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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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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廿五,清晨。
蓬莱阁门窗大开,山上清凉湿润的丝缕雾气吹旋漫流至栏槛,悬楣处,沿着雕花窗牖流窜进小楼内,青铜十二盏缠枝宫灯已被绿珠吹灭,博山炉内的灵犀暖香渐去。
绿珠暗气这山风晨雾来的不是时候,她悄声走到镜台处,发现那支桃花仍然鲜研,娇粉可人。
跪坐在夫人身后,绿珠拿着一把象牙梳慢慢梳理着夫人柔亮似丝绸的长发,声音清脆像黄鹂,“夫人,今天就弄个桃花靥妆吧,您一次也未妆点过呢。”
“小娥妆就好了。”裴仙昙说道,她一向起的早,山上清幽鸟鸣,啾啾不绝,身边也有个绿珠,倒是叫鸟雀包围了。
叽叽喳喳的,半点也不冷清。
“为什么呀,夫人,桃花靥多好看呀。”绿珠问道,“长安城的女郎多好桃花靥,差点把大觉寺的桃花折秃了。”
绿珠都会背了桃花令那首诗了,“春风裁绿丝,婉婉诉情思。桃花羞笑靥,宁辞长赢里。”
“那是称赞十四五岁的女郎笑容美丽可爱的。”裴仙昙说道。
“真的吗?”绿珠将头凑到夫人面前,“夫人,我也美丽可爱吗?”
裴仙昙忍俊不禁,“当然。”她捏了捏绿珠的脸,青葱少女的活泼开朗怎么会不美丽可爱呢,绿珠比浚儿还小上两岁。
“红拂姐姐经常说我是个讨嫌的小傻瓜。”绿珠见红拂没在,才敢偷偷说。
“那你下次莫惹她生气,她就不说了。”裴仙昙放下手,很公正的说道。
“夫人偏心。”绿珠撅嘴。
裴仙昙轻笑一声,红拂在她面前说她偏心绿珠,绿珠在她面前说她偏心红拂,真是小冤家。
玩闹过后,绿珠灵巧的将夫人耳侧长发挽成垂云状,发束自然垂落至脖颈处,后发用彩缨束于腰际,扇形碧玉坠珠华胜蔽于夫人鬓发两侧上方。
珍珠小而圆亮,沿着扇形串成珠线垂坠,清雅别致。
上发层叠交绾成灵云乌鬓,绿珠从妆奁里取出一顶金叶步摇冠放在乌鬓中央,步摇冠悬缀摇叶,叶如细柳,粼粼金光,轻轻晃动有泉水淙淙声。
耳饰也为金叶摇坠,和金叶摇冠是配套的。
绿珠停下手,“夫人,奴一向画不好小娥眉,要不,我去喊红拂姐姐来。”
裴仙昙将她手里的青螺笔拿下来,“红拂昨天回来的很晚,让她多睡会,不要打扰她。”
绿珠双手搭在膝盖上,望着夫人对镜画眉。
“夫人,您真好。”
铜镜里的妇人轻扫娥眉,小娥妆的特点就是小娥眉,在远山眉眉头上方用青螺笔点上青黛色,熏染凝翠,不可过浓也不可过淡,亦不能过大。
小小娥眉尾,细细飞翘一点飘渺绿,衬得妇人的眸光都似流转着清冷幽色。
裴仙昙放下青螺笔,看着傻笑的绿珠,“怪不得红拂说你傻,一点小恩小慧就把你收买了。”
“夫人的小恩小慧才可以。”绿珠表明自己的心,又在心里偷偷反驳,夫人的好才不是小恩小慧呢,是天大的恩情。
绿珠觉得自己是傻人有傻福。
“夫人,要不要贴花钿?”绿珠见小娥妆最大的困难已经被夫人解决掉了,振奋起来。
“不用了。”裴仙昙自己觉得累赘,“也不要贴面靥。”
绿珠泄气,“那点些唇脂吧。”在妆奁里选了选,绿珠选了一个桃花色的口脂,檀口消来薄薄红。
“夫人。”红拂从隔断屏风处走进来,面有懊恼之色,“奴婢起迟了。”
“无碍。”裴仙昙拍了拍身侧,“你将虫二楼的事再说一遍。”
昨夜,裴仙昙见红拂久久未归,便请脚程快的观棋先生去往秦淮河畔游舫寻她,顺便帮她看看阿浚如何。
结果,红拂和观棋先生一起回来时,带给了裴仙昙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
阿浚在虫二楼因为一株海外昙花和台使之首的韩康起了冲突。
得知人没事,裴仙昙心安了大半。
红拂跪坐在夫人身侧,详细说道,“奴从小侯爷那简略听了一遍,纪良话多,奴便把纪良扣下单独询问,小侯爷下午就为夫人买砚,纸等物。”
“后来在花坊得知海外昙花被虫二楼的管事买走了,便带李姓好友和纪良去了虫二楼,在管事要将佛刹昙送给韩康时,出口抢了它。”
“韩康他什么反应?”裴仙昙问道。
“据纪良说,韩康看清是小侯爷,酒似醒了大半,最后挤出一个笑容,拱手相让,带着台使们走了,虫二楼鸦雀无声。”
绿珠惊叹道,“小侯爷好威风!”
