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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暗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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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周的课表发下来时,林晚星盯着“沈砚之”三个字的选课栏,笔尖在“建筑史选修课”的格子上洇开墨点——他竟连每周三下午的校本课程都与她完全一致,而这门课向来是文科班的冷门选项。
粉笔划过黑板的声响里,她看见沈砚之正用钢笔在课本边缘画双曲线,手腕内侧的“慎行”刺青随着运笔时隐时现,像道未愈合的旧伤。
午休铃响后,她总在操场西南角的香樟树下看见他。那里有座废弃的双杠,铁架上爬满紫藤,沈砚之常坐在杠顶,双腿悬空晃着英文原版《Structural Expressions》。
阳光穿过叶隙落在书页上,他会突然低头在牛皮本画速写,笔尖游走间,连双杠的锈蚀纹路都被他转化成建筑结构的力学分析图。
有次她偷偷凑近,发现他在“桁架结构”章节旁标注:“江城老厂房的三角屋架,与1957年‘江安号’货轮的肋骨框架原理相通”,字迹旁画着极小的船锚图案。
最让她心跳加速的,是沈砚之总会在课间把温热的蜂蜜水放在她课桌上。
第一次发现搪瓷杯时,她盯着杯壁凝结的水珠发愣——杯身印着褪色的“江城造船厂留念”字样,和父亲常用的那只几乎一模一样。
“胃不好,老师说要喝温的。”他递杯子时指尖擦过她的课本,那里正摊开她临摹的“江安号”龙骨图纸,“你父亲画的图纸?线条很稳。”
七月末的梅雨季来得猝不及防。
那天傍晚,林晚星在绘图教室赶制“校园长廊改造”模型,窗外的蝉鸣突然被闷雷碾碎。她抱着未完成的榫卯结构小样冲向图书馆时,暴雨已如注般砸落,校服裤脚瞬间被积水浸透,木质校徽挂坠在胸前撞出冷硬的疼。
“林晚星!”沈砚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转身看见他举着把藏青色雨伞,伞骨雕着细巧的云纹,正是上周她在文具店见过的进口货。
他跑近时,校服领口大敞着,露出锁骨下方隐约的刺青,手里还抱着她落在教室的《建筑史话》——书页被他护在怀里,竟没沾到半点雨水。
伞面倾斜的角度精准得像他画的工程图,大部分阴影笼罩着她的肩膀,而他右半边身子完全暴露在雨幕中。
雨水顺着伞骨滴在他手腕,“慎行”二字被冲淡成浅灰色,却在雪松味的校服上洇出更深的印记。两人在香樟树下躲雨时,她才发现他的帆布鞋已完全泡透,脚底正不断渗出积水,却仍把她的模型小心护在臂弯里。
“你怎么知道我没带伞?”她望着他被雨水黏在额角的碎发,忽然想起下午看见他盯着教室外的天色发呆,铅笔在课表上的“绘图教室”字样周围画了无数小伞。
沈砚之低头调整伞柄,指腹擦过她手腕的烫疤:“你每天都会把伞插在课桌抽屉第三格,今天没看见。”他的声音混着雨声,轻得像图纸上的辅助线,“而且……我查过天气预报。”
雷声在头顶炸响时,她忽然注意到他的课本里露出半截照片——泛黄的相纸上,几个穿工装的男人站在造船厂龙门吊前,中间那位戴圆框眼镜的工程师,正指着图纸向年轻工人讲解,而他手中的图纸轮廓,竟与她家客厅里挂着的“江安号”龙骨图分毫不差。
“那是我爷爷。”沈砚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指尖轻轻抚过照片,“1958年,他和你父亲在‘江安号’的舾装码头合过影。”
雨幕中的世界变得朦胧,香樟树的枝叶在风中狂舞,将两人的身影挤在狭窄的伞下。
林晚星忽然想起父亲曾说过,五十年代的工程师们总说“图纸是会呼吸的”,此刻沈砚之校服上的雪松味混着油墨香,正像图纸上的注解般,一点点渗进她的记忆。
当他的肩膀第三次碰到她的时,她终于发现,这把伞其实足够大,只是他始终用左手紧紧攥着伞骨,将右侧的空间全部让给了她。
暴雨在黄昏时分突然转小,沈砚之坚持送她回家。
途经造船厂铁轨时,他忽然停下,从口袋里摸出块手帕——上面绣着极小的船锚图案,边角处绣着“慎行”二字,针脚细密得像建筑图上的比例尺。
“擦擦干吧。”他递手帕时,掌心的薄茧划过她手背,“我奶奶绣的,她总说造船和做人一样,要‘慎行’。”
暮色里,他的侧脸被路灯镀上暖光,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林晚星忽然想起下午在图书馆看见他的课表,所有课程的间隙都标着“晚星活动时间”,字迹小得像图纸上的标高符号。
原来从相遇那天起,他的时间轴就已悄悄锚定了她的轨迹,如同榫卯构件般严丝合缝,而她竟从未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