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途》沉思鱼

38、幼稚鬼与木头人（十一）

　　温府的议事厅内，傅煜晨端坐在副管事的位置上，手指轻叩桌面，听着账房先生汇报上月的收支。窗外隐约传来女子清脆的笑声，他眉头微蹙，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窗外——温睿诗正带着丫鬟们在花园里采摘桂花，一袭淡青罗裙在花丛中若隐若现。
　　“傅总管？”账房先生小心翼翼地唤道，“这个月的丝绸利润...”
　　傅煜晨收回视线：“比上月少了三成，因为蒋家压价抢走了城南的生意。”他翻开另一本账册，“但我们的漕运收入补上了这个缺口，总体盈余还多了五百两。”
　　账房先生瞪大眼睛：“您...您怎么知道？”
　　傅煜晨没有回答，只是合上账本：“告诉负责丝绸的掌柜，下个月若还不能挽回城南的市场，就不必来了。”
　　会议结束后，傅煜晨刚走出议事厅，就被一位穿着鹅黄色襦裙的姑娘拦住了去路。这是城中米商陈家的千金，最近常随父亲来温府谈生意。
　　“傅总管，”陈小姐福了福身，脸颊微红，“父亲让我请教您关于漕运契约的事...”
　　傅煜晨嘴角扬起一个完美的弧度，既不亲近也不疏离：“陈小姐客气了，令尊可直接去找负责漕运的李管事。”
　　“可是...”陈小姐绞着手帕，鼓起勇气道，“我想请您亲自解释...”
　　一阵熟悉的桂花香飘来，傅煜晨余光瞥见温睿诗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下，正假装欣赏一株菊花，实则竖着耳朵偷听。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故意提高声音：“既然如此，不如去书房详谈？”
　　陈小姐喜出望外，连忙点头。傅煜晨做了个“请”的手势，领着她往书房方向走去。经过回廊时，他清楚地听到温睿诗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
　　书房内，傅煜晨公事公办地解释了契约条款，全程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和礼貌。陈小姐却心不在焉，眼睛一直往他脸上瞟。
　　“傅总管年轻有为，不知...可有婚配？*终于，她红着脸问出了真正想问的问题。
　　傅煜晨面不改色：“在下业务繁忙，暂无成家打算。”
　　陈小姐失落地离开后，傅煜晨刚松了口气，门又被敲响了。这次是绸缎庄掌柜的女儿，借口送新样本来请教意见；接着是药材铺老板的妹妹，说是替兄长送账本；最后连太守府的小姐都派丫鬟送来请帖，邀他参加诗会...
　　“傅总管真是众星拱月啊。”
　　傍晚时分，温睿诗倚在书房门口，手里把玩着一片桂花叶。傅煜晨放下毛笔，揉了揉太阳穴：“小姐说笑了。”
　　“我可没说笑。”温睿诗走进来，随手拿起桌上的请帖翻看，“太守千金的诗会？陈家小姐的赏菊宴？啧啧，傅总管好大的魅力。”
　　傅煜晨看着她气鼓鼓的侧脸，胸口涌起一股暖意。他故意叹了口气：“职责所在，不得不应付。”
　　温睿诗把请帖一扔：“我看你应付得挺开心嘛。那个陈家小姐都快贴到你身上去了，你也不躲开。”
　　“我躲了。”傅煜晨无辜地眨眨眼，“只是动作比较隐蔽。”
　　温睿诗噗嗤一笑，随即又板起脸：“父亲说这是好事，让你多接触些名门闺秀。”她模仿着温老爷的语气，“'煜晨也该成家了'。”
　　傅煜晨的眼神暗了暗。他知道温老爷的用意——希望通过联姻将他牢牢绑在温家，同时断绝他对温睿诗的非分之想。但温老爷不知道的是，这世上再多的名门闺秀，也比不上眼前这个会为他吃醋的姑娘。
　　“小姐希望我成家吗？”他突然问。
　　温睿诗愣住了，手中的桂花叶掉在地上。她避开傅煜晨的目光，弯腰去捡叶子：“关...关我什么事...”
