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岁那年，我变成了孤魂野鬼》五味茵陈

5、第五日

　　“哎呀！哪里来的死猫，看看你把我这后厨糟蹋成了什么样子！”
　　一大清早，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我就被老板娘这暴跳如雷的嗓音给吵醒了。她抄起鸡毛掸子朝着我们所在的方向扔了过来，小玖灵活地闪躲了过去，可惜我却没能逃过这一劫，鸡毛掸子便极其不礼貌地朝着我的脊背部直奔而来。我的内心滋生了十万个为什么，凭什么偷吃东西的不是我，而挨打遭罪的却是我呢？
　　昨夜，我趴在桌子上看着小玖敞开了肚皮般暴风式地吸入食物，没过多久便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唉！做鬼都这么多天了，我依旧没能够适应昼伏夜出的生物钟，如此看来，我果然不符合“聪明孩子”的诊断标准。
　　上小学的时候，我散学归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完成功课，也常因为作业尚未完成而拒绝吃晚饭。相比之下，哥哥对待功课的认真程度就比不上我了，只是最后的考试成绩却总是我比不过人家。所以说，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有天赋的人，自然也不像哥哥一样是“别人家的小孩”。
　　今晨被老板娘赶出来之后，天色已然破晓，而我们须得重新寻找一个藏身之处了，只因为自己如今的身份确实不适合出现在阳光之下。正当我们犹豫着不知该去往何处之时，小玖却发现不远处的那栋楼里有一间地下室，我二话不说便直奔了地下室的方向。
　　“这个地方好冷啊，地面上也很凉，就连空气都是潮湿的……”小玖小心翼翼地迈出了她的小短腿儿探路，顺便还得吐槽一下这么糟糕的住房条件。
　　不可否认的是，小玖说得都是事实。在这个冷风萧瑟的冬季里，我们却不得不在这个漆黑潮湿的地下室里过活，坦白说我一缕孤魂倒是没有多少不适感，只是小玖她单薄的身躯如何受得了这份苦？不过话说回来，我们的确是走投无路了，否则也不可能选择此处当作是落脚之地。
　　小玖用尽全部的力气推开了地下室的房门，走进房间的那一刻，我们都怔住了。这间地下室并不大，只能容纳得下一张单人床，床的这一头摆放着一本被翻开的英语课本，床的另一边还堆了一块尚未折叠的棉被，床下堆积的几个纸箱子里放了一些衣物什么的；房间的最里面存放着不少蔬菜和土豆，还有一块棉被盖在上面，大抵是害怕这些吃食因耐不住冬天的寒冷而腐烂……显然，这里是有人居住的。等等！那他在离去之后为什么不锁门？还是说人家压根就没有离开？
　　小玖习惯性地钻进了被子里，就像从前总喜欢钻进我的被窝那样；至于我嘛，就乖乖地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给小玖讲述一些新鲜好玩儿的事情。与其说是我在陪伴她，倒不如说是小玖在迁就我。
　　“安然，这间房间里住着的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此刻的我正讲述着昨日在河岸边遇到的那一对男女，小玖却冷不丁地岔开了话题。
　　“你礼貌吗？”我无奈地看向她，“我正跟你讲哪件事呢？你如今提出来的又是哪件事？”
　　“我只是好奇，那你就接着往下讲好了……”
　　“我……”被小玖岔开话题后，我竟不知道自己说到哪儿了。
　　就在这时，被窝里传出了一阵声响，小玖被吓得赶紧从床上跳了起来，直到确定这是手机铃声后她才敢重新返回床上。在我的“指使”之下，小玖从被窝里翻找到了手机，而手机屏幕上写着大大的两个字：母亲。
　　“这电话，要怎么接听啊？”小玖不停地用猫爪滑动着手机屏幕，可手机的显示屏并没有任何变化。
　　“手机屏幕设置的是人体感应，又不是为你们猫设置的，你的爪子自然是滑不动它的。”我不屑地瞥了小玖一眼，“再说了，你接通人家电话后打算说些啥呀？总不能让人家听你几句猫叫吧？”
