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爱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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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岁时劳伦斯突然爱上一个人。每每思及此处，他都会下意识怨恨弗利那天早上分发的巧克力蛙：毕业就毕业，突然给所有人送点糖果点心也不会让人记得你有多好。
不过，实际上，直到劳伦斯偶然遇上格兰芬多的达米安·霍尔特，他对弗利的巧克力蛙都还是抱有一定好感的。那天中午他在温室帮忙，以便获得一些草药边角料来省去一笔魔药材料的购置开销，结果被中国咬人甘蓝缠住，最后错过了午饭时间。他拖着虚浮的脚步从礼堂出来，在传闻中赫奇帕奇附近有厨房的走廊转了好几圈，三次路过一幅画着水果的油画，最后又拖着虚浮的脚步从一楼往上，经过图书馆借了一本《高阶黑魔法防御术》，最后停在钟楼庭院的僻静角落，坐下，翻开书，从兜里掏出巧克力蛙。腹腔内某器官咕噜噜地叫。
咬掉巧克力蛙的脑袋时劳伦斯翻开中间那页，结果巧克力蛙卡片从膝盖上掉下去，他叹口气弯腰去捡：一张阿不思·邓布利多。白胡子老头戴着半月形眼镜对他眨眨眼，劳伦斯把他盖过去放在书页上，遮住论述守护神咒和摄魂怪的一节，下面恰好是巫师召唤守护神的插图。细致的羽毛笔触绘描绘银白雾气组成的美丽动物，快乐的回忆，爱与希望之心。
“你成功了！”
突然的，庭院中传来好几个人欢呼的声音。劳伦斯探头望去，几个穿红金纹边校服的学生拍着手，中间簇拥着一个有着微翘棕发的格兰芬多青年，容貌出色，挥舞魔杖的动作流畅果断。劳伦斯离得不算远，甚至能看清青年稀少而漂亮的浅紫色眼睛盛满闪亮的喜悦和骄傲——他眼中映着一只从他杖尖喷涌而出、振翅欲展的银白雾气组成的动物。鹰，呼神护卫。青年又随意挥动魔杖，于是那只英武的鸟儿一飞而起，线条优美的翅膀在钟楼庭院四方的晴空舒展，高低上下翻飞一圈后归来，在召唤者肩上落下，坚喙啄过他的耳尖，又温顺地被收回魔杖。
“多亏你们的建议和支持。”
劳伦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被同伴簇在中间的青年，他对周围的朋友们露出笑容，和他们很快地击掌，潇洒利落。他放轻呼吸。
“黑魔法防御术的考官有时确实会把这个作为加分项目。”格兰芬多人群里探出一个打着蓝色领带的学生，蓬松的黑色头发让他看上去像是刚睡醒，不过从神色来看他并没有在刚刚的守护神巡游中睡着，“祝贺你，达米安。”
“我又不是完全为了猫头鹰考试加分才学的，卢克。”被称作达米安的青年语气愉快，拉文克劳的卢西恩·墨菲温和地点头，手上抱着的笔记本垂下一角，在友人说完后才又开口：“傲罗考试当然不算猫头鹰考试。”
“好了、好了，不要说考试啦。”另一个金色短发的男生拍拍两人的肩膀，“为表庆祝，周末去三把扫帚喝一杯？”
直到他们说笑着离开，劳伦斯才在原本坐着的角落动上一动：只是把书本下意识合上。刚刚咬掉的巧克力蛙脑袋在嘴里齿间融化，过甜的味道如雾如河流弥漫在舌尖，黏糊糊暖融融。他不熟悉这种甜味；六岁那年父亲从禁止麻瓜制品滥用司的同僚那里换来的巧克力被恶作剧调换成高浓度黑巧克力，小男孩咬下一口，苦味和酸味就一齐袭击了他的所有感官。他那时吐了，但之后开始随身携带它们，每当看书要睡着、觉得自己兴奋过头时就吃掉一点，提神，提醒。
