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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白日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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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下的飞机?”
“嗯。”霍绎川头埋在程颂胸口,温热的鼻息透过针织衫扑在他心口,“航班延误,耽搁不少时间。”
“吃过饭没有?”
“飞机餐。”
霍绎川的嗓子有点哑,程颂心说怕不是被这壁炉烤的上火了,便问:“给你倒杯茶吗?”
“不用。”霍绎川低声道,“我抱一会儿。”
程颂看他这样,心里软软的。稍稍调整了下姿势,伸出手臂环住霍绎川,好让他埋的更舒服些。
其实,程颂以前一直认为,自己不是个喜欢身体接触的人。
毕竟他连谈恋爱时都讨厌被黏着,牵手牵太久嫌烦,被搂搂抱抱太久也难受,总找借口避开亲密接触。
原来并不是么。
壁炉传来轻微的噼啪声,怀里是均匀的呼吸声。程颂闲的没事做,便用手指绕着霍绎川的发梢玩,目光放空看向窗外,盯着枝头一片要落不落的叶子看。
时间流速仿佛消失般,程颂感受着自己怀里的重量,忽然觉得,就这样互相挨着靠着,什么也不做,也蛮……幸福的。
幸福?
愣了愣,他选择压下这个想法,结果它却不停不停往上冒,响到振聋发聩,逼得程颂不得不去直面。
挣扎片刻,他有些别扭地接受了。
确实是幸福,幸福又不是坏事,幸福就幸福了。
这几天过的苦兮兮的,幸福一下又怎样呢?
又发了会儿呆,那片叶子悠悠落下,程颂也随之回神,却发现霍绎川的发尾被他捻得翘了起来,压下去,又弹起。压下去,又弹起。
哎呦。
程颂心虚的不行,手指悄悄撤离案发现场,就在此时,手机震了两下。
是某电视台发来的邮件,程颂屏住呼吸,点开。
开头是您好非常感谢,中间是……抱歉非常遗憾,结尾是期待未来再见。
难以言喻的失落涌上心头,程颂轻叹一口气。
这家电视台是程颂面试这么多家里面,和他聊最久的,hr还分了杯咖啡给他喝,mentor进来细致地问了他的未来规划和自我评价,最后甚至还加了他的个人联系方式。
大环境不好,僧多肉少,估计是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唉,最近连主持兼职都不好接了,大活基本被机构包圆,你想接活,必须先交钱参加培训,或者腆着脸讨好中介,不然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程颂再一次轻轻叹气。
闭上眼调整情绪,再睁开时,却对上了霍绎川的眼。
“怎么了?”
程颂实话实说:“面试没过。”
“很重要的面试?”
“也还好。”程颂小声补充:“但是……期待了很久,以为能过,结果没有。”
“需要帮忙吗?”
“不要。”程颂推推眼镜,正色道:“我自己再试试看,总有电视台要的。”
“截止目前,我只面试了七家,没有也正常。”程颂咬定青山不放松,“面到二十家、五十家、一百家,我就不信没有。”
霍绎川闷闷笑了两声,“S市拢共有一百家没有?”
程颂赧然,摸摸鼻子以掩盖尴尬,发出声明:“不管有没有,我都会坚持的。”
霍绎川看他:“就这么喜欢?”
程颂点头:“就这么喜欢。”
霍绎川亲他耳垂一口:“哪天坚持累了就和我说。”
听出言外之意,心说到底是门外汉,程颂摇头:“这个不好走后门的。”
霍绎川笑笑,没说话。
距林千珮回来还早,程颂站起身,在藏书室里晃悠,想找本有意思的打法时间。
上层看看,中层看看,都不合心意,屈膝蹲下时,他的大腿肉忽然被硬物一硌。
……领带夹。
差点忘了。
手垂在身侧,缓缓往上摸,即将碰到口袋的那一刻,程颂忽然生了怯。
明明是很简单的步骤:掏出来,递给他,再顺理成章撒两声娇,可不知怎的,程颂却迟迟没法下定决心。
咬咬牙,他将手伸进口袋,指尖摩挲着表面的丝绒,手心几乎要沁出汗来。
……好紧张。
怎么回事?跟思春期的毛头小子初次告白似得,话还没讲出口呢,心跳的都快蹦出来。
会收下吗?
能看得上吗?
收下后,会带么?
会……会喜欢吗?
程颂忍不住幻想霍绎川带上领带夹的画面。隐秘的喜悦像藤蔓般蹭蹭蹭爬满胸腔,他轻咬嘴唇,指尖竟忍不住颤抖,几乎要握不住口袋里的这份小小心意。
俗话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程颂深吸一口气,握住了扁扁的盒子。
三、二——
“程老师?”
