑着身体起身,【死神】的反噬接踵而至,她大口大口呕着粘稠发黑的血,手里的镰刀也碎成了齑粉,只剩一张牌还被她紧紧攥在手中:“燃罂,老唐,是燃罂。”
“它们还在燃烧。”
“先别管了,你再淋雨指定发烧。”老唐好不容易把头铁的比格扯回屋内,白柳也从二楼下来,他赏了湿漉漉的潞潞一个脑瓜崩,拿着毛巾胡乱的擦着比格的狗头:“大半夜不睡觉跑出去淋雨,肖申克的救赎看多了?”
“有怪,而且已经杀人了,不清楚杀了几个。”剧烈运动加惊吓过度的白明玉咕咚咕咚喝光了三杯水,她把淋湿的刘海撩起,瞳孔颤动:“这怪难对付,不能用一般手段解决,除非boss战像今晚一样天公作美来场倾盆大雨,要么就得拿高压水枪去不间断的呲。”
“可这也是暂时压制,只要世上还有人类还有负面情绪存在,燃罂的火就无法熄灭。”
作为异端感染者,白明玉比任何人都清楚燃罂的霸道,除了封闭五感让自己成为一个跟白六死的怪物外没有任何办法能熄灭这场火,她痛苦的捂住头,努力压制住燃罂想要破土而出的倾向:“这怪,我打不了。”
看见那些花燃起的火,白明玉就能想起那天,想起那些因为自己错误决断而无辜惨死的人,想起来烈火中的赵禧和李岩,想起被煮熟了尹明曦尹素吴萬和褚岁以及白六倾斜的伞,不听话要付出的代价沉重到压弯了她的脊梁,也压垮了她的岌岌可危的精神和灵魂。
胸膛剧烈起伏,那颗心脏疼得几乎要炸开,她倒在冰冷的瓷砖地上,蜷缩起身体捂住胸口不断的喘息,精神值断崖式的往下跌,她能感觉到有数不清的虫子在她的皮肤下蠕动,她也能想象到自己现在的模样,血管暴起,面目狰狞,丑陋如恶鬼。
“潞潞,站起来。”
白柳的脸在她的视线中面目全非,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天躺回尹素失温的怀抱里,白明玉吃力的挣开眼睛,分不清眼前站着的到底是带着丝人情味的白柳还是永远高高在上居高临下的白六。
沾着雨水的手在瓷砖地上打滑,白明玉痛苦的哀嚎着,唐二打于心不忍想要上前帮忙却被白柳拦下,他不是陆驿站那种惯孩子的温和派兄长,他的教育方式要远远比那残酷的多。
“潞潞,我再说一遍,站起来。”
白明玉站起来了,四肢软的像面条,哪怕撑着椅子也没法战稳当,她现在的眼神很是奇怪,像是某种动物在观察人类,模仿人类的一举一动,白柳让她坐她就坐,让她喝水她就喝,乖顺的模样吓的唐二打都没握稳枪,在心里直呼比格转了性。
“很好,”白柳继续下令:“现在,上楼,把自己收拾干净,之后睡觉,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下楼,明白吗?”
白明玉默不作声的点点头,脚步踉跄的走上了台阶,白柳则拿起靠在门边的黑伞,撑着它一步一步走到了刚才妹妹和怪物打斗的街道上。
那些花瓣和地上的血水几乎融为一体,血迹从远处延伸,很显然,这怪物跑了一路杀了一路,斧头下的亡魂也不知道有没有大于七。
唉,麻烦事。
*
白明玉醒来时派出所外已经人满为患,有人在哭,有人在怒吼,但更多人都只是畏惧的缩在街道上,探着脑袋去看平铺在院子里的黑色裹尸袋。
不多不少,正好七个。
唐二打和白柳在安抚群众这块做的不如白明玉,术业有专攻,她三言两语就压下了镇民们躁动的情绪,在院子门口拉好警戒线,邀请受害者家属进屋让唐二打陪着做笔录,自己则戴好手套口罩和白柳一起把尸体运到一楼仅剩的空房间里验尸。
褚岁不管验尸还是玩网都是高手,得他真传的白明玉也当仁不让,每具尸体的致命伤都是割喉,凶手在他们死后剖开腹部取走脏器,一到五是心肝脾肺肾,六和七比较特殊,没被剖腹,一个被开颅取走大脑,一个被挖走了眼耳口鼻舌。这动静不是想制造新人类就是想模仿汉尼拔,白明玉和白柳对视一眼,起身去找唐二打看笔录。
镇子拢共就那么大,邻里街坊都互相认识,社会关系简单,更别提七位死者里有四个都少年稚童,最小八岁,最大十五,没个深仇大恨还真就干不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这踏马人间惨剧白明玉能忍?善良人格暂时顶号,当机立断拍着胸脯保证七日内比将凶手绳之以法,还此地和平安定。
这些早就被设定好程序的npc欢呼雀跃,他们高高举起白明玉,将她抛起又接住,为这个“救世主”提前庆功,白柳的手指敲着桌面,一份一份的翻看着笔录,最后把目光投向角落里坐着哭泣的女人身上。
她是唯一没有加入这场狂欢的受害者家属,身上的米白色长裙宽松简约,围裙上还沾着花朵的汁液,起身时手下意识的扶着腹部和后腰,微隆的小腹里孕育着亡夫的遗孤。
是个可怜的女人,也即将成为一位可怜的母亲。
“夫人,您确定自己的丈夫在开会之前就已经失踪了?”
女人停止了哭泣,她抬起头,那双和白明玉相似度极高的眼睛让白柳有些愣神,只不过左眼周围的红色胎记却硬生生的破坏了那份美丽,他公事公办的翻开笔记本,打算二次记录:“我们有权利怀疑您提供的信息有误,因为根据刚才其他镇民的口供,有人在开会期间看到了您的丈夫,还听到他说最近发了横财,不仅能还清身上的债还有剩余,足够让未出生的孩子衣食无忧。”
“警官,我很累,花店的生意本身就入不敷出,他又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如果您说的是真的我也不会相信,毕竟,赌徒的话有几句是真的?”说到这,女人又揉了揉自己的腹部,袖口下,纤细的手腕上紫红的淤青若隐若现,白柳在笔记本上胡乱画了两笔,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好的,请您留一下联系方式和姓名职业,后续调查还需要您的配合。”
女人配合的在笔记本上签上了名字,只不过眼睛还在左右张望,无意间和送客的白明玉对视,清楚的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和冷漠。
“一路平安,莫莉女士。”
白柳合上了笔记本,微笑着目送她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