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胧》橙绿

66、第 66 章

　　第二日，依然是个阴天，鲲城最近的天气，都了无生机。
　　天空是一块铅灰色的铁板，厚厚一层，罩在人们的头顶，沉甸甸。
　　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绳索牵拉着整片云朵，当某一刻那根细线砰然断裂，下一秒，铅灰色的厚重铁板便会砸向鲲城的大街，将万物都碾压成虚空。
　　叶江蓠抬头，看见伫立在阴影中的长风大楼。
　　长风模糊而冷峻，像无名的巨兽，蛰伏着，等待一个撕裂昏暗的契机，等待与坠落的天空殊死搏斗。
　　空气中弥散着寒意，冬天的气息铺天盖地。
　　一阵风呼啸而过，那股寒意瞬间如针一般刺进叶江蓠的肌肤表面，她被冻得一激灵，终于回过神。
　　她走进长风。
　　她到会议室的时候，许多人都已经到了。
　　叶江蓠与一张张面孔对视，礼貌微笑，随后走上主持台。
　　不多时，季承夜也到场，他在主位坐下，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
　　叶江蓠朝他微笑，季承夜也冲她点头致意。
　　一出好戏即将拉开序幕。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喧嚣，如同鞭炮的引线被点燃，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门口传至前台，噼里啪啦地炸开，愈燃愈烈。
　　所有人都回头了，连季承夜也忍不住往门口看去——

　　迎着所有人的视线，裴若初安静地站在那里。
　　在喧嚣中，裴若初旁若无人地走进会场，找到第一排的位置落座。
　　她就坐在季承夜旁边的位置。
　　裴若初一直手握当年裴湛枫留下的部分长风股份，只是这些年，除了一些必要的签字以外，她从未参与过长风的任何事宜。
　　因而大部分人见到她，都觉得惊奇。
　　甚至有当年裴湛枫的朋友，还同她寒暄，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裴若初微笑着回答，尔后望向台上的叶江蓠。
　　眼神交错间，她们礼貌地互相点头致意。

　　裴若初的到来像是一个巨大的信号，尤其，许多人昨日都看见，裴赐年被警方带走了。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把自己的算盘，如今各自盘算着，在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你怎么在这里。”
　　裴若初淡然走到季承夜身旁的位置坐下，用对其他人一样的礼貌微笑对待季承夜：“我也是董事会的一员。”
　　这冠冕堂皇的原因，季承夜一个字都不会信的。
　　十年前再遇的那一刻，季承夜就知道，眼前这个看似娇弱内心想法却很多的年轻人想要夺回长风。
　　为此，他故意设了一个局，想将这只青蛙囚禁在温水里，慢慢地，慢慢地，让她动弹不得。
　　他想用温水把这只青蛙煮熟。
　　结果煮到现在，十年过去了，这只青蛙一直是一副垂死挣扎的样子，明明看起来蹦哒不动了，却不知道为什么他用尽了手段，也奈何不得这只苟延残喘的青蛙。
　　一直以来，他以为是青蛙运气好。
　　原来，从一开始就错了。
　　在温水里被煮的那只青蛙，是他自己。
　　在他没注意到的地方，裴若初已经准备好了一切，以至于有勇气来到这里。

　　“董事会开始。”
　　叶江蓠的声音在会场扩散开，惊醒了季承夜。
　　他抬头，看到台上叶江蓠镇定自若的神情，忽然意识到这段时间里，有什么细节被自己略过了。
　　叶江蓠和裴若初，是什么时候开始沆瀣一气的？
　　叶江蓠已经开始主持会议。
　　这是她第一回主持董事会，她打了十几年工，终于熬成了长风董事会的一员。
　　以往，这项工作都是裴赐年来主持，裴赐年是裴家人，虽然持股不多，但依然能够代表长风。
　　然而，他进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于是顺理成章的，今天，掌控节奏的人成了她叶江蓠。
　　她等了多少年，等到这一天。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前面几项议程有条不紊，只在涉及到年度利润时，叶江蓠刻意放慢了节奏，让在场人员多发言。
　　说的，当然是批判季承夜的话。
　　尤其上午季承夜刚卖掉了夜航，这一举动被视为壮士断腕。
　　对这个商业行为，一直以来长风内部有妥协的，也有不认可的。
　　毕竟一个前期投入了巨大金额的重点项目，刚过三年便草草收场，还低价卖给了竞争对手，怎么看，都是彻头彻尾的失败。
　　以往这样的时候，裴赐年会赶紧过节奏，也会帮忙领走势，而这一回，裴赐年不在，季承夜像是被掐住了咽喉，他的几句辩解，说得也不够朗声。
　　人心是靠一次次煽动才走向一致，异口同声多了，人们会真的以为他们听到的就是事实。
　　然而，这出好戏才刚刚开始。
　　叶江蓠与裴若初对视，宣读接下来的流程。

