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刃出鞘》挪威星

2、第 2 章

　　另一头，被人惦记的洛离已经坐进了星舰主控室，调出密密麻麻的星图。

　　“查到了？”

　　“查到了。”

　　陆月把资料投到大屏，语气讥诮。

　　“难为他们费这么大劲针对你，周锐也是个演戏的行家。”

　　屏幕上，遇险科考队的机密信息条条列开，从队长今年几岁到某个队员家里养了两条狗，详细得恐怖。

　　但这只综合评级粗略只有C的队伍，却被派去了A+级别的危险地区——还挖到了联邦最高保护等级的东西。

　　荒谬到好笑的地步。

　　洛离扫了两眼，目光又回归错综复杂的航道上，随口道：

　　“不是周锐，他没有这么强的执行力。”

　　勤劳的雪鹰副队沉默几秒，眼神复杂：“队长，我只休了半个月的假。”

　　短短半个月，您又惹上了哪路人？

　　洛离敲在控制面板上的手一顿，耸了耸肩：“我哪知道，看我不顺眼的那么多，排查起来多费劲。”

　　自从她摘下雪鹰脖子上的项圈，连带剩下的也松了松绳——第四到第七军区的一帮“上等人”就跟被挑衅了权威似的炸了毛，一个个恨不得把她重新埋回棺材里。

　　殊不知真正的聪明人，连声都没露。

　　“是，看你不顺眼的多，但能左右科考队任务、还能按下审查的可没几个。”

　　一个两个，都不比周锐好对付。

　　陆月叹完气，任劳任怨地开始加密航道。

　　“这次预计要过三个跃迁点，从南卫一到......”

　　“我们不走南卫一。”

　　洛离打断了她。

　　然后把一条崭新又扭曲、刻意避开所有官方跃迁点、处处透着“敲闷棍圣地”的航线递到陆月面前。

　　“......”

　　“你知道我们回来要交任务报告的吧？”她善意提醒。

　　“这条线路附近的官方跃迁点都是火狮和猎豹在负责，打个招呼做个假，都好说。”

　　“而且报告这个东西......”

　　洛离眉眼一弯，像个狐狸。

　　“——反正不是我写。”

　　不写报告的洛队长在陆副队的黑脸攻势下溜进后厨，准备在起航前捞一杯冰块。

　　却在舱口见到了熟悉的不速之客。

　　“我不记得雪鹰申请过额外医疗援助。”她放下冰杯，眉头不着痕迹地微微一皱。

　　“是诺菲元帅派我来的。”沈涯的白大褂换成了同色军服，眉眼依旧温软。助理在他身边推着两箱物资，洛离扫了一眼，基本都是净化剂和急救药品。

　　“雪鹰善战，但救援任务毕竟专业不对口。遇险的科考队有家人在第三军区，求到了元帅门口，元帅卖人家一个面子，让我过来帮帮忙。”

　　伊琳诺菲是洛云的旧友，当年是在她的极力坚持下，联邦才同意动用本就不多的资源，捕捞洛离破损的冷冻仓。

　　说是救了她一命也不为过。

　　洛离的脸色缓和下来，摆了摆手。

　　“物资入库，名单上舰后报给陆月，她会让人安排。”

　　“雪鹰规矩不多，航行期间让你的人别乱跑，免得遇上紧急情况发生事故。”

　　沈涯一一应下，在洛离嘱咐完转身时，叫了一声：“小离。”

　　柔软的期盼落进洛离耳朵里，她脚步停顿片刻，道：

　　“星舰还有二十分钟起航，沈医生抓紧时间。”

　　“任务期间，请称呼我为‘队长’。”

　　说罢，她大步走进主控室，没去看沈涯的表情。

　　舱门严丝合缝地关上，陆月照例在检查武器库，瞥见队长的脸色，见怪不怪。

　　“又来了？”

　　“嗯。”

　　洛离叼起块冰，咯吱咯吱嚼着，让冰凉寒气清醒大脑。

　　“你说到底是他有点毛病，还是我有点毛病？”

　　她忽然开口，引来陆月诧异的一眼：“你还会觉得自己有毛病？”

　　洛队长一时无语。

　　“那为什么只有我看他不得劲儿？”

　　平心而论，她和沈涯确实在地球时期就订了婚，甚至还留着曾经的戒指和许多照片旧物，不会有假。

　　这人为她守了十年活寡，知道她记忆紊乱后也给足了空间，四年来不越雷池一步，甚至不太谈起这一纸婚约，小心翼翼生怕惹洛离多心。

　　沈涯的人缘更是在整个联邦都出了名的好，温柔友善、平易近人，哄小孩儿都比别人哄得快，独独在洛离这里吃饱了冷脸，没有一点理由。

　　一觉醒来从爱侣到怨偶怎么听都荒唐，可身体的本能反应到底不作伪，她再怎么装，也做不出照片视频里那样亲昵。

　　为什么？

　　陆月检查完毕，靠进椅子里，想了想。

　　“万一他都是装的呢？”

