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与汽水》稊

4、第 4 章

　　周五下午的放学铃响起，季予安慢条斯理地收拾书包。窗外的天空阴沉沉的，天气预报说傍晚有雨，他打算趁雨还没下起来赶紧回家。教室里已经没几个人了，江澈今天最后一节课被篮球队教练叫走，连书包都没来得及拿。
　　季予安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江澈胡乱塞在桌洞里的作业本和文具整理好，装进他的书包。他拎着两个书包走出校门，思考着是把江澈的书包送到篮球馆还是周一再还给他。
　　"算了，反正顺路。"季予安小声嘀咕，转向通往篮球馆的小路。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出于同桌的责任感，绝不是因为担心江澈没作业本完成周末作业。
　　小路要穿过一片小树林，平时这里很安静，但今天季予安却听到了嘈杂的声音——叫骂声、推搡声，还有拳头打在□□上的闷响。他本能地放慢脚步，躲在了一棵大树后面。
　　眼前的场景让他呼吸一滞：五个穿着其他学校校服的男生围成一圈，中间是三个学生——两个跪坐在地上，明显受了伤，而站着的那个人，即使背对着，季予安也一眼认出了那熟悉的背影和左耳的银色耳钉。
　　江澈。
　　"最后一次警告，"江澈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放开他们，然后滚。"
　　对面领头的男生比江澈还高出半个头，肌肉发达，脖子上挂着夸张的金链子。"哟，这不是明德的学霸吗？听说你考了年级第一？"他阴阳怪气地说，"怎么，书呆子也想当英雄？"
　　季予安看到江澈的拳头攥紧了，但他声音依然平静："李浩，你找初中生收保护费，不嫌丢人吗？"
　　"关你屁事！"名叫李浩的男生突然暴怒，一拳挥向江澈。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得太快，季予安几乎看不清。江澈灵活地侧身躲过，同时一个肘击打在李浩肋下，动作干净利落得不像普通学生。李浩痛呼一声，踉跄后退，他的同伴们见状一拥而上。
　　江澈一个人对四个，竟然不落下风。他打架的样子和平时懒散的形象判若两人——眼神锐利，动作精准，每一次出手都带着克制却有效的力量。但毕竟寡不敌众，季予安看到一根木棍狠狠砸在江澈背上，让他单膝跪地。
　　"江澈！"季予安几乎要冲出去，却在这时听到了保安的哨声。
　　"那边干什么的！"远处传来成年人的呵斥。
　　混混们骂了几句，丢下两句狠话就四散逃开了。江澈迅速扶起那两个初中生，低声说了什么，然后推他们往另一个方向离开。他自己则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捡起地上的书包，像没事人一样朝篮球馆方向走去。
　　季予安站在原地，心跳如雷。他从未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看到江澈的另一面——那个在教室里嬉皮笑脸的优等生，在校外竟然会为了素不相识的学生打架，而且打得那么...专业。
　　更让季予安震惊的是，江澈走路的姿势明显不太对劲，左手一直按着右侧腹部，却还强撑着挺直腰板。他肯定受伤了，却装作若无其事。
　　季予安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书包，做出了决定。
　　......
　　根据学生档案上的地址，季予安找到了江澈家所在的公寓楼。这是一栋普通的居民楼，没有他想象中"学霸家庭"应有的气派。他站在502室门前，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没有回应。
　　季予安又按了一次，依然没人应答。正当他犹豫要不要离开时，门内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紧接着是一声压抑的痛呼。
　　"江澈？"季予安拍打着门板，"是我，季予安！你没事吧？"
　　片刻沉默后，门锁咔哒一声打开了。江澈站在门口，穿着松垮的白色T恤，右脸颧骨上有一块明显的淤青，嘴角破了皮，左手臂上还有一道血痕。看到季予安，他明显愣住了。
　　"你怎么..."江澈的声音有些嘶哑。
　　"我看到...刚才的事。"季予安直接说，举起手中的塑料袋，"我带了药。"
　　江澈的表情从惊讶变成无奈，最后竟然笑了："所以你现在是我的急救员了？"他侧身让出通道，"进来吧，别站在外面。"
　　季予安跟着江澈走进公寓，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空间。与他想象中不同，江澈的家出奇地整洁，但缺乏生活气息——没有家庭照片，没有随手乱放的个人物品，就像个样板房。
　　"你一个人住？"季予安忍不住问。
　　"我爸妈常年在国外工作，姐姐上大学住校。"江澈走向沙发，动作有些僵硬，"所以，是的，基本上一个人。"
　　他在医药箱前蹲下，取出酒精和棉签，但因为右手动作牵扯到肋部的伤，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让我来。"季予安放下书包，接过江澈手中的棉签。
　　江澈挑了挑眉："你会处理伤口？"
　　"我爸爸是医生。"季予安简短地回答，用镊子夹起棉球蘸上消毒水，"这个会有点疼。"
　　当棉球接触到江澈手臂上的伤口时，他肌肉明显绷紧了，但没发出一点声音。季予安小心翼翼地清理着血迹，注意到这道伤口不像是今天的新伤，而是旧伤裂开了。
　　"你经常打架？"季予安轻声问。
　　江澈沉默了一会儿："只是偶尔。"
　　"为了那些初中生？"