　　而我只是没有□□的孤魂，因此我们一猫一鬼的组合是接不了电话的。不过话说回来，此刻的我们算是这间地下室的不速之客，似乎也没有理由去接听房主的电话。我眼睁睁地看着手机铃声响了许久未被接听，直至电话自动挂断。
　　就在这时，这扇门又一次从外面打开了，进来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头上梳着高马尾辫，身上裹着羽绒服，两只手缩在羽绒服的袖子里。女孩一边关门，一边自言自语道：“好冷啊！什么时候才能住到暖和一点的地方啊？”
　　小玖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身体完全隐匿在被子里，而我还在四处寻找躲避之处，甚至有考虑过要同小玖一起躲进被窝里。可还没等我作出这个决定，就看见那个姑娘在脱鞋之后上了床，她顺势拉起被子盖在了自己的腿上。
　　看着女孩的这一系列操作，我深信她是没有发现我的，否则她不会这般淡定。话说回来，如今的我只是孤魂一缕，人类看不到我的存在也是常理。可即便如此，我依旧高兴不起来，因为小玖还躲在被子里，她仍有被发现的可能。同我一样，小玖的心也砰砰直跳，她怕女孩会发现住在被子的不速之客，也怕自己的出现会吓到女孩。被子的边角一点点从小玖的身体之上滑过，渐渐地露出了白色的毛，直至小玖的身体完全被显露出来。完了，终究还是被发现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办？跑？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这的确是个最好的解决方案。所幸小玖的想法跟我一样，我们对视一眼后，拔腿准备离去。只可惜此时的小玖，已经落入了“敌人”的手掌心，女孩用双手环抱着小玖的腰部。
　　“猫猫，你也是因为外面太冷才躲进我被窝里的吧！”女孩伸出一只手抱着小玖的身体，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脊背。
　　小玖瞥了她一眼，然后无奈地“喵”了一声，大致意思就是：那不然呢？难道我还能因为这个房间里太热了才躲进被子里不成？
　　只可惜女孩听不懂猫语，自然也没能读懂小玖的不屑。她将小玖抱在自己的怀里，并为她盖上了自己的棉花被。女孩继续说道：“我叫月月，是夷宁中学的初三学生，再过半年我就要上高中了。猫猫，你叫什么名字呀？今年几岁了？你家住在哪里呀……”
　　月月抱着小玖说了许久的话，也提出了不少的疑问，小玖依偎在她的怀里“喵喵”直叫。只可惜，女孩并没有听懂她的答复。月月说她的父母早就离婚了，而她是和母亲一起生活的，母亲在夷宁的县城里开了一家小饭店，并以此来维持她们母女的生计，这也是她们房间最末端的角落里堆满了蔬菜的原因。
　　月月看到了手机上的未接来电，然后立刻给母亲回了电话。母亲在电话里嘱咐她一个人在家时要好好学习，月月却表示自己想出去散散心，正好也可以去店里帮忙，可母亲似乎并不赞同她的提议。在大人们的眼中，认真地读书才是一个学生最应该做的事情，因为只有学习才能改变一个贫穷家庭的命运。等等，她是和母亲住在一起，可这不大的房间里就只有这一张单人床啊，难不成她们母女一起挤在这儿？可月月接下来的话，让我相信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学习！学习！学习！我的精力永远都是扑在这几本书上的，这间不大的房间，倒成了囚禁我的地方。有时候，我真的好羡慕有钱人家的孩子啊，他们不用住在冷冰冰的地下室，也不用和自家大人一起挤这一张单人床。到底要再过多少年，我们才不用再过这种日子啊？”
　　挂了电话后的月月倚在墙上，眼神里充满了忧伤，仿佛已经窥探到了自己未来许多年后的模样，一无所有、一无所成，说不好这一辈子都得住在冰冷潮湿的地下室里……小玖用自己的身体去蹭月月的手，企图去安慰这个失落到极致的女孩。月月的眼睛呆呆地望着面前的那面墙，眼泪顺着眼角滑至脸颊，最后滴落到面前摊开的英语课本上。看着万般沮丧的女孩，我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身无长物、一事无成，未来之事或许也是一眼望得到底的；没有多少朋友，却又与亲人疏远，从未得到任何被关爱的感觉；被现实胁迫、被理想抛弃，甚至一度滋生了放弃自我的想法……