　　傅煜晨先一步捡起叶子，递给她时指尖不经意地相触。两人同时缩回手，叶子又飘落在地。
　　“我...我去看看晚膳准备好了没。”温睿诗慌乱地转身，差点被门槛绊倒。
　　傅煜晨下意识伸手扶住她的腰，又在意识到这个动作太过亲密后立刻松开，温睿诗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看着她的背影，傅煜晨弯腰拾起那片桂花叶，轻轻放入怀中。他知道自己的感情是危险的，既可能毁了温睿诗的名声，也可能断送自己在温府的前程。但有些心动，一旦开始，就再也无法停止。
　　第二天清晨，傅煜晨正在练武场指导侍卫们操练，温老爷踱步而来。
　　“听说昨天陈家小姐对你很有好感？”温老爷开门见山。
　　傅煜晨收剑入鞘：“陈小姐只是来请教生意上的事。”
　　温老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陈家虽不是顶级豪门，但在米粮行当很有影响力。你若有意，我可以做媒。”
　　傅煜晨垂下眼睛：“属下愧不敢当。”
　　“不必谦虚。”温老爷拍拍他的肩，“你如今是温府副总管，配得上任何一家的小姐。”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当然，门当户对很重要，有些界限...不可逾越。”
　　傅煜晨的手在袖中握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属下明白。”
　　温老爷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去。傅煜晨站在原地，直到老人的背影消失，才长长呼出一口气。他知道这是警告，也是试探。但更让他心寒的是，温老爷似乎真的认为，一桩政治婚姻就能让他放弃对温睿诗的感情。
　　接下来的日子，类似的情景不断上演。几乎每周都有不同的“偶遇”和“巧合”，各家小姐变着法子接近这位年轻有为的温府总管。傅煜晨表面温和有礼，实则始终保持距离。只有温睿诗在场时，他才会故意表现得亲切些，只为看她气鼓鼓的样子。
　　“你今天又收了多少帕子？”某天傍晚，温睿诗在回廊堵住傅煜晨，上下打量地问。
　　傅煜晨故作沉思：“三块？还是四块？记不清了。”
　　温睿诗气得踩了他一脚：你真是个花心大萝卜！”
　　傅煜晨忍着笑：“小姐若不喜欢，下次我直接拒绝便是。”
　　“谁...谁不喜欢了！”温睿诗结结巴巴地说，“你爱收多少收多少，谁理你啊！”说完转身就跑，发间的步摇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傅煜晨望着她的背影，眼中的笑意渐渐化为苦涩。他知道自己在玩火，每一次故意惹温睿诗吃醋，都是在挑战温老爷的底线，但他控制不住自己。
　　这种微妙的平衡在一个雨夜被打破了。傅煜晨从商会晚宴回来，发现温睿诗独自坐在凉亭里，面前摆着一壶酒。
　　“小姐？”他皱眉走近，“这么晚了...”
　　“坐下。”温睿诗指了指对面的石凳，声音有些飘，“陪我喝几杯。”
　　傅煜晨这才注意到她脸颊泛红，眼神也不太聚焦——显然已经喝了不少。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发生什么事了？”
　　温睿诗给他倒了杯酒：“父亲说要给我议亲。”
　　这句话像一把刀刺入傅煜晨的心脏。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烈酒灼烧着喉咙，却比不上胸口的疼痛：“哪家公子？”
　　“不知道，他没说。”温睿诗托着腮，眼神迷离，“反正不是你就是了...”
　　傅煜晨的手一抖，酒杯差点掉落：“小姐喝多了。”
　　“我才没有喝多！”温睿诗拍桌而起，却因动作太大踉跄了一下。傅煜晨连忙扶住她，却被她揪住了前襟：“傅煜晨，你...你喜欢那些小姐吗？”
　　雨越下越大，打在凉亭的瓦片上，像无数细小的鼓点。傅煜晨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理智的弦绷紧到极限：“小姐，我送你回房。”
　　“回答我呀！”温睿诗不依不饶，“你喜欢她们吗？”
　　傅煜晨深吸一口气：“不喜欢。”
　　“那...那你喜欢谁？”温睿诗的眼睛在雨夜中亮得惊人。
　　这个问题太过危险。傅煜晨别开视线：“属下...不敢僭越。”
　　温睿诗突然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凄凉：“我就知道...父亲说得对，你永远都会记得自己的身份...”她松开傅煜晨的衣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不用送了，我自己能走。”
　　傅煜晨站在原地，看着她在雨中踉跄的背影，胸口疼得几乎无法呼吸。他知道自己应该追上去，应该解释，应该说真话...但他只是握紧了拳头，任由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雨幕中，温睿诗的身影渐渐模糊。
　　他知道，从今夜起，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