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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争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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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同龄人中表现突出,训练加倍。很快积劳成疾,再加上本身体弱,上元节前后就病倒了。”
“走之前,她恳求回去看看她乳娘,就是每次给她写信的那位,但乳娘一年前就被赶走,去向不明。”
“师妹在家养了不到一个月,就……走了。”
一时无法言语。
如果人生是这般光景,那么早早离开,也是件好事。
来时无欢喜,去时无牵挂。
飘渺人世,孑然一身。
连师妹这么美好优秀的存在,都不被珍惜。是因为像她这样的人可以一抓一大把吗?
我们不过是各种特征的容器,而容器有成千上万个。随手扔一两个,神明又怎会怜惜?
我平复心情,问:“那些闹事的和镇压的人呢,什么意思?”
“贺家登门鸣不平,说师妹是被清铭宗害死的,每天让一群仆役来门口跪着哭。至于闹事,最开始,一部分是凑热闹的,另一部分是借此机会表达对门派不满的。后来长老给贺家不少钱,还答应了他们一些要求,总算堵了他们的嘴,好生送回去。凑热闹的顺其自然散了,心有不满的就不高兴了,越闹越大,到处游说,道尽对门派的不爽。如你所见,连内门的下人们都被说动了心,跟着他们闹去了。”
哦,我还以为真有为师妹说两句的呢。
“你准备怎么办,师兄?”
这时,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您怎么来了!”师兄站起来,要给他斟茶。
“欸,不用,你坐着就好。”待他从阴影里走出,才看出是个慈眉善目的老爷子。他目光停留在我身上,接过师兄递的茶,“原来有客人啊。”
他细长的眼睛眯起来,很快弯出一个弧度,对我笑了笑。
师兄走到我身前,将我和老头子隔开,然后轻轻踢了我一下。
我坐着没动。
“咳,这是弟子的一个朋友,今日身体不适,您多担待……您有什么吩咐?”师兄毕恭毕敬地问。
“也没什么大事。贺琼,还记得吗?”老人对着茶杯吹着气,热气氤氲,模糊了他的面容。
“……记得。”
“有能力的话,多照顾一下。就像当年,为师对你一样。”
说完,他就放下茶杯,转身离去。快出门,又扔了句,“别忘了,梓归,你是大师兄,为师的得意弟子,今后我们师门可要仰仗你呢!”
师兄沉默地走回食案前,几乎是散架了一样摔在软垫上。
“那个人是你师尊?”
“内门弟子要拜新的师父。”疲惫的声音从桌案另一侧传来。
“你要去镇压那群闹事的人吗?”
“嗯。”
“贺琼,是贺家提出的条件之一吗?”
“……是。”
“他是师妹什么人?”
“哥哥。”
“你要照顾他吗?”
“ ……”
“师妹怎么办?”
“……”
“那……”
“闭嘴!!”师兄一下子坐起来,冲我大吼,“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明白!不要再问了!你为什么有那么多问题?”
我吼回去:“你什么都不明白?师妹怎么死的你不明白吗?!谁害死的她?是清铭宗!是贺家!”
“你想表达什么?”
“你要成为他们的帮凶吗?”
成为一把麻木的刀,为吸着师妹的血的人保驾护航?
师兄眼睛充血,五官因为愤怒扭曲在一起。
我们首次大打出手。没用武功,没有章法,纯粹的泄愤。
恶劣的情绪迅速又不安地侵蚀着我。
食案被一脚踹翻,杯盘碎裂,温热的茶水泼洒一地。
我揪住师兄的领子,“清铭宗已经完蛋了!它已经从内部坏透了!”
他像被触了逆鳞,一拳挥在我肚子上。我痛得浑身痉挛,一句话也骂不出口,被他一拉一拧压在榻上。
紧接着他就没动作了。
急促的喘息声慢慢落在我右耳,师兄俯下身,保持着压制的动作,倒在我背上。
“对不起……”
混杂着哭腔的道歉让我把疼痛都忘了。
“你说得对,自寻。但我脱不了身了。”
“即便脱身了……外面,又有什么区别。全世界,共用一套体系,只是明摆着的规则不太相同,容易让人忘了它本来的面目。”
“……”
我们离开师妹的那一年,她还不到十岁。
大人们很重视小孩的十岁生辰,富裕的人家会大办酒席,给孩子买各种攒福气的玩意儿。还有更多的仪式和祝福,我想象不到,师兄也想象不到。
我们都没经历过。
我们希望小棠拥有。
但她的十岁,师兄情有可原地离开,而我连一声道别都没留给她。
世界上最在乎她的两个人走了。
我变成了自己厌恶的那类人。
刽子手。
不愉快的重逢。
师兄没送我,临走,我再次问他:“你真的不试试离开?”
“……我会去镇压闹事的人,把小师妹重新安葬,至于贺琼,我不会管他的。”
那就是不走了。
“你师尊不怪罪你?”
“这是我能做的全部了。”他答非所问。
“你要把师妹葬在哪?”
贺家,还是清铭宗?
哪里是她的家?
“清铭宗有制度,不会同意我的请求。贺家再怎么说,也不能不接受自家女儿,于情于理,都得把师妹交给贺家人安葬。我估计……不能插手,但我不会缺席。”
荒谬、无力,连最初的愤怒都化为空虚。
就这么着吧。
“师兄,我今天不是生你的气。”
“没关系。”
“书信联系。”
“嗯。”
我们都不再看对方,心事重重地道别。
我晃晃悠悠溜出来,找师不催。他先一步看到我,迈腿朝这走。
他身后是远处人家的灯火,怀里揣着那只食盒,打开,里面还剩一块枣糕。
凉了。
泪水突然夺眶而出,我扭头不让他察觉,语气不太好地问:“马车呢?”
“雇好了,在路边等着呢。”师不催回答。
他肯定发现我不对劲了,但什么都没问,我们一路无话,踩着惨淡的月光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