红拂说出自己的担忧,“夫人,听说韩康此人一向心胸狭窄,会不会因此结怨小郎君。”
裴仙昙淡淡道,“要真如此,那就各凭本事,看谁棋高一着了。”
“小侯爷真贴心,还知道给夫人送花呢。”绿珠轻捶着夫人肩膀。
“他是怕我生气,每次犯错都这样,容华送花,他也跟着学送花。”裴仙昙轻摇头,嘴角却噙着温和的笑意。
午时,裴仙昙在昭鸾长公主那用餐,两人共食一桌。
昭鸾长公主身穿广袖襦裙,围裳鲜丽,下饰三角飘逸纖带,裙长曳地,外罩薄如蝉翼的纱罗外衣,此时,她正掩唇轻笑,“阿昙,你家那小子现在是出名的爱花人了。”
“公主也听说了此事?”裴仙昙用公著给长公主夹了一块蜜炙鹿脯。
“估计金陵有点风声的都知道了,谁让阿浚太招眼了。”昭鸾长公主说道,“我们的小侯爷一年多没回大胤中心,没想到还有那么多人记得他,不过我也想他的紧。”
“他就是个混世小魔头,想一出是一出。”裴仙昙言笑晏晏,“等他来了,公主就知道他是真烦人了。”
昭鸾长公主看着阿昙,过于细长的眉骤然柔了下来,“不烦他,阿昙喜欢呢。”
爱屋及乌,她更甚之。
裴仙昙在公主那用过餐后,回到住处,等下午时分再和昭鸾长公主提前去往蓝田别墅。
蓬莱阁。
观棋先生在一颗古松下吃饭,手里端着一碗白米饭,饭未见少,桌上鲜鱼小菜和解暑的绿豆牛乳冰也未动。
裴仙昙走近,坐在小石桌的对面,石桌上刻有棋盘。
“难道今日的鱼不合观棋先生口味?”绿珠猜测道。
观棋先生摇头,他将饭放下来,捏起一枚黑棋放在棋盘上,红拂将饭菜收走,顺便把绿珠拉走,给夫人和观棋先生留清净谈话地。
苍虬古松下,两人对弈。
裴仙昙的棋艺其实不精,但对面的观棋先生也不妨多让,同样也是一个臭棋篓子,所以,两人下的有来有回。
一局下完,裴仙昙侥幸小赢。
观棋先生捋须叹气。
“那下次,我让先生一把。”裴仙昙正色道。
观棋先生气笑了,两人水平差不多,居然还谈什么让不让?
裴仙昙慢慢收拾着棋盘上的白色棋子,将它们放进棋罐里,阳光从松树枝桠斜漏进这小方天地。
夏日春光漫长。
蝉鸣声里,裴仙昙有一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感觉,她笑道。
“记得我和先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夏天,先生也如这般仙风道骨,我那时在想,先生做我医师屈才了。”
观棋先生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在纸上写道,江湖水深不好混,乡君不嫌我才学粗陋,添为门下客,暖衣暖食,老来得一居所,是我之幸。
松风阵阵,观棋先生大袖飘摇,望着对面青越侯夫人苍白的几乎透明的仙姿玉貌,不见人气。
但因长得实在太好了,就如他所言,有仙人之姿,那股清冷病气的苍白也变成了她容貌的点缀。
内里虚空,外华至仙,性格却是极好极温厚的,对他这么一个江湖门客从不厉驱喝使,待如亲人,四季添衣,三餐加饭,钱财余裕。
这位看起来只有三十左右的文士无声怅然叹气,自己的情况自己知道,于武道一途天赋不佳,倚老卖老在天人榜上得了个第九的虚名,靠着这名头被乡君看重,实为老愧羞。
但这番话又如何说得出口呢,观棋先生自嘲一笑。
心气已老,不复当年。
“先生可是有心事?”裴仙昙温声关切问道。
夜宴难得,今晚我也想去看看。观棋先生写道。
“先生想去,自无不可。”裴仙昙应了下来,又道,“虽然不知发生了何事,先生也不愿说,但请先生勿要妄自菲薄。”
观棋先生抖索大袖,收拾好了心情,写道,多谢乡君,人老了,就爱瞎想。
一笔落下,纸上已满。
观棋先生正要洒脱一笑,手背被人安慰的轻轻拍了拍,对面的乡君认真承诺道,“就算我不在了,也会给先生的养老安排的好好的,定不让先生受委屈。”
浸泡江湖几十载,久经人情世故冷暖的观棋先生也想起了三年前的初见。
乡君正在病中,他作为江湖医师,被乡君大兄裴静玄引荐到乡君面前。
“阿昙,这位是观棋先生,虽有哑疾,但善医理,让他给你把把脉。”
那时的他因为哑疾,多受质疑冷问,而他也准备好了受刁难的准备,再说生病之人性情多古怪,脾气不好是常见的事。
“是天生哑疾吗?”
隔着一层帷幔,乡君却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他愣了一下,哪有病人问医师病症的,隔着薄纱帷幔,他点了点头,当做回答。
“好名字。”帷幔里的乡君轻声道。
他当时就抬头看向帷幔里。
“观棋不语真君子。”帷幔里的乡君慢慢道,声音带着病中疲倦以及一丝恍若见到美好事物的温暖笑意,“给先生取名的人一定很珍爱先生。”
观棋先生早已冷硬的心恍惚了一下。
儿时说不了话,父母心急如焚,以泪洗面,大字不识几个的乡野粗鄙夫妇不知从哪捡到一本破旧残书,想要从书里给自己儿子取一个好名字,腆脸赖皮经常询问村里的教书先生,被人不耐驱赶,也不生气。
最终,那对夫妇给自己儿子取了一个好名字。
李观棋。
观棋不语真君子。
成名之后,他的配剑被他取名君子剑,回过神的他在当时,眼泪悄无声息的就流了下来,他微笑着使劲点头。
观棋先生忽的笑起来,再无萧索之意。
他抬手伸指,字迹快慰的在空中写道。
唯愿吾主康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