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封的太阳》暖山晴

7、和好

　　年很快就到了今天，过完元宵也就算彻底过完年了。元宵晨雾在睫毛凝成冰珠，林为佳握着冰铲的手已经冻得发麻。社区冰雕节的巨型天鹅初具雏形，翅膀上的羽毛却总是刻出锯齿状的裂痕。

　　"冰晶轴向偏差15度。"

　　清冷的声音惊得她手一抖，冰屑簌簌落在雪地靴上。蒋川蹲在五米外的冰砖堆旁，左手握着激光测距仪，右手在平板电脑上飞速记录数据。工装羽绒服领口露出半截心电图电极片的导线，随着他俯身的动作在雪地上拖出细长的银痕。

　　“某人不是说要和我两清吗？”林为佳撇嘴。

　　“对抱歉。”蒋川低着头，没有下文。

　　“一句抱歉就结束了？蒋川，道歉是这样吗？我可是很伤心哦～”说完林为佳坐了一个伤心捂心口的表情。

　　“我……不会道歉，对不起。”蒋川抬头，与林为佳对视，一双眼睛像小狗一样水汪汪的看着对面的林为佳，耳尖微微泛红：“我可以学。”

　　"把第七排冰砖递过来。"林为佳故意指指最远的角落。

　　蒋川听话地站起身，起身时晃了晃，胰岛素泵的警报声短促地"滴"了一声。他走到冰砖堆前却突然蹲下，医用急救包的红色在雪地上炸开，像滴凝固的血："底层冰砖有蜂窝状气孔，承重系数下降37%。"

　　林为佳凑近时闻到淡淡的松香，那是他急救包里碘伏棉签的味道。蒋川的护目镜倒映出她冻红的脸，镜片边缘结着细密的霜花："建议改用交叉堆砌法，像北极科考站的冰屋结构。"

　　冰砖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棱角分明的切面精准咬合。林为佳注意到他右手腕的疤痕被创可贴遮住，边缘泛着不自然的潮红。

　　"你该换药了。"她递过暖手宝。

　　蒋川的指尖在触屏上停顿半秒："冰层温度每下降1℃，换药间隔延长12分钟。"说罢从急救包掏出个迷你计时器，数字显示【03:27:15】。

　　东北无论任何节日都少不了饺子，元宵节也不例外，厨房蒸汽氤氲，林为佳把第七个破皮的饺子藏在碗底。电视里的热闹穿透门缝，母亲忽然掀帘进来："蒋家那孩子真可怜，王姐说他爸又住院了，他爸那年那事赔了不少钱吧…..."

　　蒜瓣从指间滑落，林为佳扒着结霜的窗框望去。蒋川正用冰镐清除楼栋口的冰棱，医用腰包随着动作拍打胯骨。他忽然仰头望天，无人机闪着绿光掠过，在雪地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光斑。

　　手机震动，蒋川弹出消息：【北极光实时监测数据包】。

　　林为佳点开蒋川上传的文件，极光照片角落有团模糊的光晕——放大到像素级，竟是她昨日雕刻失败的冰翅膀。

　　"佳佳，把饺子摆个花样！"父亲举着相机进来。

　　她将饺子按猎户座排布，特意在参宿四的位置留了缺口。零点钟声敲响时，手机弹出提示：【缺口坐标45.8°N，建议补位】。冲上阳台的瞬间，对面楼顶的激光束刺破夜色，在雪地勾出完整的星宿。

　　蒋川的身影在顶楼一闪而逝，无人机悬吊的小包裹精准降落在晾衣架上。拆开是枚冰晶标本，激光在内核刻着极光波动方程，括号里藏着极小的手写体：【元宵节快乐】。

　　年后冰场泛着诡异的幽蓝。林为佳跪在采样点钻孔，冰芯提取器突然卡住。三十米外传来冰层断裂的闷响，蒋川的登山杖卡在冰缝里，整个人像被蛛网缠住的蝶。

　　"别动！"她的喊声惊飞枯苇丛里的麻雀，"承重公式..."

　　"h=√(P/σ)"蒋川哑声回应，指尖在冰面画出应力分布图，"右侧冰层安全，Z字形接近。"

　　林为佳数着心跳挪动，冰面在靴底发出细碎的呻吟。扶起蒋川时，他的毛衣下摆掀起一角，腰际疤痕如破碎的星图刺入眼帘。

　　"八岁那年的冰崩。"他拉下衣摆的速度像合上保险柜，"母亲设计的防护服救了我，但输氧管..."

　　寒风卷走后半句话。林为佳触到他掌心黏腻的冷汗，胰岛素泵正在报警：【剩余药量5%】。

　　实验室飘着可可香，老式显微镜的铜制旋钮被林为佳焐得温热。第86层冰芯切片在目镜下绽开奇景——双生花粉依偎在气泡里，金粉般的孢子泛着荧光。

　　"冰川期的诺言。"蒋川调试滤光片的手顿了顿，"即使冰封千年，也要并肩沉睡。"

　　暖气片突然爆响，试剂瓶惊飞。蒋川本能地护住她，监护仪导线缠上她的麻花辫。林为佳数着他睫毛上的霜晶，直到胰岛素泵的警报撕裂寂静。

　　"传感器故障。"他退到安全距离，指尖在控制台敲出摩尔斯电码：【抱歉】

　　夜风撞开窗棂，无人机在操场盘旋。林为佳看着光点组成的双曲线函数：y=1/(x+1.2)，突然读懂他藏在冰芯数据里的秘语——永不相交，却无限趋近的轨迹。

　　开学前夜的雪藏着春汛。林为佳在储物柜发现袋冻干蓝莓，标签印着【维生素C补给，每日10粒】。蒋川的座位堆满医疗档案，泛黄的诊断书日期停在母亲忌日。

　　班级群跳出通知：【极光观测项目招募助手】。点击报名的瞬间，无人机在窗外洒落冰晶，每粒都刻着分形几何图案。紫光灯下，公式显影：【当春汛漫过冰层裂缝，请打捞我沉没的恒星】

　　冰凌花从操场角落探出头，晨光将冰场裂纹染成金线。林为佳看着蒋川在复健师的陪同下练习行走，他的影子与轮椅始终隔着精准的1.2米，像他们之间永远横亘着母亲的冰崩、父亲的酒瓶，以及那些在医疗器械警报声里蒸发的未尽之言。

　　护工推着轮椅渐行渐远，蒋川忽然回头。他举起激光笔射向冰面，绿光勾出个未完成的爱心函数，在消融的冰层上荡漾成圈圈涟漪。林为佳将冻干蓝莓抛向空中，冰晶与果实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斑——

　　那是冰川纪留给早春的密码，关于克制，关于守望，关于在永恒寒冬里悄然发芽的、不可言说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