　　“接下来，决定集团人事情况。”
　　“十多年前，裴湛枫先生一手创建长风，发展至今，裴家的贡献无与伦比，裴若初作为裴湛枫的女儿，有理由、也有权利代行职责，我相信，她能做得更好。”
　　叶江蓠不悲不喜的目光扫视在座的每一位，大部分人几乎都是老面孔，都是和裴湛枫一起白手起家的好朋友，他们的脸上，不经意露出怀念的表情，叶江蓠知道，他们都在怀念当年的盛况。
　　尤其在季承夜这段时间错误频出的情况下，大家虽然也挺他，但也担心长风走下坡路。
　　“特别是，裴若初在娱乐圈打拼近十年，斩获大小奖项无数的同时，商业价值也水涨船高，她这方面的商业运作十分了解，将娱乐部和公关部这几条线交给她，长风必定能趁势而上。”
　　“你们说，是不是？”
　　季承夜听懂了叶江蓠的意思，心底的狠戾终于藏匿不住，透过眼神想要刺穿裴若初。
　　在他没注意的地方，裴若初不知什么时候搭上了叶江蓠，她们两个一起，给自己演了一出好戏。
　　这个他曾以为娇弱易碎的女人，跟他虚与委蛇了十年，终于亮出了狐狸尾巴。
　　季承夜怒火中烧。
　　他知道，裴若初要来拿回本就属于她的东西了。
　　“我同意。”
　　首先表示赞成的是一位长风初创就在的老成员，季承夜知道，那是看在裴湛枫的面子上。
　　然而之后，一个、两个、三个……他们都赞成了。
　　季承夜的脸色越来越白，裴若初居然背着他做了这么多工作。
　　“那么，裴若初成为副总，大家应当无异议了。”
　　会场静了三秒。

　　“我不同意。”
　　叶江蓠望向季承夜，眼神里充满怜悯：“季总，按照比例，即使您不同意，新的副总裁也已经板上钉钉了。”
　　不待季承夜想明白，叶江蓠已经带头开始鼓掌：“恭喜裴若初裴副总。”
　　会场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掌声，愈发热烈。
　　在这样的热闹中，只有一个人感受到难堪的死寂。
　　季承夜蹙起眉头，环视了一圈，会场中，几乎所有人都接连鼓掌。
　　是什么时候，裴若初收买了这么多的人心，甚至，还拥有了比自己更多的股份？
　　而他，竟然完全被蒙在了鼓里。
　　笑话！
　　余光里，裴若初仍是那一副正经模样。
　　季承夜知道，真正的野兽，已经露出獠牙，正朝着自己微笑。