　　"他们被李浩那伙人盯上很久了。"江澈的声音平静，"收保护费，不给就打人。学校管不了校外的事，报警也没用，未成年人抓了就放。"
　　季予安停下动作，直视江澈的眼睛："所以你来做义务警察？"
　　江澈笑了笑，牵动了嘴角的伤口，不禁皱眉："没那么高尚。只是...看不惯罢了。"
　　季予安继续处理伤口，心中五味杂陈。这个在学校里被怀疑作弊的男生，在校外却冒着危险保护弱者。而他平时伪装成不学无术的样子，背地里却是个顶尖学生。江澈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矛盾的面貌？
　　"为什么要隐藏？"季予安突然问，"你的成绩，你的...这个。"他指了指江澈的伤口。
　　江澈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当个好学生太累了。每个人都对你有期待——老师期待你永远考第一，父母期待你上名校，同学期待你帮忙解题..."他睁开眼，看向季予安，"但当个'偶尔运气好的懒学生'，所有人都对你没要求，多轻松。"
　　季予安默默消化着这番话。他想起自己每次转学都拼命学习，就是为了不被别人看轻。或许他和江澈，在这一点上恰恰相反。
　　"那你今天为什么考第一？"季予安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江澈的嘴角微微上扬："因为看到某个转学生那么认真，突然觉得装傻挺没意思的。"
　　这个回答让季予安的手抖了一下，药水差点洒出来。他低头继续处理伤口，掩饰自己发热的脸颊。
　　"好了。"季予安贴好最后一块创可贴，"肋骨的伤我处理不了，最好去医院看看。"
　　"没事，没断，只是淤青。"江澈试着深呼吸，虽然表情痛苦但确实没有骨折的迹象，"谢了，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
　　季予安开始收拾医药用品："我爸爸教过我一些基础急救。"
　　"你爸是个好医生。"江澈突然说，"我查过他，H市心外科的专家。"
　　季予安猛地抬头："你调查我？"
　　"只是好奇。"江澈耸耸肩，随即因为牵动伤口而龇牙咧嘴，"转学生总是引人好奇，特别是成绩这么好的。"
　　季予安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感动。江澈看似漫不经心，实际上却对他了解这么多。
　　"所以，"江澈转移了话题，"你专程跑来就是为了给我上药？"
　　季予安这才想起最初的目的："我是来还你书包的。你...最后一节课被叫走，东西都没拿。"
　　"啊，对，教练找我说比赛的事。"江澈拍了拍额头，"差点忘了作业。"
　　"已经写完了。"季予安脱口而出，然后立刻后悔了。
　　江澈眼睛一亮："你帮我写了？"
　　"不是！"季予安急忙解释，"我是说...我记了作业内容，可以告诉你..."
　　江澈大笑起来，随即因为肋骨疼痛而变成小声呻吟："开玩笑的。不过既然你来了..."他指了指餐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能帮我看看这道物理题吗？我卡住了。"
　　季予安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屏幕上是一道相当复杂的高阶物理题，远超高中课程范围。
　　"你在学大学内容？"季予安惊讶地问。
　　"闲着也是闲着。"江澈轻描淡写地说，拖着脚步走过来，站在季予安身后，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气混合着药水的味道，"这部分推导我总搞不明白。"
　　季予安仔细阅读题目，突然灵光一闪："这里应该用拉格朗日方程，而不是牛顿力学。"
　　"啊！"江澈一拍桌子，"我就觉得哪里不对！"他兴奋地俯身，胸口几乎贴着季予安的后背，在键盘上快速输入公式，"这样...再这样..."
　　两人就这样一起解决了那道难题，期间争论了几次，但每次碰撞出新的思路。季予安发现自己竟然完全放松下来，和江澈讨论学术问题出奇地顺畅，仿佛他们已经这样合作了很久。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滴敲打着玻璃，室内的灯光显得格外温暖。季予安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快七点了。
　　"我该走了。"他站起身，"你...记得按时换药。"
　　江澈送他到门口："今天谢谢你。不只是为了药。"他顿了顿，"很少有人知道我...这些事。"
　　季予安点点头，不知该说什么。正当他转身要走时，江澈突然说：
　　"对了，周末有空吗？市图书馆新到了一批AP物理的参考书，我想去看看。一起？"
　　季予安愣住了。这是江澈第一次主动约他做学习之外的事——虽然还是学习相关，但毕竟是在校外，在周末。某种温暖的感觉在胸口扩散。
　　"好。"他简单地回答，却觉得这个单音节字承载了太多说不清的情绪。
　　"周六上午九点，图书馆门口。"江澈笑着说，"别迟到啊，大学霸。"
　　季予安撑开伞走进雨中，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江澈还站在门口，灯光勾勒出他高挑的轮廓，脸上的伤痕在光影下格外明显。他举起手挥了挥，季予安也轻轻挥手回应。
　　雨中的城市模糊而温柔，季予安的心跳与雨滴的节奏奇妙地重合。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他转学以来第一次，对明天有了真实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