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雏》抱猫丫头

21、第 21 章

　　层山叠起，衔接天际处涌出淡淡青烟，无穷无尽。坐在大明宫真正的花园紫云阁内，满眼都是如黛雄山。
　　我用纱袖卷起手，轻轻趴在已经有些冰凉的石桌上，闭上眼，满耳尽是秋风吹落叶的簌簌声，心里秋意连霏，突然觉得无限凄凉。
　　“原来真是你。”一声稚嫩的童音从我身后涌起。
　　我睁开眼爬起来回头一看，粉白的小宫装，齐齐的刘海下面一双黝黑的豆眼正看着我。
　　我起身福了一下身道：“宝月公主吉祥。”
　　宝月公主装模作样的扶起我，还是把我按回石凳上道：“你快坐好吧，不是有病么？怎么还在这里吹风？”
　　宝月公主总给我一种奇怪的印象，一个五岁的娃娃，没有一般孩童的天真顽皮，一双珠目总似看透人心，而且总喜欢装作一个大人，那模样简直就像宫妃间特地摆出来用来保护自己的伪装。
　　前几日昭华公主把我推下水害我生了一场大病，被皇上责怪禁足她的仪元殿十日，也等于直接公告后宫这个宫女是皇上特定下的，谁都不能碰。这样的保护让我着实消受不起。
　　我顺着她的手坐下，才道：“是皇上，前两日下了圣旨，不许我日日窝在自己屋里，必须每日的未时到紫云阁来散步。”
　　宝月听我提起父皇，眼里闪过一丝惊喜：“你经常见到父皇么？”
　　我看着她忽然显露纯真的眼睛，恍然，宝月公主虽然是皇后在抚养，却并不受皇后喜爱，平日也很少有机会见到皇后，更别说是皇上了。
　　我有些怜悯的看着她道：“其实我也不是经常能见到皇上，偶尔他也会来转一转，如果你没事，就多在这里待些时候，许是能见到他一次两次的。”
　　宝月公主撅撅嘴道：“可是奶娘平日是不许我出来的，只有每次母后出去了，我才有机会出来玩一会，也要赶在母后回去之前赶回去。”
　　这话不知为何反倒触动了我一根神经，我直愣愣的看向宝月，环顾四处无人，便把住包月公主的胳膊轻声问道：“那一日，你是怎么知道玉婕妤出事的？”
　　宝月公主十分吃惊的看着我，转而摇头道：“我没看见，我是猜的。”
　　我当然不能信，更紧的抓住她的胳膊道：“不对，你都知道，小孩子是不能说谎的，不然晚上会有鬼来找你！”
　　宝月公主使劲摇着头挣扎着道：“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有鬼来找我我也不会说的！”
　　我听的这话，忽然一个激灵，反倒松开手，愣在石凳上。宝月公主一见到我松开她，便立刻蹬蹬的跑远了。
　　脑子里突然涌起千丝万缕，她虽然什么都不说，但是她的身份和态度已经表明了这一切，所有的线头都指向一个人，那个迟迟断不下案子的人，那个严厉管束宝月公主的人，那个能把宝月公主吓得鬼神都不顾的人。
　　我起身，失魂落魄的向毓秀宫走回去，满脑子都是那个金袍女人的影子。
　　我实在无法想象到众妃口中柔弱慈善、毓秀宫正殿里请安时一副温软如玉的皇后会与这个案子连在一起，虽然现在也只是个假设。
　　忽然听得前面丈尺远的地方“呀”了一声，我一抬头，便见前方四个宫女护着一个面生的宫妃，其中一个宫女瞪眼对我道：“长没长眼睛，撞到我家娘娘你承受得起么？”
　　我一脸道歉向后退了几步拜倒在地，也不敢解释。
　　我感到那个宫妃的目光在我身上扫了两下，便柔声道：“不碍的，巧辛，当日还在府里住的时候我何曾这么娇贵过，以后可不许这么吓唬人，瞧把人吓得，快起来吧。”
　　听到这样软语说着，我忙站起来，这面虽低着头，仍是偷偷敲着她。这不看不打紧，一看反倒吓了一跳。
　　断叶派传承下来也不过四代之远，师傅还在时为我们讲道经常提起玄樱师祖，玄樱师祖是师祖爷爷的师傅，飞仙之前曾经照料过师傅几日，师傅对她一直念念不忘，曾为她做过一幅丹青，那副丹青就挂在师傅的内室，我小时候见过两次，难以忘记，玄樱师祖面容十分静谧，额角一颗青痣。
　　而今我见面前这位娘娘，正是玄樱师祖一样的面孔，挽起发丝似隐似盖的额角也确确实有一颗青痣。我瞬间内心澎湃，双目婆娑，几欲拜倒道一声师祖。但还没来的及，便见这位娘娘掩帕笑道：“看这模样，就是毓秀宫的尚晓婉了吧？果然可以在此处寻得你。”
　　我一愣，见她这样娇笑着，半点仙神道气都没有，顿觉也就是这张面孔，举止间都不想玄樱师祖。我便颔首道：“回娘娘话，奴婢正是。”
　　那娘娘仍是轻语道：“巧辛，快拉住她，带回咱们淑景殿来。”
　　那名唤巧辛的宫女也一脱刚才蛮横无礼的模样，此刻乖巧一笑道：“是。”便上前来拉住我的手，仿佛怕我走了般。
　　我顿时有些口足无措，眼前这个娘娘半点架子都没有，更像个未出阁的俏皮小姐，随意拉着人就要走。其实她是娘娘，她只要说一声什么我都会去做，何必如此。
　　那娘娘本来兴高采烈的回头要走，忽而像是想起什么转头对我嫣然一笑：“对了，忘了告诉你了，我就是瑶妃。”
　　虽然心底已经隐隐猜到了，但听她这样轻巧的说出来，没有半点娘娘的架子，还是把我惊的嘴角抽搐。

