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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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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申时始。
“阿昙,来,和我同乘一辇。”
昭鸾长公主对着阿昙伸出手,作为大胤长公主,她出行的规格有华盖大辇,宫人数十,常家令已提前通知金陵官府开道,安排好之后,仪仗才会启程。
裴仙昙上辇时,看了一眼铺满蔚蓝天空的小波纹卷积云,云块小小似鱼鳞,厚而沉的往下降,她坐上辇,宫人放下四围轻纱,夏季闷热,辇内却只放了一盆冰。
裴仙昙拿过一旁的素纱团扇为公主扇风,凉风浸着丝丝香气传来,昭鸾长公主既为阿昙举动感到贴心,又不想她劳累。
“阿昙,扇一会就好了。”昭鸾长公主也不舍得拂了阿昙好意。
裴仙昙衣袖轻动,动作徐徐,“这团扇小了些,夏季用芭蕉扇才凉快。”
昭鸾长公主撩开轻纱一角对着家令吩咐了一声,让侍者到市坊的时候买一把,她的腰封下坠着一块碧绿无暇的青玉蝉,收手坐好时,昭鸾长公主瞅着阿昙装扮,“阿昙今日穿的真好看。”
“公主也是。”裴仙昙看着盛装的昭鸾长公主,她的眉心贴着翠羽花钿,细长眉凌厉,高傲飒爽。
“今晚夜宴,公主打算让高济表演什么?”
裴仙昙问道,一搭一搭的扇风,隔着轻纱,裴仙昙只能看见公主的仪仗护卫,人群被隔了开来,金陵本地哩语的热闹哄哄声清晰可闻。
“听说他有圣衣,以火焚污而不毁,到时就用流火,且先试他一试。”昭鸾长公主说道。
裴仙昙扇风动作不变,火浣衣在这里还没出现过,也不知道那位高济从哪找的材料。
不过,作为方士,高济无疑是成功的,外貌和歌谣都很唬人,得了仙人称号。
裴仙昙目光落在轻纱飘荡的辇外,接过常家令的芭蕉扇,滚滚红尘翻滚着芸芸众生,又哪有什么神仙?
“这就是芭蕉扇吗?”昭鸾长公主看着扇形圆大,扇面厚实的扇子,“多少钱?”
“通常三文一个,扇柄打磨精细,杂锦线缝扇边的五文一个,公主这个就是五文。”
裴仙昙拿着芭蕉扇,闻到了蒲葵的草木味道,她偏头看向昭鸾长公主,扇了一下,“是不是很凉快。”
昭鸾长公主感受着凉风,把芭蕉扇从阿昙手里拿了过来,动手扇了几下,“比小团扇凉快多了。”
那把五文的芭蕉扇被昭鸾长公主慢悠悠的晃到了蓝田别墅。
别墅前,已铺华毯。
金陵太守肖重明带着正妻陶夫人在前,身边是长史等从属诸令官,金陵王家,金陵都尉萧紫,博山学宫院长步生蛟,台使韩康等人也在前列,高官家眷,本地金陵城郡大豪,泱泱一片。
由金陵太守肖重明上前,众人齐齐俯身拜道。
“拜见昭鸾长公主,拜见云梦乡君。”
肖重明年约四十,正是大郡太守的黄金年龄,他头戴进贤冠,身着高官紫袍,宽袖束腰,胡须飘至胸下,蔚然不凡。
昭鸾长公主虚扶金陵太守,“府君与令妻不必多礼,诸位请起。”
肖重明就势直身抬头,笑声雄浑,“长公主安好,乡君安好。”
裴仙昙微微一笑,“府君亦安。”
“晚宴已准备妥当,还请长公主,乡君移步蓝田别墅,等会由拙荆等人为两位作陪。”肖重明侧身请道。
昭鸾长公主走在前方,蜀锦笏头履高高翘起,裙裾曳地。宫人手持雉尾长柄扇,为长公主遮尘纳凉,金陵太守肖重明在长公主身旁说道,“咒禁博士已在蓝田玉殿。”
“高济呢?”长公主问道。
“现在日头尚高,等雨一下,他就来了。”金陵太守说道。
昭鸾长公主看着碧蓝白云天,“如果不下雨呢?”
