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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们的相识 ...

  •   天气渐渐凉了起来。四面环水的小城里,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充满了凉凉的水汽,像随时下着一场不会停歇的秋雨,把全身都浸泡在了水里,远离人世的尘埃和肮脏。
      傍晚我就回到了租的小屋里,帮房东老太太提了一桶水,磕破了一块皮,出了点儿血,便把那桶水倒了,老太太不干。我横了心说我有HIV,老太太说HIV是啥子?你们年轻人就是喜欢整些外国人的东西。俺不懂。
      我干笑,还是把先前的那桶水倒了,重新提了一次。
      回到小屋,安南已经回来了,正烟熏火燎地做饭。
      “先洗手!”我打掉他伸到锅里的猪手。
      他不满地哼哼,往身上擦了两下,却并不再偷吃。
      他哼着歌儿把菜端上了桌,很精致的菜色。灯光很暗,却仍看得见碗边儿上沾上的柴灰。
      安南过来要牵着我的手,被我避开,“出血了”。我说。
      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暗淡,却执意地贴得更近。
      他嘴角翘了翘,双手合十,无比虔诚。
      “我们在天上的父,
      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旨意,如在天上一样播撒大地,救我们脱离凶恶。
      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
      直到永远。请代我转告心中挚爱,祝他生日快乐!阿门!”
      昏暗中,他悄悄试探一样牵住了我的手。
      我挣了挣,没有放开。
      灯光很暗,泪水迷离了我的眼睛。

      我叫陈骁,出生在八十年代甘肃的一个鸟不生蛋的小村里。我小时候很笨,读完初中后在社会上混了一年,被我妈逼着进了职校,勉强学了三年服装设计。后来又跟着村里一个叔叔南下广州,做起了服装生意。做了三年,赚了一笔小钱,却又一脚踩进大坑里。那个叔叔喝酒打架把人打进了殡仪馆,自己也受了重伤,没来得及救,也跟着进了殡仪馆了。钱也赔了,只剩下一个不大不小的店面。因为没钱签约,总公司也撤了合同,只好就着以前没卖出去的旧衣开了间租衣店。
      认识安南就是在我的租衣店里。
      5月份,这座城市开始进入夏天。每天一睁眼就看见了头顶上的毒日头,这一天的心情也如此败坏了。因为店里没有空调,大热天的没有谁想进来瞧,更别说做生意了。这间店面六月份就要到期,我的生活又要没有着落。
      中午的时候,太阳正猛。我正在门口逗着一只流浪的哈巴狗儿,地面冒着热气,烫得人生疼。
      一群人从对面莽莽撞撞地奔了过来,投胎似的,几乎把我掀了个底朝天。
      刚回过神来,就听见抱怨漫天,“老板,你这儿怎么不开空调啊,热死我了,还以为······”
      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这儿没空调······”
      刚撞我的大姐立即敞开嗓子嚎了起来。我脑子里嗡嗡嗡响作一片。
      不知是谁说了一声,“我们还是看衣服吧!”
      原来他们是大学摄影系的学生,正在准备毕业典礼,要租些衣服走时装秀。
      我店里的衣服并不多,款式面料却还可以。他们挑了几件,试试觉得合适就租下了。只剩了一个小个子的男孩儿。
      他很瘦,穿西装根本撑不起来,穿别的却又显俗气。试来试去总觉得不合适。他低着头把所有衣服又瞧了一遍,有些失落地嘟囔,“要不,我去买几件吧!”
      大姐又咋呼起来,“安南你哪儿来的钱,你刚看上的衣服得好几千一套呢!”
      男孩儿有些尴尬。
      我瞧着他挺可怜,一看就知道是个老实的孩子。我摸摸鼻子,说:“那个,我里边儿还有一套衣服,我拿来你看看。”
      我拿出一件普通的休闲装,是我上职校时亲自设计的。开了服装店后,按捺不住就自己做出来了,没想到却做小了,没能穿上。衣服积压在箱底很久了,有股潮味儿,却还很新。
      我拿给他试了试。
      没想到他一穿上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阳光多了,身杆儿也撑起来了。衣服后面一缕流苏搭扣的燕尾,衬着银色的腰带,显得十分特别。
      这套衣服穿在身上居然这么有味道。我开始有点儿恨自己身板儿太大了。
      他似乎也很高兴,眉眼都飞扬起来,其他人也附和着赞叹。他问我租这件衣服多少钱,我想也没想,就说,你看着办吧!
      他有些为难,顿了顿,掏了一百块给我。
      我瞧了瞧抽屉,“哟,我没钱找。”
      他摇头说不用了。
      我没说什么。
      我开始想我的后路了,也许我是真的适合做一个服装设计师。