霍绎川出现在背后。
程颂的呼吸慢了半拍,手在口袋里不敢动。
咫尺之间,四目交接,情愫暗涌。
霍绎川微微低头,侧了侧下巴,程颂心领神会,顺从地仰起脸,踮起脚。
下次再送吧。
程颂闭上眼,略略遗憾之余,踏实的松了一大口气。
霍绎川半抱着他,二人双双跌坐回扶手椅。呼吸交融之际,不合时宜的电话铃声却骤然响起。
“叮铃铃……”
谁啊,真会挑时候。
程颂有点遗憾,侧过脸去瞄来电人是谁,可还没看清姓氏,就霍绎川被轻轻掰正下巴,吻了上去。
咕啾咕啾的水\声清晰可闻,程颂舒服到喉间溢出甜腻的鼻音。
不自觉追着吸\吮与追逐,他喉结一动一动,努力吞\咽渡过来的津\液,浑然没有发觉霍绎川眼眸已然半睁开,边礼尚往来地回应他,边拿起仍在响铃的手机,瞥了眼来电人姓名。
程颂沉醉不醒,眼神发痴,完全不知身外种种,只隐约察觉到霍绎川意欲收兵。
“……?”
还想要。
程颂不满的嗯嗯了两声,双手迫切地往对方肩膀上攀,想要延续中断的温存。
他手上没收使劲儿,霍绎川猝不及防被压到椅背上,肩胛骨磕在木质扶手上,“咚”地一声闷响。
意识到自己闯祸了,程颂眨两下眼睛,眼神散的厉害,平日的机灵狡黠荡然无存。
霍绎川低低笑了声,把住程颂胯骨将他托起,顺手扶正了程颂滑落至鼻尖的眼镜框。
“不好意思,有没有弄疼——”
“啪。”。
霍绎川往他的臀/部不轻不重掴了一掌,语气淡淡。
“继续。”
不带思考的,程颂认真又卖力地搂住脖子继续吮吻,一番温柔的唇舌交/缠后,他头脑缺氧,身子止不住往后仰。
天花板微微晃动。
好舒服,好喜欢。
在他喘息的空隙,霍绎川垂眸盯着程颂看了会儿,出言提醒道:
“是林千珮的电话。”他问,“要接吗?”
不早说!
程颂瞬时清醒过来,旖旎的心思一扫空,伸出手跟霍绎川要手机。
“赶,赶快——”
霍绎川按下接听,把听筒抵到他耳侧。
“程、程老师啊,我这边马上结束……你再等几分钟,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不要挑食啊……胡萝卜要吃,对眼睛好呢。不要老看动画片……长大要变近视眼的……”
显然,林千珮醉得七荤八素,话讲的颠三倒四。
程颂哭笑不得,同时也送了口气,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发愁:待会儿,要怎么跟她说辞职的事情呢?
幸好,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响起,电话被旁人接过。
那头换成了低沉的男声。
“程老师吗?”
程颂吓一跳:“嗯,我是……郑先生您好。”
“千珮她醉了,辞职信过会儿直接交给我就行。”
“好……那,您们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快到楼下了。”
什么?
程颂倏然站起,竖起领子,严严实实遮住锁骨链,套好羽绒服就往外走。
临出门前,他回头对霍绎川匆匆道:“等我一下。”
说完,程颂就坐电梯下了楼。
寒风呼啸,程颂身子暖烘烘,一点不冷。他攥着那封信,规规矩矩站在廊下等候。
刚才的吻仍让他沉浸在轻飘飘的小甜蜜里,消解掉了大半即将与郑寅川见面的局促与忐忑。
不多时,一辆加长轿车在他面前停下。
灰西装,酒红领带,棕色巴洛克皮鞋。
郑寅川走下车。
他是个高大严肃的男人。长脸高鼻,眉目狭长,文质彬彬,但看上去不太好亲近。
长相和霍绎川不是一路的。程颂脑中飞快掠过这个念头。
林千珮迷迷糊糊也推门想下来,可她穿的是针织裙,刚把脚伸出车门,就被冻得一下缩回去,晕乎乎躺倒回后座。
程颂双手递上辞职信,客气一鞠躬:“郑先生幸会。这段时间承蒙林夫人和您的照顾,感激不尽。”
“言重,犬子劳老师费心了。”郑寅川略一颔首,将信交给身旁的司机。
司机毕恭毕敬收好。
程颂正准备告辞,却见郑寅川的视线越过他的肩头,看向他身后。
程颂一愣,下意识回头。
霍绎川正朝他们走来。
程颂困惑不解:他下来干什么?
等等,他手里还抱着一团浅蓝格纹的……这不是自己的围巾么?
程颂瞳孔一缩,掌心瞬间渗出冷汗。
这柔和的颜色与款式放霍绎川身上太违和了,傻子都知道是替别人拿的。
而在场的别人……只有他自己。
程颂紧张地瞥郑寅川一眼,却见对方视线默默下移,停驻在那团格格不入的浅蓝上两秒。
不好。
程颂暗暗祈求对方贵人多忘事,回去千万别深究。
他僵在原地,稳住脸上礼貌的微笑,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半步,想找个借口先行离开。
可霍绎川腿长步阔,三两步便已走近,不仅没给他退走的空间,反而极其自然地站到了他的侧后方。
……这是干嘛?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过分,他左胸贴着你后背,形成半拥的呵护姿势,亲昵得无从掩饰。
任谁看了都知道这二人有一腿。
程颂登时大脑一片空白,什么应对招数都没有了。
完了。
“大哥。”霍绎川向郑寅川点头致意。
“回来了?”
