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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 5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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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慢悠悠夹了一块糟鲞进口:“只是想让你知道娘做过的事情罢了。二爷在外头眠花卧柳的,弟妹的日子虽然清闲,到底也不如意吧?要是当初你与大爷顺顺当当的,说不定大爷不会积郁成疾染病的……我也不用做个活死人了。”
她拿了湿帕子抹嘴,整整齐齐叠好:“不说这些了。其实我是想求你一事。自我遇喜以来,大爷每晚入我梦中,我虽然记不清他到底说了什么,但总归知道他是放不下你。我也是要做娘的人了,还指望着他保佑我们母子平平安安的呢,只能来求你圆他的心愿。弟妹得闲时能否为大爷抄一卷《法华经》?就算是为他祈福了。”
许迎桥缓缓摇头:“恐怕不行。不怕大嫂笑话,二爷这几日不知发了什么癔症,日日盯着我做事。若要抄经,瞒不过他的眼睛。大伯已经去了这么久,我没有理由如今记起要为大伯祈福。何况本就要避嫌。”
王氏略有失望,思索片刻道:“二月二花朝节,你能去大慈恩寺为他供一盏长明灯吗?”怕她又拒绝,祈求道:“就当是可怜他一片心意好了,我作为大爷的妻子,代他求你了。”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妯娌,而且供灯做来倒不惹眼。许迎桥终于答应了。
出门看见叫歆儿的丫鬟守在廊下,许迎桥挥手要她不必再送,带着素月走远了才恍然,歆儿的眉眼与自己正有几分相像,无怪仿佛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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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一过,冯令仪就领旨进宫了。
初一那天她跟着四皇子远远地看过文华殿一眼,并没有仔细注意过这座高大漂亮的殿宇。自金水桥边穿过协和门,能看见文华殿前一条笔直的甬道,两侧海棠花树盛放,淡淡粉红,灿如烟霞。
冯令仪忍不住问一早在西直门口等着接她的内臣:“这才正月,那是海棠花吗?”
陈斐答道:“是欧罗巴的外域人进贡的里格海棠,如今正是花期。”
冯令仪在秦园里倒是常见西府海棠。她走过树下的时候,忍不住悄悄踮脚轻嗅。花香并不浓俨,很是清淡。
陈斐瞥了他一眼。
太子自然不会纡尊降贵地出来迎接,派了身边的内臣就已经是对冯令仪的高看了。她在东边的孔庙中拜祭过圣人,又恭恭敬敬向今日的东宫讲读师傅行过认师礼,才跟着陈斐进了太子主殿。
阳光非常好,从槅扇中洒落进来。太子坐在殿中央,十几个宫人殿内伺候,冯令仪进来的时候看见殿外还有更多的小中人。
“冯令仪叩见太子殿下。”第一日伴读,大礼是头等重要的,冯令仪一丝不苟地行三跪九叩之礼。
等她磕完头,眼前出现一只白皙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
“免礼。”
冯令仪没有犹豫多久,顺势借着太子的力道从地上起来。
太子自新伴读进屋行礼就站得笔直,不着痕迹地将冯令仪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
跪下的时候并不磕绊,想来膝盖已经好了?
向父皇要人时很坚定,现在人真来了他倒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待,沉默一会儿指着身后一套崭新的紫檀木桌椅:“往后你便坐在那儿吧。”
冯令仪应是,走上前把斜挎在身上的书袋取下来,塞进抽屉里。这是二娘给她做的。
太子看他举动自如,不刻意讨好也不过分畏惧,心下倒轻快了些,吩咐陈斐:“请师傅们进来。”
授课师傅和讲读官们自门外依次进入,冯令仪才认过师的大师傅是今日东宫轮值的阁臣、工部尚书姚先伦。
冯令仪在家时父亲已经请人给她大致说过东宫经筵安排。侍班四人、讲读六人、校书二人、侍书二人,皆出自詹事府。阁臣遇八日全进,余日一人轮侍。
授课的正殿里君臣之分很是淡泊,太子待师傅们态度恭敬,拱手之后便请师傅开始授读。
冯令仪颇为新奇。
姚师傅陈经书于前,先通讲一遍,再由讲读官领着太子诵读。冯令仪跟着小声读一遍。
姚师傅学问自然是一流的,讲书很是深刻,但是冯令仪没有学过先前的内容,连书都是太子为她提供的,学来不知前因,自然有些轻浮。
不过她这时候也不能扰乱太子读书了,她的主要任务还是伴读。冯令仪盯着书本上的一个生字,提笔画画一个小小的叉。
姚师傅讲完三篇文章便停了:“殿下需勤于诵读,臣三日后来检查,”顿了顿,看向冯令仪,“冯令仪也是如此,若是背得不通,阐释不明,要挨罚。”
……回府还是问父亲要一个坐馆西席好了。
冯令仪老实应下。
太子笑了笑。
姚先伦合上书:“今日便到这里,臣公务在身,不便久留了,臣告退。”
太子颔首:“师傅慢走。陈斐,送师傅回武英殿。”
最有分量的大师傅走了,冯令仪以为可以松快一些了,起码能歇一会儿,但是留下的讲读官又打开了另一本书。
要温习昨日、前日的师傅讲过的篇章。
冯令仪看着晦涩的字句捏了捏拳头,硬着头皮读小声读下去。伴读、伴读,怎么真是字面意义上的伴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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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伺候的管事太监站在廊下咳嗽几声,皇太子看了看窗外的日头,搁笔看向冯令仪:“今日就到这里,你陪我去用膳。”
冯令仪暗松一口气。皇城阔大,就算侯府已经离紫禁城很近了,她还是得起很早才不至于进宫的时辰太过难看。这时离她用早膳的点已经好几个时辰了,确实有点饿……
冯令仪恳切应道:“是。”
宫人在西边的一间庑房里支了膳桌,已经摆好了席面。
冯令仪倒是犹豫了一息要不要主动提出为太子布膳或是站着用饭之类的,但是叫陈斐的内臣很自然地站在太子手边为他试菜了,想来用不着她,冯令仪也不是上赶着进宫伺候太子的,不再多想,选了南面的位置坐下。
她本以为依太子的性情,应当是严格遵循圣人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不想太子竟主动同她闲话道:“午膳可合心意?”