      五月底,下了第一场雨。
      店里生意不好,我早早就关了门。房里没有空调,只有一台老掉牙的风扇,噼里啪啦地转。随意泡了包方便面,和了一瓶八宝粥吃了。无聊之余又在纸上画了画,却设计不出一款像样的服饰。
      有些烦闷。难道又要回到那个鸟不生蛋的地方?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做农民?虽说新世纪的农民也是一种潮流,可心里却还是觉得不像样。
      突然一声炸雷,把我吓得跳起。
      我放下纸笔,正打算关门,就听见有人在外面把门擂地山响。
      我骂了一声娘,趿拉着拖鞋开了门,看见一张“鬼脸”。
      “妈呀!”我吓了一跳。
      “是我,安南。”他抹了一把雨水,“刚表演完,妆化了。”
      我翻了个白眼,心说:一个大老爷们儿化那么浓的妆,跟个娘们儿似的。
      我给他让了道,“进来吧!”
      他挪了进来,身后拖了一道水线。
      “对不起,把你的衣服都淋湿了······”他打开背上的袋子,诺诺地道歉。
      我掀开袋子一看,嗬!没剩下一件儿干衣服,全都黏在一块儿了,颜料都混在一起,五颜六色什么的都有。
      我顿时火起,怒道:“你傻子啊,不会天晴了再来啊!这些衣服还有什么用?!”
      他一缩脖子,说:“我看这些衣服质量挺好的,以为不会掉色儿······”
      “你说不会掉就不掉?这种布料怎么会不掉色儿?你还跟我掉京腔,你以为你是北京人我就怕你了啊······”
      我也不知道那天怎么会发这么大的火,仿佛闷了好几天的雨,一下子噼里啪啦全落下来了。估计把那小子吓着了,他愣是瑟瑟的听我吼了半个小时,扔了一把钱之后落荒而逃。
      我捡起那些钱,数了数,得有七八百呢,还有些零散的。想是把钱包都掏空了。
      真是个二愣子!
      夜里把那些衣服拿出来洗,发现他没有把我设计的那件还回来,我有些恼火。踢了一脚洗衣机,嫌脚疼,就去睡了。

      六月初,交了上个月的租金,我已经没剩几个钱了。留了些车费,打算再过几天就回去。
      一天中午,我睡得正熟,做梦做得流了一串哈喇子。
      忽然嘟嘟嘟一阵机关枪响,把我吓醒。我按了手机,继续睡。
      不一会儿,电话又打来了。
      “干嘛!”我语气不善。
      “是我,”对面是一大姐的声音,听着有些耳熟。“我在你店里租过衣服。”
      “哦——”我拉长了声音,还是没有想起她是谁。
      她继续说道:“是安南托我打来的。他穿着你那件儿衣服走T秀,走红了!”
      “嗯······”我终于想起她了,恹恹地应了一句。
      “有一个服装厂家看上安南那件衣服了!说要见见设计服装的人!”大姐一句唾沫星子喷了老远,我隔了电话也被波及到了。
      “明天中午,在X大对面儿那个小饭馆儿见啊!”
      我还没吭一声,就听见吧唧一声。大姐挂了电话。
      人家看上我设计的衣服了?我捏了捏自己的脸,看了眼通话记录。
      嗯,不是梦。
      又有钱赚了?
      我一蹦三尺高。抓了把乱成鸡窝的头发,抬脚就往理发店跑。

      我早应该想到的。挑这种不上档次,随时可见苍蝇,堪比昆虫园的小饭馆儿谈生意的老板一定不是什么大老板,顶多是只麻雀。
      不过他要见的人也不是什么大角色。
      我一进门就看见了安南,他好像比上次更瘦了。伸出手时都看得见手上暴起的青筋。
      “进来吧!他们在等呢!”他对我笑了笑,脸色苍白得有些病态。
      我拉了拉快把我勒死的领带,跟了上去。
      ········
      “小陈啊!”猥琐经理笑出两口黄牙,“我看了你设计的服装,很有才能啊······”
      我盯着他门牙上的缺口,心说:您叽里呱啦说了半个小时服装设计的历史,又噼里啪啦聒噪了半个小时我设计的服装的优点。您就不能来句痛快的,说说见我做啥?
      他一笑,“这个服装设计呢,他的历史······”
      X#&%@%&*X·····
      我翻白眼都快翻得背过气了。
      “薛经理,那个,时间不早了,您还是跟陈骁说说合同的事儿吧!”安南小心翼翼地插了一句。
      经理“啊”一声,恍然大悟,“啊,我都忘了!”
      敢情您还能想起来呢!
      经理很爽快,唰唰唰抽出一大叠文件,又让我唰唰唰签了名。
      “小陈啊,半个月,你要能在半个月的时间内设计出十套不同式样的男式休闲装,定金加酬劳五万我是一分都不会少了你的!”
      我一句话都没说,光点头了。眼前飞的全是红晃晃的大团结。
      回去的时候,和安南走了一段。我朝他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目光。小子,之前的事儿就算了,爷是北方人,不跟你计较。
      我们在一个岔路口分开,转身走了几步,安南突然叫住我。
      “那个,你那儿有房子租吗?”
      我愣了愣,“你要租房子干嘛?”随即想到他应该是毕业了。
      他不自然地笑了笑,说:“我想考研,学校不给人住了。这儿我又不太熟。”
      我想了一会儿,说:“你把你电话给我,我给你留意一下。”
      他的脸上不经意地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报了自己的号码,我按着打过去。
      立即响起了《黑猫警长》的主题曲,他拿起手机晃了晃,“我记下了,你要记得帮我留意。”
      我满脸黑线。