过了好一会，劳伦斯才在兜里寻找起那些苦巧克力；掏了三遍一无所获，他突然想起自己就是因为吃完了它们才拿弗利的巧克力蛙救急。他盯着没头没脑的巧克力蛙，觉得胃里恶心，连带着怨恨起弗利。没有别的东西吃，最后他还是一点一点把它吃掉，甜味充斥口腔大脑。
一周之后劳伦斯打听到达米安·霍尔特的几乎全部人生。混血青年，巫师母亲早逝，父亲是麻瓜，格兰芬多众所周知的图书馆先生，成绩优异的同时朋友不少，为人大方正直；还是学院魁地奇比赛的解说员，他为此特意场场不落魁地奇观赛，了解到达米安讲说专业言辞锐利，几周之前因为讽刺道格拉斯的犯规行为被他一棍子送去的游走球打断手臂。漂亮的履历……劳伦斯漫无边际地想。可惜不支持血统论。他跟对方没有多少交流，但他确信达米安不会改变自己的立场，他其实喜欢坚持的人。
噢，还跟斯莱特林的格林格拉斯姐妹关系不错。长相如狮子狗的斯莱特林女生不怀好意地说起小格林格拉斯上次邀请他和一堆朋友去霍格莫德，不过三年级就心机得可怕的小姑娘打发那堆朋友不来的不来走的走，最后走到帕笛芙茶馆时就剩了他们两个。
“然后？”劳伦斯假装随口一问，视线保持在魔咒书上。
“被不解风情的图书馆先生教了一下午高阶变形学。”女生和她讲八卦的同伴大笑起来。她们并不在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说到底，这些消息最好的传播地方是霍格沃茨随便哪里的一条走廊楼梯。劳伦斯跟她们一起笑笑，收起书本往另一边走去，结束这段他自己别有目的的闲谈；然而没走两步，被另一个姑娘发出的轻笑绊住，塞妮娅·罗伊斯顿，风评里惯会阴阳怪气的斯莱特林同学。劳伦斯跟她不熟，然而对方此刻抱着手臂怪异地笑。她倒没有说话——不说还是来不及说？毕竟劳伦斯跑得快。他半夜在寝室床上回想，一会惊恐地爬起来，想到她也许看出自己闲聊下弯弯绕绕的心思；一会又躺回去，从各种方面论证自己不可能表现得那么明显。
爱！他蒙着被褥对自己说，咬牙切齿。怎么就爱上什么人了！做梦时他梦到父亲，梦到他在母亲私奔之后痛苦又怯懦地在潮湿发霉的室内对着妻子的照片流泪不说话，梦到文员拍打自己时笑嘻嘻的话，接着又转到自己，梦到自己跟在梦里的自己身后，梦里的自己躲在走廊转角窥视那个神采飞扬的漂亮青年，亦步亦趋，但誓死不要对方知道自己的存在。醒来时劳伦斯精神恹恹，走出公共休息室时听到有人议论毕业的雷蒙德·埃弗里和阿德瑞亚·罗齐尔，说他们夫妻相敬如宾堪称纯血联姻典范。劳伦斯走上石质台阶时踹了一脚楼梯，结果差点打滑摔下去。
他带着笔记本往礼堂走时还有点一瘸一拐，撑着门想喘口气却被旁边站着的某人往手里塞进几块滋滋蜂蜜糖；劳伦斯讶异地抬头，心跳在发现达米安·霍尔特站在那儿对他微笑时停了一瞬。
“我的朋友在礼堂前面跟弗利维教授讨论圣诞节蟾蜍合唱团的事。”身着绣金红纹边校袍的青年礼貌地说，他的领带打得一丝不苟。他的眼睛还是记忆中的漂亮，紫丁香色，阳光照来，有些淡红，层层叠叠，劳伦斯想到对角巷商铺橱窗里施过变幻咒的镀金器皿，自己的影子好像溶进去，消失不明。达米安看他不说话，还是接着讲：“不好意思。如果你一定要进去的话，能不能请你保持安静？你知道，唱歌，音乐，就是有闭耳塞听咒，环境也很重要。”
劳伦斯不记得自己怎么回答的，或许仅仅沉默着接过那几块包装精美的糖果，同时注意到达米安手里零食种类繁多，唯独没有比比多味豆。为什么不喜欢多味豆呢？劳伦斯从礼堂门口走开时想到，身后传来另一个人的动静；后来者接过糖果时发出可爱的笑声，属于小格林格拉斯的清脆嗓音盖过他离开的脚步声：“谢谢！我下次一定能给你挑一颗太妃糖口味的豆子。”