　　“你怎么会……”
　　“这些都要谢谢季总，没有季总，就没有今天的我。”
　　裴若初的表情意味深长，她凑近了季承夜，轻声说：“你的那些亲信，都以为这个副总裁是你送我的礼物。”
　　季承夜一脸阴沉，机关算尽，他居然没算过裴若初。
　　那些似是而非的桃色传言，没有败坏掉裴若初的名声，反而成了她借势而上的垫脚石。
　　“你……”
　　“还要再谢谢季总早些时候还给我的股份，季总不知道，加上您先前卖给叶江蓠的那部分，和我一开始拥有的，已经完全够用了。”
　　裴若初瞬间拉开距离，正色道：“至于我母亲与您曾经的约定，自然还是有效的，我会等季总心甘情愿地奉上余下的部分。”
　　季承夜并不示弱，他冷笑一声：“你从未接触过商场上的事，这里头弯弯绕绕的门道比你想得多得多，不要高兴得太早。”
　　成功当上副总裁又如何，裴若初一个才三十岁的女人，有什么商业头脑，又懂得什么生意？
　　就像穆春心，机关算尽，到头来还是把长风拱手相让。
　　女人而已，成不了气候。
　　只需要几次决策失利，董事会这帮见钱眼开的东西立即便会知道这个人难堪大用，姓裴又如何？
　　说到底，他才是长风的掌权人，他才是手握一切的那个人。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这天，在下午五点，裴若初来探班。
　　“结束得早，就过来找你了。”
　　对上季雨桐惊喜的神情，裴若初淡淡地笑了一下。
　　近来，裴若初似乎没什么工作，迟钝如季雨桐都察觉到她跑通告的次数屈指可数。
　　季雨桐注意到裴若初苍白的嘴唇，紧张起来：“是不是有点累，我带你去休息。”
　　她起身，自若地环住裴若初的腰，带裴若初往里面的休息室走去。
　　“这间休息室是我的。”季雨桐给裴若初介绍，“有时候忙得太晚，懒得回春台苑就会住在这里。”
　　休息室布置说好听些是简约，直白点，则是简陋。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都用惨淡的浅灰，看起来就不像是有人长住的样子。
　　“最近好久没住过了。”
　　最近季雨桐都在春台苑和寒山酒店往返，旁人不清楚，裴若初再清楚不过。
　　门一关上，她们抱在一起。
　　“不知道为什么，以前都不会这样，可现在你离开才几个小时，我就很想你，”季雨桐抱着她在休息室里的床上坐下，“想你在干嘛，会不会也一样想我，这些纷乱的思绪占满了我的脑袋，做剪辑都不专注了。”
　　裴若初闻着季雨桐身上清新的味道，安心埋首在脆弱的脖颈间：“我一忙完就来找你了。”
　　“我也很想你。”
　　裴若初闭上眼，把心事都埋在眼底。
　　衣裙不知什么时候解下了，裴若初的手心撞进温软的东西，像无边的梦影，而她最脆弱的地方也被侵蚀，一点一滴，是溶洞滴水的声音。
　　“小声一点，这里隔音不太好……”
　　溶洞里的潮满上来，拉着前来探寻的人一道沉沦。
　　休息室的隔音的确一般，裴若初能听见门外走动的声音，听见他人在走廊讨论的声音。
　　有人问“季导去哪了”，另一人则回答说“在休息室吧”。

　　“紧张？”
　　季雨桐压低了声音朝裴若初的耳边吐气。
　　她骨子里难得一见的顽劣在此刻表现得淋漓尽致：“要是让她们知道人前矜持的裴影后在这么逼仄的休息室里和我共赴云雨，不知道会怎么看我们。”
　　裴若初陷在波澜起伏的情潮中，拉着季雨桐的手往下，分不出心理会季雨桐嘴上的胡闹：“少说话，多做事。”
　　季雨桐自然随她的心意。
　　休息室里突然响起敲门声：“季导？”
　　“门锁了，你放松。”
　　季雨桐亲亲身下人的耳朵，安抚她的紧张。
　　随即她朗着嗓子问外面：“什么事？”
　　“有段效果想让你看看行不行。”门外的人是许苕。
　　“知道了，马上来。”季雨桐答。
　　她嘴上回答，手上的动作不停。季雨桐与裴若初在一起的时间不久，彼此的默契却与日俱增，在带给爱人快感和享受上，她们的想法是一致的。
　　潮起潮落间，裴若初看见了她与世界的交点。
　　她的眼睛里有了光。
　　“桐桐……”
　　这一回休息，没有人睡着，她们干涸的精神却充沛了。
　　溶溶的水声渐渐止息，人们寂静相拥，冬天静谧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