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4、第 64 章 ...
-
加入慕心娱乐的漫长时光里,这还是裴若初第一次参观季雨桐位于三楼的工作室。
她刚来慕心的时候,三楼还是其他艺人们的办公室,后来,那几个艺人都搬去了楼上,三楼整层被空出来,给季雨桐做电影工作室。
然而那时候的裴若初,没想过重拾旧日的情分,于是她仅仅是知道,却从未走近。
季雨桐对继承偌大的家业没有兴趣,但对拍电影,有兴趣极了。因而她大学毕业后,向季承夜要了慕心娱乐原本的电影工作室,又在此基础上按她自己的喜好重新布置了一番,配了高规格的设备,剪辑师、视效设计等一系列人员也重新召集。
裴若初觉得有自己喜欢的、能够为之打拼的事业挺好,想起来的时候也曾想过要不要去三楼参观一下,但有时是因为抽不开身,有时是在三犹豫,她始终没有踏足过三楼。
那像一个画了圈的领地,她不该进。
但现在不是了。
她可以正大光明地踏入这片领地,追随自己的心意,走向她的心上人。
电梯停在慕心娱乐的三楼,裴若初走进工作室,在剪接室里找到了专心致志的季雨桐。
季雨桐戴着耳机,盯着屏幕,目不转睛。
裴若初伸手拍了拍季雨桐的肩膀。
在季雨桐懵懂转身的刹那,裴若初的脸上扬起一抹笑。
“惊喜吗?”
“你来啦?”
季雨桐的惊喜写在眼睛里。
裴若初看到季雨桐眼睛里的欢然,忽然觉得,这样就很好。
往后的几日,裴若初几乎每天都会陪季雨桐去工作室,连季雨桐都察觉了几分怪异。
“你最近没有通告吗?”
裴若初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耳朵:“临近年关,能推的都推掉了,想多陪陪你。”
至于这话是真是假,季雨桐猜不猜得到曲中意,裴若初不大在意。
这天早上,趁着还没出门,季雨桐抽空接着读《第二十年》的剧本。
第二十年的春天,星辰接了一部戏。
这部戏的取景地在西北的沙漠,离星辰定居的南方遥远。
好在她从影二十年,在外拍戏的次数不胜枚举,已经习惯了。
刚到西北的时候,星辰一有空还想与家里联系,可拍摄地方的信号不好,电话打过去时常渺无音信,随着拍摄的深入,星辰与家中的联系也越来越少。
西北沧桑,星辰终日与大漠风沙相伴,皮肤都粗糙了不少。
到得夏天,这部戏终于快要杀青,星辰迫不及待想回去。
没想到,杀青的这一天,女儿忽然给她打了电话。
彼时星辰灰头土脸地刚在沙里滚完,脸都来不及洗,看见手机屏幕上闪烁的电话号码,心中忽然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力量在告诉星辰,不要接,接通这则电话,便会万劫不复。
星辰手一抖,就这么按下了接听键。
“妈,你快回来,家里出事了。”
“怎么了?”
女儿从小成熟稳重,星辰还是头一回见她如此仓皇失措,搞得她也不免有些慌张,那是对未知事物的恐惧。
“父亲被警察带走了,外面都在传他是杀人犯!”
星辰难以置信。
出发去西北拍戏前,他们一家人还其乐融融,钟宵说等星辰回来,要一起庆祝她的四十二岁生日。
“怎么回事?”星辰焦急地问。
一阵大风过境,女儿解释的声音埋在黄沙里,等这阵风呼啸而过后,听筒里的声音只剩下“呜呜”的电波声。
当天下午,星辰就坐飞机赶回了家。
抵达的时候,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星辰刚现身机场出站口,记者们的长枪短炮已经架在她的面前。
“晏星辰,对于你丈夫杀人一事你是否知情?”
“晏星辰,请问你如何看待钟宵杀人的事情?”
“晏星辰,钟宵是否出轨过,你们的感情好吗?”
……
那一个个镜头,一支支话筒,都像杀人的利器。
世界满目疮痍。
星辰躲过了无数枪炮,好不容易才在经纪人的帮助下上了保姆车。
经纪人一脸严肃:“星辰,钟总这次的事情闹得太大,钟家的公司股价一路下跌,而且钟总的事还会影响到你。”
钟家势大,钟宵则是皇冠上的明珠,明珠蒙尘,皇冠的价值一落千丈。
晏星辰签约在钟家的公司,又是钟宵的妻子,还在娱乐圈里享有盛名,那些狡猾的媒体闻着味儿就赶来了,星辰明白,如今夜这样的阵仗在以后会是常态。
“我有什么好影响的,”星辰不在意那些,她无畏,“没有钟宵就没有今天的我,我们是夫妻,本就应该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这样震撼的词语轻而易举地从晏星辰的口中说出,在经纪人的心里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经纪人不解:“你甚至都不知道事实如何,要是真的如媒体传言,钟总因爱生恨……”
“他不会。”星辰眼神坚定。
经纪人目露探寻,想接着听星辰的理由,星辰却不开口了。
天气也诡谲多变,星辰六点左右下了飞机,到晚上八点多,才冒着大雨赶回了家。
钟宵却已不在家里了。
星辰好容易才从女儿的口中了解了事情。
隔壁家的女主人死了,警方推定钟宵有重大嫌疑。
钟家与隔壁家交好,隔壁家的丈夫莫深是钟宵最得力的下属,两家逢年过节经常一起聚会,因而星辰也多次见过死去的那位夫人,可以说私交甚好。
星辰明白,过去二十年平凡而幸福的生活像一面破碎的镜子,再没有黏合的可能。
她还来不及思考该如何处理一团乱麻的生活,别墅门口忽然响起警笛声。
警察来敲门。
“你是钟宵的家属吗?”