　　洛离沉默，眼神略有些许的匪夷所思。

　　装深情装十四年，怎么说都有点太违反人性了。

　　陆月继续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北鸥星上那次？”

　　洛离嚼冰块的嘴一停。

　　她说的是洛离空降雪鹰不久，带队狩猎的第一个S级亚兽。能力为潜伏和寄生，险些把他们团灭。

　　“当时队里所有人、包括我都觉得莫森没问题，只有你——愣是扯着一支牙膏皮说他被亚兽寄生了。”

　　“大家都说你睡太久，脑子睡疯了。”

　　事后他们仔细复盘，发现那支牙膏皮从尾巴到中段都被挤压到极限、边边角角一丝不留，偏偏最容易挤的头部还剩大概一次的余量。

　　莫森是方舟计划中被捎带上的“稍有天赋的普通人”，没背景没家世，被选入雪鹰前住在防护罩最边缘的“贫民窟”，平时节俭到近乎苛刻、连用水都要洗脸洗脚洗抹布倒三遍。

　　这样的人，怎么会浪费最后那一点点牙膏？

　　只是他们一步步抽丝剥茧得出的证据，对洛离而言，不过是路过垃圾桶时的余光一瞥。

　　最恐怖的是，她那时甚至刚上任，都还没记住莫森这个人。

　　“倒不是说我对沈医生有什么偏见，但是你想想，我们有多少次危险任务都是靠你那股‘莫名其妙’的第六感才逃出生天的？”

　　陆月深深看了洛离一眼，说：

　　“或许你只是还没找到那块‘牙膏皮’呢？”

　　星舰起航，洛离在“牙膏皮”上画了个红圈，暂时压进心底。

　　左右沈涯安分了四年，又有伊琳背书，找到确切证据之前，她可以保留一点基本的信任。

　　——就算真有什么，在她的地盘里，一个沈涯也翻不起浪。

　　她给火狮狩猎队的队长弗兰发去两条简讯，转头打开了雪鹰训练报告。

　　当年战中移民太仓促，联邦又缺资源又缺人手，过了十四年也没恢复多少，建立起来的跃迁点不仅有距离限制还少得可怜，航线中最近的一个，足足有四小时的航程。

　　勉强够她五倍速挑完自家崽子们的刺儿。

　　早知道当队长事儿这么多，她当时就不该那么轻松答应伊琳。洛离漫无目的地想，手上精准抓出每个队员的弱点项，标记整齐。

　　狩猎队遵循字面意思，以猎杀游荡的亚兽、保护人类区域的安全为第一要务。由于亚兽几乎无法被现有的科技手段追踪，所以狩猎队又被赋予了极高的自主权限，包括不限于行动自由、任务自由，以及——

　　如有必要，可以违抗来自军部和议会的直接指令。

　　撕开和平的表象，就能看到一柄游离于体系之外，用作威慑和制衡的尖刀。

　　“它是你母亲一个尚未成熟、就紧急投入实用的构想。”洛离从冷冻仓里爬出来时，伊琳曾这么对她说。

　　可惜它的主人早早陨落，以至刀锋催折，权柄旁落。

　　自从狩猎队被各大军区套上项圈，亚兽出没在边域的频率就开始逐年增高。到洛离醒的那一年，联邦最外围的保护罩已经碎过三次，死伤的平民不计其数，全都被军部一手压下。

　　雪鹰半数队员的家人亲友，都在其中。

　　记忆里伊琳翡翠色的眼瞳温和而怀缅，洛离注视着，从深处瞥见一缕潜藏的风暴。

　　她说：“洛离，我想要你夺回这把刀。”

　　四年后，一支雪鹰刺穿第七军区的重重迷雾，在联邦看似平静的水面上投进一颗石子，搅浑了底下的汹涌暗潮。

　　她握住洛云留下的刀刃，动荡了军部牢牢攥紧的权柄。

　　思绪回笼时，星舰上传来了一个通讯请求。

　　弗兰？

　　她按下接通。

　　“离，你预计会在这条航线上停留多久？”

　　弗兰跳过寒暄，雷厉风行地说明情况：“雅莱星五分钟前突然出现了一片中型粒子风暴，火狮必须前往排查是否有亚兽出没，三小时后跃迁，至少在当地停留两天。”

　　她顿了顿：“也就是说，这段时间内，如果你在非官方跃迁点遇到什么意外，就算诺菲元帅下令，我也无法提供支援。”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是明示了。

　　就是不知道，到底哪伙人这么想要她的命，甚至等不及她把那件贵重遗物带回联邦。

　　洛离轻轻敲击控制台：“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这次要是运气好，还能顺手帮你们清清第三军区的蛀虫。”

　　通讯挂断。

　　十分钟后，四艘微型战舰从雪鹰主舰上鱼贯而出，如水滴落入汪洋，融进了茫茫太空里。

　　七个小时后，雪鹰号外层防护罩故障报错，星舰被迫急停检修，落在了犄角旮旯里、荒无人烟的塔莱星β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