“高济说,他提头来见。”金陵太守说到这的时候,语气虽然惊异,但显然已信了六七分。
“好。”昭鸾长公主嘴角笑意冷然。
裴仙昙踩着天上云层落下的虚绰云影,对着太守之妻陶夫人颔首,陶夫人带着一众高官家眷也迎以笑容。
陶夫人自然的上前,为青越侯的夫人介绍蓝田别墅景观。
红拂与绿珠具穿朱衣襦裙,侍奉夫人左右。
观棋先生作为家医就跟的远了,已经看不见乡君身影,他捻捻胡须,没在人群中发现小侯爷他们的身影,想必之后会以宾客身份进来。
蓝田别墅最有名的有两处奇观。
碧蓝如玉的蓝田湖,以及用湖底蓝石筑建的蓝田玉殿。
裴仙昙站在蓝田湖水榭处,眺望着蓝田湖。
昭鸾长公主见离宴会还早,便让他们各自赏景去,她召来咒禁博士询问今日可有雨,那咒禁博士掐指看天,念念有词,不敢把话说的太满,只囫囵说了大概,可能有雨,毕竟夏季雷雨多。
末了,又对金陵太守提议找位农学大家详问。
裴仙昙沿着水榭长廊,穿过月洞门,在园内随意找了一处六角亭子坐下,邀陶夫人同坐,在此地的多为女眷,不乏父母辈带来的年轻女郎在园中赏景,个个好颜色,其中桃花靥妆者更显娇艳。
裴仙昙不由想起在长安的时候,不管在哪个宴会,经常有妇人明里暗里的打探沈浚的情况。
再看看园中诸多含情脉脉的羞涩拘谨。
裴仙昙再次感受到了在长安时催婚的热情。
早些年时候,裴仙昙还因为这些无法成功的相看,被说了些闲话,无非是老一套的继母不慈,对府里小侯爷的婚事不上心云云。
可她又不能压着人去相看,时间久了,裴仙昙就随他去了
现在十七,也不知道定没定性。
陶夫人笑着开口,“乡君觉得蓝田湖如何?”
”湖水清澈,碧如翡翠,岸边芳草萋萋,不愧是金陵三绝景之一。”裴仙昙温声夸今晚夜宴的东道主之一,“蓝田别墅在前朝时经受百年风霜,现如今光辉复也。”
陶夫人难掩喜色,口中却谦虚道,“乡君谬赞,别墅中的景致皆为小女钻研《蓝田问道图》复原修正一二。”
裴仙昙看向陶夫人身后点靥桃花的年轻女郎,头戴花冠步摇,广袖束绅襦裙,亭亭玉立,走至她近前,盈盈一拜,“羡鱼拜见云梦乡君。”
裴仙昙不等她拜完就轻扶起,“不必多礼,羡鱼好才能,想必费了不少苦功夫。”
肖羡鱼身为太守千金,容貌才能皆不俗,自有一股傲气。
但此刻被云梦乡君素手轻扶,不禁被晃了一下神。
肖羡鱼想起阿娘说的话,青越侯府家风清正,乡君宽慈,青越侯又是当朝权臣,小侯爷也是万里挑一的好郎君,若能嫁进侯府,定是我儿好姻缘。
她是金陵太守之女,如何嫁不得?京中贵女再多,她也不差!
肖羡鱼定了定神,起身柔婉道,“蓝田为金陵夜宴之所,羡鱼自当不辞已力,只望长公主与乡君展颜。”
陶夫人愈发满意女儿的表现,在乡君面前留下了一个好印象,就在她想把话题转到两家儿女的时候,就见园里赏景玩闹的女郎们带着女婢纷纷躲进了亭内。
“好像下雨了。”其中一个女郎抱怨道。
陶夫人望外一看,可不,刚才还是晴天,不过瞬间,天色就暗了下来,阴云密布,风势渐起,园中花动树摇,落红满地。
“是下雨了。”裴仙昙伸手探出亭外,小雨点点,她收回手,“我们还是回蓝田玉殿吧。”
陶夫人暗叹天公不作美。
幸好只是零丝小雨,距离又近,裴仙昙到达蓝田玉殿时,只是鬓发微湿。
常家令小步迎来,“夫人来的巧,仆刚想送伞,快进殿内吧。”说罢,引人入殿。
殿内以玉石作砖,四四方方的蓝玉石块严丝合缝,一铺而就,在满殿烛火下闪耀着细微萤光,明煌堂然,盘龙鎏金大柱站着黑甲带刀侍卫,给这座华丽的殿堂染上肃穆。
大殿左边弹奏箜篌的乐伎,琵琶女,琴师隐于半卷竹帘后,女乐坐席的尾端有一台建鼓。
众人在长形案几后皆席地而坐,每长桌食案上都有一道鲥鱼,熊掌,其余菜品亦是难得佳肴。
裴仙昙正坐于自己的案几后,位于主座下首。
前方便是昭鸾长公主,她坐在大殿中间的案桌后,桌上摆满了鲜果鲜花,左右两侧竖有巨大白鹤青松屏风,咒禁博士站立一侧。
“好险是回来了,不然这么大的雨可就遭殃了。”陶夫人拍拍心口,心有余悸。
“是啊,要不就说夏天雨,孩儿脸,说变就变呢。”一妇人附和道。
裴仙昙看向风雨交加的门外,天色晦暗阴沉,殿前檐下铜铃骤响不停,惊风穿堂而来,烛火晃动。
豆大雨滴哗啦啦打在重檐庑殿屋脊上,流向瓦檐,汇成小股流珠溅落台阶,汩汩向下,阶下陶缸里的睡莲被雨水打的七零八落。
裴仙昙对着红拂说道,“浚儿还没来,红拂,你和观棋先生带着雨具去别墅外迎他们一下。”
“乡君,这样岂不麻烦,我让我的马车出去迎小侯爷吧。”案桌旁的韩康突然出声道,他的食案刚好就在裴仙台的右手边。
韩康似开玩笑般说道,“昨日我与小侯爷因着一盆花起了一些没必要的误会,希望乡君给我个机会给小侯爷赔个礼。”
裴仙昙抬眼,看向有意示好的韩康,笑道,“不过小事尔,台使无需放心上,今日欢宴,阿浚若迟了,刚好让长公主治他一治。”
韩康哈哈了两声,琢磨云梦乡君话里意思,温温和和的,拒绝了他的提议。
所以,是井水不犯河水?