冯令仪笑道:“我很喜欢。殿下也喜爱甜食吗?”桌上几乎大半都是甜口的菜式。当然很合她的口味了。
太子嘴角微微上扬,低头挟了一只白袍虾仁:“嗯。”
陈斐知情识趣,自然知道主子真正想说的是什么,主动道:“殿下特意从尚膳局调了两个淮扬一带的御厨过来文华殿,专为冯伴读供膳的。”
这就有些过了。
冯令仪连忙谢过:“劳殿下挂怀,怎么让殿下迁就我呢?我虽然是江南人,但日后要长留燕京的,口味自然会纠正的。殿下若是用不惯,还是用回原来的御厨师傅吧。”
其实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心意递出去被同等关切了,而且并不是他已经见到厌烦的诚惶诚恐的谢恩,倒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太子轻快道:“知道了,我也挺喜欢淮扬风味的,先用着——陆师傅午后申时才过来,用完膳我带你在文华殿逛一逛。”
冯令仪见太子谈性很好的样子,接话道:“是。殿下平日起居如何呀?我是说,您大概何时歇晌,何时游憩呢?”
太子道:“你第一日来,他们总有告知不及之处,这也难怪。”笑着一一解答了。
原来太子每日卯初起身,辰时开始讲读,一直到酉时。皇帝不定期召太子到乾清宫抽查功课,也会向课业师傅们询问情况。三日一习武,天晴便去南苑,阴天落雨便在御马场。大体起居都是在文华殿。
“我不在东宫的时候,你也不要乱跑了,宫里几万的奴才,万一错认了你可不好。”
冯令仪只当太子好心嘱咐而已:“我记下了。”
太子对上她圆圆的笑眼。
原本是想告诫不准与老四亲近的……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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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了午觉,太子果然依言带着冯令仪在文华殿里随意逛了逛,认个地形。
东宫拨给新伴读的院子在前殿东南角,储君平日读书、日后处理政务都是在前殿,后殿则是起居以及日后东宫妃嫔的住所。
冯令仪的院子里配了五个小太监伺候,年纪都不大,却是三四岁就被家里卖进宫的。
陆孟钦一进屋就看到两个挨近的毛茸茸的发顶,凑在一起交谈,连他走近了都没有察觉。
是太子在指点冯令仪的功课。
冯令仪原本没想烦扰太子的,但是他看见了自己在书上做的标记,问了一声,主动要教她。
“待会儿陆师傅上的是九章算术,你恐怕更听不懂了,能解决的先处理了再说。”
冯令仪只好听从了。
陈斐轻轻咳嗽了一声。
陆孟钦见冯令仪看见他仿佛不认识似的,不禁皱眉。倒没多说什么,与太子简单见礼后便开始授业。
冯令仪听得一头雾水,她本来学过的术数是很粗浅的,何况太子比她年长得多,学得就更深奥了。
真的听不懂。
父亲说下午上课的应该是黄老先生才对。姓陆,和宛平陆家是一个陆吗?这个师傅看着好年轻……
去陆家拜访那日,她不会也碰巧见过陆师傅吧?
陆孟钦虽说是为太子授课,但也一直关注着冯令仪,毕竟是叔父至交的孩子,总该关照一二的。这一关注便立刻发现冯令仪心思不在书上了……盯着他看什么?
时辰一到,陆师傅布置了下次课要检查的内容就告退了。冯令仪等他的身影消失在殿外才收拾自己的书袋:“殿下,我这就回去了……”
太子却皱眉按住了她的手:“你还要回侯府?不在宫里住吗?来回折腾,不嫌费事。”
冯令仪茫然道:“我晚上也要歇在宫里?可是我家的侍卫在外面等着啊,我爹也没说……”
太子有些不悦:“虽说没有成例,我向爹禀一句就好了。难不成你不乐意留在这里?”
冯令仪见太子脸色沉下来,连忙示弱地扯住太子的袖子,反手挣脱了钳制:“不是……殿下应当知道的,我刚来燕京不久,连府里的长辈兄弟都未认全,原本就生疏,若是夜里还不回府,恐怕更没什么情分了。我祖母昨日还说要我昏省在她那儿待久一些……”央求地看着太子的眼睛。
太子不自觉地语气一松:“哦,这样,倒是情有可原,”眉心又拧起来,“可你是我的伴读,就该时时刻刻陪在我身边才是。”
冯令仪用镇定的声音道:“我不是一整日都陪着您吗?再说我每日回侯府的话,还可以为殿下讲讲京里的事情呢,市井之流可有意思了。”
这才第一天,要是真在宫里留宿,恐怕以后就很难打破这个惯例了。她一点也不想在宫里过夜好吗!
太子看起来还是不大赞同,但还是勉为其难地松动了:“行吧,本来你的院子还是我亲手挑的,离端本宫很近……罢了,你非要回去,那就先看看吧。”
冯令仪高兴地挎起书袋告辞:“谢殿□□恤!还有您今日的指点!明早我给您带我家厨子做的苏禾糕!”
太子微怔,等反应过来,小伴读早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