晏星辰麻木地点头。
“我们来通知你,钟宵被拘留了。”
一瞬间,门前的两位民警落下的阴影罩在星辰的脸上,像铺天盖地的一张网,星辰无处可逃。
“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丈夫杀了人?”
星辰接过民警递来的通知书,看清了上面的字后,颤抖着问道。
“案发的时候只有他在现场,他嫌疑很大,”民警解释了两句,随后捡起官腔,“具体的案情我们不方便透露,有情况会通知你的。”
民警走进雨中,红蓝色的警灯渐行渐远,消失不见。
盛夏的阵雨狂暴又闷热,星辰知道,风暴才刚刚来临。
季雨桐不是愚笨的人,故事读到这里,裴若初要写的是谁,是什么,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那是当年的故事。
剧本看似是写“晏星辰”的经历,实则是借穆春心的眼睛,描述当年裴若初的所见所闻。
像是一场截肢手术。
先破除开伤口坏死组织,处理好感染的可能后,再进行永久性地切除,初时的痛苦是无谓的,或许仓促到还来不及反应,身体的一部分已经永远离开了自己。
当手术完成后,那种如影随形的幻痛吸食了生者的精神,身体已经残缺,感觉犹在。
每每想起死去的亲人,那种时而隐忍时而尖锐的,带着难以言说复杂感情的疼痛,频率诡异地在被切除掉的肢体上跳动,渴望却不及,敬畏又难以远离。
疼痛无法阻挡,好似故人未远。
对季雨桐而言,那是向明烛的意外死亡。
对裴若初而言,那是裴湛枫与穆春心的双双离世。
季雨桐的手指轻微颤抖,她想起盛夏里刺眼的血色光芒,和破碎花朵般的母亲。
裴若初从背后轻轻拥住她。
“你写的时候,不崩溃吗?”
裴若初叹了口气:“怎么会不崩溃。”
裴若初第一次萌生写《第二十年》的想法,是在某一回颁奖晚会过后。
彼时她刚拿了影后桂冠,功成名就。
可当她一个人回到寒山酒店,关上门后,晚会上环绕的璀璨星光落尽,只剩下满身寂寥。
世界太安静了,安静的让人想到死亡。
裴若初无依无靠,一个人漂泊在世上,曾也想过从二十三层一跃而下。
有的,有那么几回,裴若初看着楼底下渺小如蝼蚁般的人类,想着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应当没有生还的可能。
可她只敢想想,从不敢付诸实践。
如果她也死了,谁还会为父亲的清白而努力?
她不能,至少现在还不能,重蹈母亲的覆辙。
她要活到那一天。
但万一,万一真的没有那一天,该怎么办?
没有人记得,没有人在意,父亲永远背着杀人犯的恶名,永不翻身。
光是想到这种可能,裴若初都觉得无力。
手机里,恭喜的短信接连不断,有相识的导演想约裴若初拍新戏,说要给她发剧本。裴若初客套两句,脑海里却突然现了灵光——她可以把故事写成剧本,这样,多年之后,即使她已经死了,世界上或许也还有人记得故事。
后来她接了《相逢》,饰演的春树是一个作家,裴若初有了机会,在代入角色的同时,把自己看见的当年写成故事。
这就成了《第二十年》。
此刻,裴若初将往事轻轻揭过:“都过去了。”
她现在有真实的目标,不会放纵自己沉溺在虚妄的毁灭中,她是一朵正在燃烧的玫瑰。
“我得去工作室了,”季雨桐看了眼时间,“一起吗?”
裴若初迟疑一瞬:“今天不能陪你,我有点工作要处理。”
在这方面,季雨桐从不疑她:“那你忙你的。”
送季雨桐出门后,裴若初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地震来临之前,没有人能预见它的骇状,人们习惯享受已知的平安,警惕性与意志力会在平和的一天一天中慢慢被融化。
也因而,地震越是突然,越是令人措手不及。
为了将至的未来,裴若初几乎赌上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