沈浚是青越侯独子,他韩康也不想对上,他只需要把干爹交给他的催税缴金任务完成就行了。
红拂带着观棋先生从偏殿小门出去。
裴仙昙就听上方长公主说道,“这雨下了一刻,高济怎还没来?”
金陵太守肖重明就要派人去寻,朝门外一瞅,捏须一笑,“公主请看,高济来也。”
大殿门外,从台阶下方逐渐走近一个身影。
大雨中,此人身穿白羽披袍,长及触地,头顶袍帽,雨水似荷叶滚珠从袍下滴落,濡水不湿。
白眉雪发,似仙人羽化落凡,他的双瞳眼珠清透似琉璃,姿容不凡。
殿内众人多惊异,就连昭鸾长公主也目露疑色,唯有金陵太守暗自得意,自觉高济果然不凡,自己慧眼识珠。
高济俯身作揖礼,“云台真人高济,拜见昭鸾长公主,拜见云梦乡君,拜见府君,以及诸位贵人。”
“传闻不如一见,长得的确不像此世人啊。”有人发出感慨声,
“听说一双眼睛能见鬼神,亦不知真假。”
“看起来最多二十,为何会满头白发,莫非能容颜不老?”
昭鸾长公主眯眼冷色,打量着高济。
殿内众人窃窃私语,金陵博山学宫山长步生蛟,却是不信鬼神之事,他掷杯在案,咚的一声,满堂讨论声一滞。
步生蛟作问道,“高济,听说你的眼睛白昼不能见日,夜间却能见鬼神,昔年,我曾斩一恶人头颅,他咒我不得好死,怨魂缠身,那你睁开看看,那鬼魂长甚模样?”
“恶魂最惧读书人的正气。”高济琉璃似的眼瞳紧紧盯着步生蛟,眼球倏忽似跳珠震颤,似在查看步生蛟周身左右有无怨魂作祟。
殿内众人不由惊呼畏之,步生蛟凝神皱眉,少见此等怪异之像。
“山主浩然荡荡,清气正明,无怨魂之扰。”
步生蛟找到突破口,“这么说,你根本看不见了?”
高济不卑不亢道,“山主周围没有,道人自然不见之。”
“那世间究竟是有还是没有鬼魂?”步生蛟逼问。
“他人信则有,不信则无。”
步生蛟甩袖落坐,脸色沉沉,好一个善诡辩的方士!
裴仙昙静静旁观。
“我见道长法力不俗。”台使韩康开口道,“鬼神之事,步山主为何一定觉得没有呢?”
韩康观察到咒禁博士一直在旁记录,声音更加清晰,“不然农地干旱为何祈雨祭祀,人死之后为何伺死如生,正是因为鬼神生活在另一个世界啊。”
“高济这双眼能见人间,通幽冥,正好可以为圣上解惑鬼神之事。”
步生蛟见这奸佞小人又在趁机谄媚,恨不得一剑囊死他。
堂上却是多人附和韩康之话,这也是他们的生死观念,死后在另一个世界也要极尽奢华,享登极乐,正所谓事死如生也。
金陵都尉箫紫说道,“听说道长仙衣能焚而不毁,就让我开开眼界吧。”
高济就要应下。
昭鸾长公主却摆手道,“阿浚还未来,若在他之前开宴现法,道长的这些把戏,阿浚可就看不到了。”
她态度轻蔑,俨然还是不信,仿若把云台真人当成了路边杂耍艺人,“等阿浚来了,再耍你的小把戏不迟,如何?”
高济低眉一笑,“道人无异议。”
“愿候小青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