　　小玖眨巴着眼睛看向我，因为她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沮丧至极的女孩。小玖问我：“房间里这么冷，她真的要一直住到此处复习功课吗？”
　　如果是在周内，学生是被要求去学校上学的，就算是周末又或者是放学的时候，月月也可以去夷宁县图书馆里看书学习。至于她现在为什么一定要待在地下室里看书，大抵是春节期间图书馆是闭馆而学校同样未开放的缘故。若非如此，月月也不用独自坐在这间冷冰冰的地下室里备受煎熬。
　　小玖一直用自己的躯体蹭月月的手背，并希望自己短暂的陪伴可以让这个陌生的女孩感到快乐。月月擦干了眼角的泪水，又一次伸手抚摸着小玖的脊背，说道：“谢谢你，猫猫。如果你能一直陪着我就更好了，这样母亲去工作的时候，我也不再是孤单一个人了……”
　　“唉唉唉！你这样公然挖我的墙脚合适吗？小玖是我的，当然得陪在我的身边了，哪能一直陪着你呢？你这丫头简直不要太贪心！”听到月月要小玖留下来陪她的话，我瞬间不淡定了，从凳子上弹跳而起并立即警示她要学会知足。只可惜，人家压根就听不到我一缕孤魂的声音，所以说了等于白说！
　　见我有些不悦了，小玖赶紧朝着月月“喵”了一声，然后立即跳回到我的身边来。看着小玖这般小心翼翼的神情，我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月月却一脸懵圈，因为她并没有听懂方才那一句“喵”是拒绝她的意思。
　　看着蹲在一旁冷得瑟瑟发抖的小玖，我竟然动了些许恻隐之心，说道：“冷的话就回床上待会儿吧，反正那块被子那么大，不盖白不盖！”
　　小玖冲着我直摇头，嘴硬着说道：“不冷啊，我一点都不冷！”
　　“去吧去吧，别硬撑着了，我没有□□自然是感觉不到寒冷的；可你与我不同，再加你们猫科动物本就喜欢住在温暖地方的天性，这么低的室内温度对于你来说的确是有些艰苦了，当心把自己冻感冒了。”看着小玖吃苦，我自然也是不忍心的。
　　见我再三劝告，小玖这才又一次回到了月月的被窝里。
　　不得不承认，英语是一门极有魔力的学科，在一旁听着月月背诵单词和英语课文，我和小玖都成功被催眠了。
　　住在这一间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我们也无从辨别此刻是什么时候，自己还是听到房间里有了交流声后才醒来的。
　　“我们家就这么大点儿，哪里有空间在容纳一只猫啊！再说那猫还得住在暖和一些的地方，难不成你要把它搂在被窝里嘛？要真是这样，那我睡哪儿啊……”
　　“猫猫很听话的，她不会乱跑乱叫的。再说了，我只是想要一个能陪着自己的玩伴而已嘛，不然等你出去工作的时候，这房间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了。”
　　“不乱跑？那她是如何从饭店来到这里的？再者，眼下它都已经走了，你要上哪儿找去？”
　　……
　　我上下打量着这个中年妇女，这才认出了她便是饭店的老板娘，而且刚好就是我和小玖昨晚借宿的那家饭店。看得出来，这个女人并不喜欢猫，也可能是因为这些小家伙曾给人类留下了什么不好的印象吧，譬如乱翻东西、四处大小便。不过据我观察，月月是真的很喜欢小玖，甚至几度想着要将她留下来。等等！自己似乎忘记了点什么，我的小玖呢？方才那个女人好像说她已经离开了，那她会去哪儿啊？
　　当我走出这栋楼的地下室之时，才发现此时已经入夜了，夜空漆黑一片，完全看不出丁点儿原本属于天空的蔚蓝色。街道上也是黑漆漆的一片，可不知怎么的，天空中仿佛有一束光先照亮着某一个方向，漫无目地的我只能循着这束光一直走，也希望它可以带着自己找到最爱的小玖。
　　我一面向前，一面轻轻呼唤着小玖的名字。可寻了许久，我依旧没能看到她的踪迹，幸好有一只狗狗说曾看到一只白色猫咪朝着夷宁县医院的方向去了。夷宁县医院的方向？明明我方才就是从那边过来的啊，可自己怎么没看见她呢？