“刚到不久。”
“去见过老爷子没有?”
“还没,计划后天去。”
“董事会变动他知道了,这两日心情不佳,少说少错。“
“知道。”
……
两个高大的Alpha语气平静,一来一往,程颂被夹在中间,只觉每秒都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他微微侧身,试图用身体挡住那条围巾,做一点杯水车薪、小到可怜的努力。
赶快结束,赶快结束。
程颂眼神都不知看哪儿,只好盯着郑寅川的领带看,研究上面的几何图样。
所幸,司机上前在郑寅川耳边说了些什么,让谈话暂且告一段落。
程颂松了一口气,可惜,松的太早了。
因为下一秒,霍绎川的手竟然极其自然地揽上了他的腰。
“不冷么?”他微微俯首,道出关心的话语。
哈?
这样是可以的吗?究竟是自己疯了还是霍绎川疯了?
程颂大脑彻底宕机,嘴唇震惊到合不上,眉尾上挑,拼命祈祷林千珮再多睡一会儿,不要醒来看见这一幕,以免被吓晕过去。
他背过手,抓住霍绎川的小拇指捏了捏,悄悄发射求救信号。
霍绎川有些不解,俯首凑近他耳边问:“怎么了?”
程颂欲哭无泪,心道求求你离我远点。
那厢,司机收到指令,退至一边,兄弟间的对话继续。
郑寅川理了理袖口,抬头看霍绎川:“之前姑母给你介绍的冯小姐,见过没有?”
程颂一愣。
“见过了。”程颂看不见霍绎川的表情,“很优秀,不过不太合适。
对话还在继续。
“小冯我看着长大的,文秀有灵气,内向了点,但做人做事都安稳踏实,尽量再多接触接触。”郑寅川语气没什么波澜,却透着上位者的天然魄力。
霍绎川没接话。
而他的手搭在程颂的腰上,也始终没有放下来。
程颂打了个细微的寒颤,脚下传来虚浮的失重感。
暖意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从他体内离去。
车内隐隐约约传出催促“老公你怎么还没讲完呀”,郑寅川回了句“马上”,接着道:
“绎川,下周有空就和章家的Omega见一面,小少爷刚刚回国,各方面条件都很不错,长相算是百里挑一,就是性子爱掐尖,你要是喜欢,就多包容些。”
“最近很忙。”霍绎川的理由简约明了。
郑寅川看了程颂一眼。
郑寅川的眼神没有鄙夷、没有不屑,空空如也,跟打量一套新从海外采购来的高尔夫球杆似得,只是打量而已,没有附加别的内容。
程颂触电般别开眼。
“老爷子中意,忙也要抽空。”郑寅川提议,“绎川,你定一天,我让他过去找你。”
“那就下周三。”
程颂的胃部一阵痉挛,不受控的收紧。
“见面记得给人家带点礼物,红酒就不错,你需要来酒庄挑几瓶。”
“我那儿有。”顿了顿,霍绎川又问,“他能喝酒么?”
郑寅川: “这个我不清楚,你嫂子估计知道,他们两家聚过餐,我明天问问她。”
“好。”
程颂浑身无力。
郑寅川嗯了声,满意道:“先走了。”
霍绎川回:“麟园见。”
腰侧的手轻拍。程颂神色黯淡转过身,仰头看向霍绎川。
那抹萧索的灰绿里,没有躲避,没有心虚,当然也不可能有愧疚。
一贯的气质斐然,波澜不惊,无可指摘,从容到让人心惊肉跳。
程颂如梦初醒。
他终于意识到,横亘于二人之间的,是一条无法逾越的巨大鸿沟。
要用金山铺路、要拿权柄架桥,再加上世代垒起的人脉与底蕴,才能勉强填满、跨过、上岸,最终得到一个仰望金字塔尖的机会。
一股难以言喻的痛苦重重压在心头,拼命堆砌起来的自尊轰然倒塌,程颂站在废墟里,终于认清了自己。
一个爱做白日梦的mb。
霍绎川伸出手,将那条浅蓝格纹的围巾,松松环绕上程颂光洁的脖颈,然后牵起程颂的手,指腹摩挲他的手背。
“程老师。”他绅士风范依旧,“我们也回去?”
程颂嗓子干涩,他垂下眼眸,说了声好。
冬天傍晚,天光收得快。浑浊的铅灰色沉沉压下,云层厚实绵密,半点儿不清透。
程颂坐在副驾驶,眼帘半耷拉着,失魂落魄看天。
自以为是。
自命不凡。
自视甚高。
自作自受。
活该。
活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