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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第 9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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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淑元看着周则恭的脸色,柔声道:“既然是夏姨娘胎气不稳,老爷就过去看看吧。她第一次怀胎,难免心里不安稳。”
惠姐却剜了眼那妇人,拉着周则恭的袖子撒娇:“爹爹,四舅舅可是第一回来咱们家做客。你若这样将舅舅撇下去姨娘房里,也太不给舅舅面子了。”
冯淑元轻斥了一声:“惠儿!”
周则恭摆了摆手,对那妇人道:“你回去吧,就说我这里忙着,晚间再去瞧她。”
妇人顿时有些沮丧。
周则恭又添了一句嘱咐:“盯着她按时吃药,不准耍小孩子脾气。
妇人恢复了些神采,柔声应了句是,福身告退。
妇人走后,周则恭有些心不在焉地同冯令仪聊了几句,还是冯淑元主动道:“妾身这里药气重,不是待客之地。老爷不如同蘅弟去正院花厅说话?或者去朝晖堂给老太太请个安,也是个意思。”
周则恭一怔,笑着从床沿起身:“太太倒提醒我了。馥堂,家母听说是你送了惠姐回来,好生念叨了你一番。同我去见见她老人家吧?”
冯令仪自然是答应下来,对淑元道:“二姐好生歇着,回头我再来看你。”
冯淑元笑着点头。
来朝晖堂的路上周则恭已经将家里的情况简要介绍了一番。周家人丁兴旺,他是长子,底下还有五个弟弟,皆已经成亲。但是没有说嫡出庶出。长房四女,二房三子一女,三房二子,四房一女,五房六房尚无子嗣。
周父英年早逝,周母凭孀妇之身压过一众隔房叔伯,把着周家的生意担子几十年,一直到周则恭成亲,她才将生意全权交给长子,自己退居朝晖堂颐养天年,是个很厉害的女子。周则恭对母亲十分尊崇。冯令仪听着不由好奇。
进了朝晖堂一看,堂上坐着个将将四十出头的妇人,头发乌黑,穿着丁香色缂丝葫芦纹褙子,姜黄色综裙,戴着赤金镶玉观音分心,围着翠梅花钿,身材高挑,体态微丰,非常端庄。
周则恭肃然行礼:“母亲。”
这竟然就是周母?保养得实在好,周则恭都快三十岁了。
冯令仪掩去心中惊讶,跟着行礼:“老夫人安好。”
周母疑惑道:“恭儿,这孩子是?”
周则恭介绍了一番。
周母立刻起身:“原来这就是舅老爷,竟然如此年轻。老婆子失礼了,还以为是哪家的少爷。”接着道谢了一番,同冯淑元夫妻一般要留她做客。
周则恭笑着帮忙解释,周母方才罢休。
冯令仪被留在朝晖堂说了会话。周母非常健谈,经商多年见多识广,聊起天来半点不冷场,听说她的生母连氏便是合庆元的创始人,抚掌笑道:“这真是巧了。当年我在姑苏进货,还同连娘子打过交道,你当时才刚刚周岁,连娘子抱着你出来谈生意,懵懵懂懂的小娃娃,穿着件大红的肚兜,叫人稀罕得紧,不想都长这么大了。”
冯令仪一愣,心里立刻生了些亲切之感,追问起当时的情形。
周则恭也在旁笑着凑趣。
不知不觉便到了时辰,丫鬟进来说宴席已经置办好了,周母笑着携他们一道去赴宴。
午膳摆在宴息处,因为是将冯令仪做自家亲戚,没有分男女席面,足足摆了十桌,周则恭的弟弟们都过来和她见礼。
午膳之后,周则恭安排了屋子给冯令仪午睡,又打发人去隔壁胡同将护卫们接进府养伤,一应事宜,十分周到。
冯令仪进了屋子,西边临窗设了大炕,左右是小几,地上铺着富贵花开的大红毡毯,摆着四把太师椅。东边临窗是书案,旁边是书架。屋子正中摆着一张黑漆八步床,后头还有个暖阁。
她正打量着,忽然听见房门从外叩响,一个轻轻的声音道:“舅舅,我是惠姐。”
冯令仪去开了门:“怎么不去午睡?”
惠姐自顾进了屋:“我一直都不午睡。舅舅,我家大不大?”
冯令仪关了门:“小丫头,是不是又偷跑出来的?怪不得你爹说你不省心。”
惠姐哼了一声。
冯令仪在炕上歪下,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找我做什么?”
惠姐跳上对面的炕,神情有些犹豫。
午后的太阳暖融融的,冯令仪舒服得闭上眼睛:“是不是为了夏姨娘?”
惠姐吃惊道:“你、你怎么知道?”
冯令仪道:“你说就是了。”
惠姐过了片刻才道:“舅舅,你能不能帮我娘把夏姨娘赶走?”
