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岛来信》叶宛椤

5、雾岛没有回信

　　高考前最后一场暴雨砸在市三中的红瓦上时，苏眠正在储物柜前整理生物竞赛奖状。牛皮纸袋底露出半张泛黄的纸，是母亲临终前用指甲在ICU床单上划的“雾岛疗养院”地址——三个月前她才知道，那是母亲偷偷为她申请的护工岗位，用了二十年的病历档案作担保。

　　“苏眠，教导主任叫你去领停职文件。”林小羽的声音从走廊尽头飘来，便利贴边缘露出半截“对不起”的日文。苏眠摸了摸口袋里的录取通知书，硬纸壳边缘割着掌心，像极了三年前夏薇第一次把死老鼠塞进储物柜时，那些划破指尖的鼠毛。

　　毕业典礼在实验楼天台举行。夏薇穿着香奈儿定制校服，珍珠项链换成了素银锁骨链——上次直播后，她父亲的建筑公司因偷税漏税被调查，母亲的护士执照也被吊销。当校长念到苏眠的名字时，她正把最后一只蝴蝶标本放进铁盒，翅膀上的“程野”二字被雨水晕开，像滴在宣纸上的血。

　　“下面请毕业生代表发言。”掌声中，夏薇突然走上前，指尖划过苏眠的后颈：“大家知道吗？”她的声音带着暴雨后的颤音，“苏眠后颈的蝴蝶，和我腰侧的纹身——”校服被掀起的瞬间，苍白的皮肤上，蝴蝶胎记的镜像图案正在褪色，“是二十年前同一场手术的印记。”

　　苏眠的铁盒“咚”地砸在地上。十二只蝴蝶标本滚落在红毯，翅膀上的日期在雨水里明明灭灭。她想起程野母亲的道歉信，末尾画着的蝴蝶与夏薇的纹身分毫不差——原来她们都是那场医疗事故的“副产品”，是成人世界错误的活证据。

　　“够了。”苏眠抓起铁盒冲向天台角落。酒精泼在蝴蝶标本上的瞬间，程野正从礼堂后门进来，校服口袋露出半张基因公司的“赎罪金”汇款单。火光腾起时，他看见苏眠的剪影在浓烟中摇晃，后颈的蝴蝶胎记被火光照成透明，像只终于展翅的蝶。

　　【烧毁的标本与未拆的信】

　　渡轮的汽笛在晨雾中响起时，苏眠站在甲板上，删掉了程野的最后一条消息：“我拼好了玻璃罐碎片，是条形码形状。”手机屏幕映出她后颈的皮肤，蝴蝶胎记已淡得只剩模糊的轮廓——长期接触福尔马林的代价，是连疼痛的印记都要被抹去。

　　“小姐，你的创可贴掉了。”乘务员捡起她脚边的小熊贴纸，边缘画着笨拙的蝴蝶。苏眠摸了摸口袋里的手绘创可贴，那是程野在医务室给她的，背面写着“2025.6.8”——毕业典礼当天，他偷偷塞进她铁盒的。

　　程野站在码头，看着渡轮消失在雾中。掌心的玻璃罐碎片刺着血肉，他终于拼成完整的图案：条形码中间，刻着极小的蝴蝶轮廓，是苏眠最后一只标本留下的。校服内袋的司康饼早已冷透，他想起母亲说过，烤焦的蝴蝶形状，是蝴蝶破茧前最后的挣扎。

　　【雾岛的晨雾与岸上的司康饼】

　　夏薇在护校解剖课上划开蝴蝶胸腔时，镊子突然卡住。半颗珍珠从胸腔掉出，在解剖盘滚出“明川”的倒影——那是母亲二十年前嵌进去的，藏着苏眠父亲的名字。她忽然想起，每次往苏眠储物柜塞死老鼠时，那些尸体总被摆成道歉的姿势，尾巴拼成的“对不起”，被自己的尖叫盖过。

　　“夏薇，你的解剖报告。”老师递来的文件上，蝴蝶的翅膀编号与程野的条形码纹身完全一致。她摸着腰侧褪色的纹身，终于明白，自己从来不是施暴者，只是母亲复仇剧本里的提线木偶，那些珍珠项链的重量，早把翅膀压成了标本。

　　程野在旧教学楼废墟捡到生锈的体温计量器，水银早已蒸发，玻璃管内壁却留着“42℃”的刻痕——和苏眠母亲抢救时的体温计一样。他蹲下身，用司康饼面团在地上画蝴蝶，烤焦的甜混着海风，成为青春最后的味觉记忆。

　　雾岛的晨雾里，苏眠摸着疗养院铁门的编号，突然想起生物课的知识：有些蝴蝶破茧后，翅膀会分泌一种液体，让曾经的伤口发光。她摸向颈后，那里已光滑如初，却在心跳处，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灼痛——像程野的条形码，永远刻在了她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