“噢，不。”达米安回答中透着苦恼，“所有人都觉得是太妃糖的，我一吃就会发现是耳屎味。”
礼堂里隐约传来歌声：当我穿过大海无尽的浪涛……弗利维传统的喜好，接着被某人打断，换上一段过于欢快的曲调。屏蔽咒加强几分，劳伦斯听不到了。
时间继续流动，不因谁爱上谁而转变。劳伦斯继续读书，猫头鹰考试拿了个不错的成绩，能进好几个提高班。黑魔法防御术考试的考官面试到他时颇有兴趣地问他会不会守护神咒，作为加分项目。劳伦斯握着魔杖半天说不出话，最后舌头发干地挤出否定的单词。
他最后还是收到了Outstanding，父亲高兴地给他做了一桌好菜，然而劳伦斯回到自己的小房间，把成绩单几折几折扔进抽屉，坐到床上开始挥魔杖，默念呼神护卫。什么也没发生。
六七年级没什么好谈。伯斯德和弗利，甚至道格拉斯都毕业，劳伦斯最后莫名因着资历成为秘密黑魔法研究小组的小领袖，组员夸口称赞他对他们伟大事业孜孜不倦做出的贡献：魔咒研发，诅咒实验，逃过教授和级长。劳伦斯心说你们最好是真心的，还是做出微笑接受赞美的模样。课业和小组聚会之外，他继续幽灵一样追逐达米安·霍尔特。对方仍对自己一无所知，但劳伦斯对此感到痛快的满足，宛如连绵的针刺，又如独自一人望着平滑如镜的湖泊，湖中万般倒影，他不伸手碰而只渴慕，这样也算是拥有一片湖，秘而不宣隐而不发，在外人看来他还是无比正常。
他知道达米安打算考傲罗，知道他的朋友商量着毕业计划，知道他鼓励他们各自逐梦：加雷斯·瓦伯和他拉文克劳女友的音乐计划；乔纳森·斯万思维活跃，要开小酒吧；小埃弗里也要考傲罗；对卢西恩·墨菲他原本有些在意——图书馆里他和达米安讨论什么？直到打听到小罗齐尔的叛逆爱情才稍微舒心……
劳伦斯知道这些，就像知道如尼文词根后能缀些什么，他选修古代如尼文时看它们就像看花园里一棵树和旁边丛生的灌木。幽灵在活人的世界外呼出冷雾，窗户上没有痕迹，但他知道玻璃摸起来冷冰冰。
玻璃唯一一次开裂在七年级圣诞节前夕。劳伦斯收到父亲送来的新羽毛笔，小纸卷上写着“祝你考试顺利”；他在公共休息室蘸墨水试新笔，几个人嘻嘻哈哈地从外面挤进来，带来一阵冷风，劳伦斯猝不及防被吹，连打好几个喷嚏，最后恶狠狠看了挤进来的人们一眼：格林格拉斯姐妹和她们的好女友罗齐尔，穿得都挺保暖，气氛欢快倒如初春小雀集会。小格林格拉斯脸上红晕未退，睫毛上落着没化完的雪。
完了。劳伦斯突然意识到什么，站起来迅速卷起桌上一切就要逃跑；然而他慢了一步，她姐姐已经调笑着说出那种劳伦斯发誓永不原谅的植物：檞寄生。
“他该主动一回了！”罗齐尔小姐不以为意。
“他吻完问我原不原谅这是他自己布置让它追着我们长的。”克莉丝汀笑着答，“他有点冒傻气，是吧？”
隔上不到半天，劳伦斯的室友举报他半夜在床帐里面神神叨叨念着什么，还看到他拿锤子和钉子——巫术世界里这些可不是好东西，泽西耶雷在密室里用魔锤敲打铁钉，就能把仇人相隔万里送进地下埋葬——院长西弗勒斯·斯内普叫他进办公室时语气愠怒，问他在干什么，被劳伦斯默默举起手给他看自己做木工弄伤的痕迹。
“给我父亲做点小东西。”他冷静地说，“教授，他是麻瓜出身，喜欢这些。”
斯内普信不信，劳伦斯不知道，他觉得他是不信的；但他把他放了，因为实在找不到他要加害于人的证明。劳伦斯走出办公室，迎面扑来穿堂风，他裹紧长袍，心里默默给室友记上一笔：对他可不需要像对小格林格拉斯那么畏畏缩缩，连诅咒加害者的名字都要含含糊糊地念错。室友隔上两天在魔药课上加错了材料，爆炸余波之后长出满脸脓疮。劳伦斯事后把那本被他改了错误操作步骤的《高级魔药制作》塞进别人的书包。