冯令仪睁开眼睛,惊奇道:“你怎么会想这个?”
惠姐低头抠着炕上小几的边角:“除了官场上的那些人,我还没见我祖母和爹爹对人这么热情过。方才宴席上我已经听到了,舅舅你在户部做官,我们家这样的皇商就归你们管。你若是出面干涉,我爹说不定就会休了夏姨娘。”
冯令仪疑惑道:“可我才第一日来你们家。比起我,你外祖景川侯府出面,不是更有威慑吗?”
惠姐撇了撇嘴,很有些不屑道:“他们才不管呢。我娘是庶女,外祖父不疼她,我娘写十封家信也不见得他回一封。外祖母自有自己的亲生女儿要顾。舅舅舅母也要听外祖父的,自然不会多过问。他们都觉得我娘日子很不错呢。”
冯令仪想了想问:“你怎么这么讨厌夏姨娘?她对你娘不恭敬吗?”
惠姐犹豫着说:“倒也不是。她今年年初才进门,我都没见过她几面。但是我爹太疼她了,连我娘的体面都不大顾得上。前不久她诊出有喜,大夫说是个男胎,我爹就更看重了,还给了她娘家两间日进斗金的铺子。她不过是个破落户家的女儿,祖父治病没有银子,她家才要卖她换银子。我娘回回生女儿,祖母虽然不说,其他房的婶婶们也在背后笑话她,我娘才识人不清买了夏氏回来做妾。没想到是引狼入室,十六岁而已,就这么多心眼!早上那碗汤圆羹,是桂园的小厨房做的。她还半途将给我娘看病的张郎中叫去。总是做这样的小动作,我爹却一心宠她。上午若不是舅舅您在,我爹就要给我娘脸色看了。还说晚间再去呢,方才我就看见他往照妆堂去了。”
冯令仪摇头道:“内宅的事,我一个外人怎么能插嘴。你一个闺阁在室女,更不该过问父亲的房里事,这是不孝,懂不懂?这种话千万不能在你爹面前说。”
惠姐嘀咕道:“我又不傻,当然不会说给他听。”
冯令仪笑了笑:“这样的生意人家,你父亲还是长房,你们没有嫡亲的兄弟,却有这么多成年的叔叔,确实是很大的隐患。夏姨娘若真生下儿子,对你母亲是好事。夏姨娘一介妾室,你母亲若能强硬些压服她,等她生了儿子抱来桂园养着,日后应该能安稳不少。”
她心里自嘲双重标准,当初怨恨傅成穆被嫡母抱走养育,不认生母,如今竟然要教别人拿这套去对付妾室了。
惠姐小小叹气:“可我娘的性子,怎么硬得起来呢?”
冯令仪鼓励她:“这就要看你了。你可以在背后给你母亲鼓劲啊。为了你们姊妹四个,她也该挺起腰板给你们做主。若是任凭夏姨娘母子做大,你们才更有苦头吃了。”
惠姐忧愁地看着她:“你真的不能帮我们赶走夏姨娘吗?”
冯令仪也叹气:“妻妾之争本是常事,只要没有闹出格,有哪个小舅子会为了姐夫内宅争风吃醋的事出头的?今日你也看到了,我被人追杀,朝堂上有的是敌人,他们就盯着我,等着捉我的小辫子呢。只有闹出了格,真出了事情,我才有理由为你娘出面。但是你肯定不希望真出什么事吧。”
惠姐踟蹰点头。
冯令仪拍拍她的肩:“所以你要帮你娘啊!”转头说起淑元的病情来:“……等我明日回了京城,抽空帮你们请个擅长妇科的大夫过来,好好帮你母亲看看。总这么病着可不是个事。”
惠姐的眼睛亮起来。
冯令仪笑道:“你以后可别胡乱跑出去了。只带了那么些人,遇上危险真是够呛。让你母亲省点心吧。”
惠姐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跳下炕:“我走了!舅舅你好好午睡,晚点我再来找你玩儿。”
傍晚的家宴更为盛大,白日里三房四房的老爷都在外头铺子上打理事务,归家方才得空,又是一番热闹契阔。
翌日,冯呈尚未醒来,冯令仪只得将他托给周家仆人照料,留下一封亲笔书信,交代他养好伤后再回京城。
辞谢了周家众人的殷勤挽留后,她踏上回京的路程。
落日酡红如醉,衬托着天边加深的暮色。
将要闭城,守门的官兵也松懈了,懒懒散散地站在城门两侧,随意打量着匆忙进出的人流车马。
赶在城门关闭前进了京城,等回了槐花胡同时,天色早已完全暗下来,北风凛冽,家门口屋檐下挂着的红绉纱灯笼晕开朦胧的红光,门前站着一个人影。
冯令仪下了马车,拢着披风匆匆迈上台阶:“二娘怎么就这样站在风口上?冻坏了怎么好?快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