      之后的半个月,我都窝在屋里画图,设计。帮安南联系了一个房东,就在我的隔壁。这里的房租是这个城市里最便宜的,他应该负担的起。不知为什么,想起他来我店里租衣服时他窘迫的样子,就不免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让我想起几年前的自己。
      安南有时候会来找我。自从发现我顿顿都吃方便面时,就来得更勤了。他总会带一些菜来,或者带一些零食,晚上我们就一起吃饭,磕磕瓜子儿解闷。
      原来他是南方人,从小在北京长大,有一个四岁的妹妹。他应该是个典型的城里人,不像我。
      我告诉他我家有十来口,全靠我爸种地养活,我妈年轻时被一颗锈钉撞破了头,没去治,就有了后遗症,四十岁就去了。我爸火气大,一天不揍我就不解气。
      讲到这里时,安南亮晶晶的眼里总是流露出同情的神色,让我有些厌烦。
      我不需要任何人同情。

      六月中旬,我把设计稿交了上去,拿到了三万块的定金。
      那天晚上,我叫嚷着安南,请他去饭馆儿里面吃了一顿好的。
      点了十多个菜,都没吃完。
      安南嘟囔着说:“太浪费了,说了吃不完······”
      我摸了摸滚圆的肚子,笑说:“也该吃顿好的了,不然你整天白菜萝卜我都烦了。”
      我想那天我一定喝醉了,不然怎么会没看见安南脸上的尴尬和失落。
      他一向都把心事表现在脸上的。

      夏季服装会在这座城市开办,到处都看得见硕大的广告牌。上面居然还印着我设计的一套服装。
      服装会开幕那晚,安南没有学习。和我坐在沙发上,等着那些模特儿穿着我亲自设计的衣服走T秀。
      我从未如此高兴过,只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一兴奋我就想喝酒,一杯接着一杯,没完没了。最后是安南偷偷把酒藏了起来,我才老老实实坐稳。
      一直等到晚上12点,才等到男式休闲装出场。我说,看电视真没感觉,要有钱我带你去现场看看!
      安南白了我一眼,“你的嘴都咧到后脑勺了。”
      我嘿嘿笑了两句。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我酒劲都过去打起瞌睡了,才听到安南一声咋呼,“出来了出来了!快看快看,你的设计啊!!”
      我迷迷糊糊地睁眼,看到的却只有安南亮晶晶的像打了鸡血一样精力充沛的眼睛。他比我还高兴呢!
      我凑了过去,睁大眼睛盯着电视。那些模特果真不是盖的,穿着休闲装也很显高贵典雅。不过主要还是我衣服设计的好。我得意得想。
      只听主持人介绍道:“这些男式休闲装很好的融合了中国人的特点,充分彰显了中国人儒雅礼让的民族性格······”
      我已经飘飘然了,早就听不见她说的什么。脑中来来回回又飘过了小时候宏伟的理想。我要做一个名扬海内外的服装设计师!
      不过首先得拿到剩下的酬劳,接着租全了这间店面,认认真真从头做服装生意。我喜不自胜,连带着把安南在心里感激了无数遍,若不是他,我也没有今天。人要知恩图报。
      正想得兴起,又听主持人介绍道:“这些服装是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服装设计师设计的,他的名字是——”
      我感觉我的手狠狠掐进了沙发的破洞里。
      “是薛海!”
      薛海?薛海!薛经理!
      我靠!
      我愣了半分钟,才想清楚我的设计被人偷窃了,这个机会本来是我的!
      一阵风带过,我顿时酒劲上涌,砸了瓶子骂道:“操你妈的薛海!你有种······”牙关颤抖着也不知该骂些什么。
      安南的脸色也不好看,他站起来劝道:“算了,陈骁,这行业的规矩都是这样的······”
      我一听,更加怒了,“什么破规矩!娘CP的,那是老子的创意,是老子不吃不喝半个月想出来的,他凭什么!你早就知道,你们早就商量好了是不是?那个合同,那件衣服,都是你们合计好骗老子的?!”
      ······
      我不知道那天我还说了什么,安南看起来很受伤,他没有说话,当着我的面儿砸了一个啤酒瓶,然后走了,把门摔地山响。
      我从不知道他那么一个小个子也会发那么大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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