六月份他们终于要毕业。传统是在学院杯评比前找个礼堂空置的日子举行——舞会？典礼？劳伦斯不熟悉这些，只是跟着别人买了件正式的礼服长袍，穿上还算规整。他对着无人处的玻璃看自己的影子，五年级找到护发魔咒之后头发又长起来，垂在脸侧阴沉沉，平时无所谓，现在多少显得有点不合时宜；他想了想把它们往耳后拨，又立刻觉出自己脸色不健康的苍白，抿紧嘴唇想了半天，又把头发拨回来，特意遮着部分脸。
饶是做了这么多准备，他还是一进礼堂就后悔：他不该来。人群三三两两五六成群，端着装果汁或潘趣酒的玻璃杯谈笑风生，冰块映着大礼堂闪烁的烛火与星光上下浮动。邓布利多请了巫师乐团奏舞曲。劳伦斯不会跳舞，局促地在舞池外站了好一会，不易觉察地以滑步往后面角落退；没退两步，居然碰上同样的边缘人物：西弗勒斯·斯内普院长冷着脸站在外缘，让人想到校长办公室外面的石兽。说到底，不为安全，没有一个教授该出现在这里。
“可以提前离场。”不等他说话，院长漆黑的眼睛扫过来；劳伦斯走出礼堂不到一会，听到后面又传来脚步声，直转下楼梯，消失在地牢。他不想跟院长选同一条路，于是走上另外一条向上的阶梯。
我没有想跟他一起跳舞的对象。劳伦斯走上塔楼时对自己说。就算有又怎样？他忿忿跨过几级楼梯，突然发现自己又走到钟楼庭院。这里没有人，望出去，霍格沃茨远处环抱的夏季山林如沉眠的长毛野兽。时钟传来咔哒咔哒的声响，黑夜里只有他挑了这么个地方，他的脚步声被指针转动的声音盖过，而心脏的跳动与它同调。一二三，一二三，嘀哒哒，钟表上万次的转动。一千次一万次劳伦斯梦回此地，梦回那个雨过天晴的午后，梦回青年与银白色鹰鸟绝代风采的巡礼，只是美中不足每次都无可避免地带着他的那些朋友，无聊、正义、然而幸福快乐；劳伦斯嫉妒痛恨他们所有人，然而梦不肯让步于现实，他每每回忆总少不了带上他们。咔哒咔哒，又一圈秒针走过，劳伦斯在庭院中心突然顿住脚步。钟表走一千次一万次才被匆匆注意到一次；他长出一口气，颤抖着拿出洁白的山杨木魔杖。
“呼神——护卫！”
开始只是薄薄的烟雾，然而很快变浓成型。劳伦斯面色惨白地盯着那团雾气抽动变形，翅膀生出羽毛。守护神羽翼最终丰满之时他向上挥动魔杖，于是飞鹰振翅，在庭院中优雅滑翔一圈又翩翩回到主人身边，被他不无眷念地用指尖蹭蹭无实体的喙。爱！他牙酸。苦痛的快乐，无希望的希望。他收回魔杖和守护神，独自在钟楼庭院待到宵禁，没有听到楼下毕业生聚会结束的喧闹。
毕业以后，决斗能力和防御术都得了出众评价的劳伦斯没有选择当傲罗：危险性太大，吃力不讨好。魔法界关于神秘人终会归来的流言不像他刚消失那时那样兴盛，但也并不完全销声匿迹。道格拉斯去翻倒巷找工作，劳伦斯在交通司下班后去博金-博克闲逛，两人不算意外地重逢，从此建立起某种成年人淡漠的熟悉。
道格拉斯游荡后比以前说不上好还是坏，联姻对象莉欧妮拉·格林格拉斯跟查理·韦斯莱逃到罗马尼亚玩龙，短暂感到丢人与恼怒之后，无济于事下他意识到这事倒也给了他游离家庭的理由。他现在手段比以前更残忍，底线更低，然而敏锐度更高，听得进人说话，又不完全听懂，而且口袋没什么钱，是个好伙伴。博福林咖啡馆仍然开着，劳伦斯请道格拉斯去喝咖啡，自己仍要一杯淡而无味的柠檬水。他们话题广泛，从道格拉斯乱七八糟的见闻消息到劳伦斯对上司和魔法部的辛辣评价，直到1995年，他们的话题拓展一项，主要围绕道格拉斯左手臂上尸骨与蛇的标记。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