　　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我按原路返回，开启了地毯式的搜索模式，嘴里依旧呼喊着小玖的名字。终于，我在夷宁的老厂房处寻到了小玖，她正躺在房顶上呢！爬上老厂房的房顶之后，我也同小玖一起并排躺了下来，说道：“我叫你那么多次，你明明听见了为什么不肯回答我？”
　　“你看天上的月牙，像笑起来的眼睛一般弯弯的，它黄黄的挂在天边，又像是一块被切开的柠檬。”
　　“你搁这儿晒月亮呢？”
　　“你们人类大都喜欢十五的圆月，可我们却更喜欢像今天这般的上弦月。半隐半现，多少带一点神秘色彩。”
　　答非所问，这就证明她是有心事的。真没看出来，小玖这猫还挺诗意的，若她是个人的话，应该会是一个多愁善感的诗人吧！
　　小玖依旧痴痴地望着寂静的黑夜，平静地说道：“安然，我好羡慕你啊！”
　　“羡慕我？”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羡慕我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模样吗？如今的我只是这人世间的一缕孤魂，又有什么是值得你羡慕的？”
　　可小玖并不这样以为，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可你来去自由，纵然人类并不喜欢你的存在，可那些人始终无法决定你的去留，也不会对你趋之若鹜……”
　　“那个女人她又打你了，对吗？”我打断了小玖的话，心底的怒火瞬间达到了最高值，起身便要找对方寻仇。
　　“安然，你要干嘛去？”小玖立即拦住了我，“如今你的确是来去自由，可你要凭借什么帮我报仇？你又没有□□，这就意味着你连肉搏的资本都没有。再者，擅闯别人家被揍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嘛，不就是被书本击中了脑袋而已，如今的我不正好端端地坐在你面前感慨‘猫生’呢嘛？”
　　还真是一只小傻猫，这都被揍了竟然还替别人说话，当真是傻得可以。就算如今失去□□的我只是游荡于人世间的一缕孤魂，那也得替我的好朋友报仇雪恨。没有肉搏的资本我就只能靠智取了，大不了，就把那女人也一起带离世间好了，奔赴黄泉之时我身边也能多一个不大顺延的伙伴儿。
　　可小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她劝我不该意气用事。若是母亲也离开了，那月月便真的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十四五岁的女孩自幼失去父亲的陪伴已经够可怜的了，难道我就真忍心看着她独自一人对抗惨淡的人世间吗？小玖还表示我本是一缕亡魂，离开数日未下冥界已是坏了规矩，又何必为了丁点儿小事再惹祸端，到时候可就不只是永世不得超生这么简单的结局了。
　　“那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唯一的朋友被别人欺负啊？”我依旧没有打消要去寻仇的念头。
　　“无所谓了，习惯了就好了。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而我知道这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说罢，小玖在房顶上重新躺好，她眯起眼睛望着夜空中的繁星点点。
　　我又一次回到她的身边躺了下来，在这漆黑如墨的深夜里，我所能看到的只有漫长无边际的黑暗，而我的人生就像是这深夜一般，看不到任何光亮和希望。可小玖却不以为然，她说在这漆黑一片的山巅之上，有一束光若隐若现，延伸向了更远更宽阔的天际。
　　不得不承认，小玖比我更积极乐观，这般美好的小猫，应该有一个更好的归属，而不是跟着一缕孤魂四处飘荡。
　　尚在世间的时候我也曾听过一种浪漫的说法：天空中最近的一颗恒星距离人类所居住的地球大约4.24光年，为了被我们看见，它走了那么远，刚好我们抬起头，刚好它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