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岛来信》叶宛椤

3、碎掉的体温计量器

　　初雪降临的清晨，苏眠储物柜的金属把手覆着层薄霜。她呵出的白雾在冷空气中凝成水珠，滴落在昨夜从医院带回的皱巴巴的缴费单上。密码锁转动的瞬间，一股熟悉又刺鼻的腐臭味裹挟着寒意扑面而来——这次不是死老鼠，而是个灌满福尔马林的玻璃罐，三只肿胀发白的老鼠漂浮其中，浑浊的液体里还浸泡着支体温计量器，水银柱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暗红，死死定格在42℃。

　　“哟，苏眠这是开老鼠水族馆呢？”夏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冬日哈气的白雾。她踩着新换的雪地靴，鞋跟故意碾过苏眠脚边滚落的玻璃罐，“不过这老鼠泡得比你妈妈在ICU泡着还久吧？”周围爆发出刺耳的哄笑，林小羽低头假装整理书包，却悄悄把便利贴塞进了口袋——那上面原本写着“对不起”。

　　苏眠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后颈的蝴蝶胎记突突跳动。她想起三天前在医务室，程野握住她颤抖的手时说的话：“他们要的不是你的求饶，是看见你崩溃的样子。”此刻她深吸一口气，弯腰捡起体温计量器，玻璃管在掌心透出刺骨的冷，仿佛握着母亲临终前滚烫的体温。

　　“夏薇学姐，”苏眠突然转身，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中学生守则》第三十二条规定，故意损坏他人财物需原价赔偿。这罐福尔马林，还有这个体温计量器……”她举起沾着腐液的物品，目光直直撞进夏薇骤然变色的瞳孔，“加起来大概够买你半双雪地靴了吧？”

　　走廊瞬间陷入死寂。程野抱着竞赛资料从楼梯转角出现，正看见苏眠被夏薇扯住校服领口，珍珠项链在两人之间晃动。“穷鬼也配谈赔偿？”夏薇的指甲划过苏眠锁骨处的旧疤，“你爸在小酒馆给人倒酒的钱，够赔我一个指甲片吗？”

　　“不够的话，我替她赔。”程野的声音像冰锥刺破空气。他手腕的条形码纹身随着动作若隐若现，将手中的资料重重拍在储物柜上，“夏薇学姐，需要我把你爸公司偷税漏税的证据，和这个视频一起交给教导主任吗？”他举起手机，屏幕上正是昨晚夏薇带人往苏眠储物柜塞东西的画面。

　　夏薇的脸色瞬间煞白，松开手时，苏眠的校服领口已经扯出一道口子。她转身踩着高跟鞋离去，珍珠项链在晨光中划出冷冽的弧线。程野伸手想帮苏眠整理衣领，却被她侧身避开。“别碰我。”苏眠的声音带着裂痕，“你以为拍个视频就能改变什么？夏薇的妈妈每天都在ICU看着我妈妈，就像看着她养的一只老鼠。”

　　程野僵在原地，想起父亲书房里那份密封的文件——1995年医疗事故调查报告，被红笔圈出的名字除了夏薇的妈妈，还有自己的母亲。他突然抓住苏眠的手腕，绷带下的皮肤光滑如昔：“你知道的，对吗？二十年前的真相，你父亲和我母亲……”

　　“放开！”苏眠猛地甩开他的手，体温计量器“啪”地掉在地上。玻璃管碎裂的瞬间，银色的水银如蛇般窜出，在地面蜿蜒成扭曲的条形码形状。她盯着满地狼藉，后颈的胎记被冷汗浸透，“程野，你以为我们真的能互相救赎？我们不过是两只被困在福尔马林里的蝴蝶，翅膀早就烂透了。”

　　午休时分，苏眠躲在实验楼废弃的器材室。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她从背包里摸出那个珍藏的铁盒，里面的蝴蝶标本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光。最新的那只翅膀上，程野的条形码和她的胎记交叠的图案，此刻却显得无比刺眼。她颤抖着取出美工刀，在翅膀上狠狠划下：“2024.12.15 体温计量器碎了，我们也碎了。”

　　与此同时，程野在实验室反复擦拭着显微镜，镜片上的倒影里，他锁骨下方的蝴蝶纹身正在发炎。手机突然震动，是母亲发来的消息：“别再插手苏眠的事，当年的事……我对不起她妈妈。”他握着手机的手青筋暴起，想起今早校长室新贴的公告——夏薇的父亲又给学校捐了座体育馆，而苏眠父亲的停职文件，被永远钉在了公告栏最底层。

　　傍晚放学时，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苏眠的储物柜再次被打开，这次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十二个崭新的体温计量器，每个都显示42℃。最上面压着张纸条，是夏薇的字迹：“游戏该结束了，明天天台见，敢不来，你妈妈的医药费我来付——用你爸跪着求我的方式。”

　　苏眠捏着纸条的手不住发抖，后颈的胎记灼烧般疼痛。她想起母亲昏迷前最后一句话：“别恨他们……”此刻却只想撕碎这一切。身后传来脚步声，程野举着伞站在走廊尽头，伞面上的雪簌簌掉落：“我陪你去。”

　　“不用。”苏眠将体温计量器狠狠砸向墙壁，玻璃碎片飞溅，“程野，你知道蝴蝶为什么要吃掉自己的蛹吗？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摆脱过去。”她转身冲进漫天大雪中，校服后领被风掀起，露出后颈那只伤痕累累的蝴蝶，在雪幕中忽隐忽现，仿佛下一秒就会消散不见。

　　程野站在原地，看着苏眠消失的方向。他弯腰捡起一块体温计量器的碎片，锋利的边缘割破手指，血珠滴落在地面，与融化的雪水混在一起，蜿蜒成一道模糊的光谱。远处，夏薇倚在豪车旁，对着手机冷笑：“准备好了吗？这次，我要让所有人看看，蝴蝶是怎么被碾成粉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