　　刚随着瑶妃进入淑景殿，便闻到一股浓浓的檀香。别的娘娘的宫殿里，都是些花香脂粉香，第一次见到哪个娘娘屋里成日燃着檀香。看来这个瑶妃确实是一心向佛。
　　刚一进屋，瑶妃一个眼色，巧辛便带着另外两个宫女把我连推带拉送进了旁边的一间偏殿，刚一进去就见无数纱帐把大殿隔成无数小隔间，我晕晕乎乎随着她们转了两弯便连门在哪都不知道，透着半隐的纱帐隐约能看见有的隔间里有些软柜衣裙梳妆台等物。刚看清，便被她们拉进一个隔间，瞬间里面的白雾涌出，迷得我闭上了眼，我不觉轻声“呀”了一句。
　　巧辛掩口一笑，便指挥着另外两名宫女褪去我的衣物，我半推半就着，正疑惑着就见白雾渐渐变清，里面是一方小池，便明白这是要给我沐浴。
　　路上我也曾好奇地问过巧辛这是去做什么，只是都没人回应我，我也只得忍着好奇任由她们伺弄着我，给我洗擦这身子，再为我擦干，换上新的丝质裘衣，然后一个束带扎起头发便被拉入另一间隔间。
　　这个隔间便是我刚才驻足的屋子，里面一排衣裙挂着，巧辛上前比了两比便指挥着拿下一条轻纱镶金边素白儒裙并一件紫烟暗痕笼袖散花裙袍，为我穿上后束上一条薄玉片串成的衣带，就拉我走向下一个隔间，这次因为衣裙众多，走起来不甚方便，几乎是被她们扶着送到了梳妆台前，一个巧手宫女立刻上来为我扑粉画眉，带上一只梅花额饰，折腾了好一阵。
　　本在池间就熏得我昏昏欲睡，此刻我也不反抗，任由她们倒弄着，待她们终于整理好，把我又推出来，最后覆上一条暗青披帛，这才带我到了一间隔间，内里四面八方都是大大小小的全身镜，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待我终于睁开眼，这才明白终于是轮到自己可以主动意识去做一件事了，这件事就是端详一下镜子里那个美人。
　　待我看清，不觉倒吸一口冷气，镜子里那个慵懒俏丽的女子竟然是自己？
　　满身珠华紫气，却遮不住面庞上那一双灿如星辉的双目，粉白桃面，弯刀眉花瓣唇，傲挺的身姿，纤腰唯握，确确实是比下了宫里大多的娘娘们。
　　巧辛在我身后抚了一下我垂在后面的发髻，笑道：“怎么样？还不错吧？”
　　我心下却十分忐忑。如此娇容若是被她们见了，定然是恨不得活剥了我的皮。但不待我拒绝，她们便拉我出来，进了淑景殿正殿。
　　此刻的瑶妃正依坐在交椅上玩弄着一只玉如意，见她们簇拥着我进来便立刻放下玉如意，眉开眼笑的迎过我道：“这么大个美人，怪不得太后要千藏万藏的留在宫里做个掌帐的女官。”
　　我不知所措，见了瑶妃也不知说什么，只是屈膝行了个礼，便埋头不肯再抬起头来。
　　瑶妃一个眼色，其他人纷纷都退了下去，瑶妃这才恢复正色对我道：“今日晚上太后在凝阴阁举办夜宴，此次不仅后宫上下在内帐处坐席，还有朝中重臣在前帐同席。此番是你一展头面的大好机会，本宫如此帮你，能不能得到圣宠还要看你自己了。”
　　我心下冷笑着，原来她把我当作一心想博圣宠的后宫女子，我原来还想她长着一张如玄樱师祖的脸旁，又一心向佛，多少能看破红尘，不想也是这样一个事非宫妃，只是为她叹息，看错了我。
　　我面无表情的抬头拜了一下道：“娘娘错会了，奴婢并无得圣宠的心。”
　　瑶妃似乎已经料到我会这样说，细眼眯起，娇然笑道：“这，可由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