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途》沉思鱼

37、幼稚鬼与木头人（十）

　　秋风卷着枯叶扫过温府高大的围墙，傅煜晨站在瞭望台上，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四周的街道。自从温老爷开始扩张势力以来，温府的围墙又加高了三尺，四角新建了瞭望台，日夜有人值守。
　　“傅教头，东街有情况。”一个侍卫快步走来报告，“杨家的马车停在拐角处已经半个时辰了，车里的人一直没下来。”
　　傅煜晨眯起眼睛。自从温家吞并了城北的漕运码头，杨侍郎就像条被踩了尾巴的毒蛇，处处与温家作对。
　　“加派两队人巡视东墙，”傅煜晨的声音冷得像冰，“让弓箭手就位，但别露痕迹。”
　　侍卫领命而去。傅煜晨转身时，余光瞥见一抹淡青色的身影在后花园的凉亭里——温睿诗正在抚琴，悠扬的琴声随风飘来，与这肃杀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自从上次婚事风波后，温老爷虽然没说什么，但傅煜晨清楚地感觉到，这位家主看自己的眼神变得复杂了许多。有些界限，一旦试图跨越，就再也回不去了。
　　夜幕降临，傅煜晨亲自带队在府外巡逻。秋风带着刺骨的寒意，但他早已习惯了各种恶劣的环境。突然，一阵异样的风声从头顶掠过——
　　“趴下！”
　　傅煜晨暴喝一声，同时扑向身旁的侍卫。一支弩箭擦着他的肩膀钉入地面，箭尾还在微微颤动。紧接着，更多的箭矢从黑暗中射来。
　　“东北方向，墙后！”傅煜晨瞬间判断出敌人位置，“一队掩护，二队跟我来！”
　　十名侍卫跟着他如幽灵般穿过小巷。墙后果然埋伏着五个黑衣人，正手忙脚乱地重新装填弩箭。傅煜晨的刀光在月色下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第一个敌人甚至没来得及出声就倒下了。
　　战斗结束得很快。五个刺客，三死两伤。傅煜晨踩住一个伤者的手腕，冷冷地问：“谁派你们来的？”
　　伤者狞笑着吐出一口血沫：“温家嚣张不了多久了...啊！”
　　傅煜晨的刀尖已经抵上了他的咽喉：“最后一次机会。”
　　“杨...杨大人...”伤者终于崩溃，“说只要伤了温小姐...温老爷就会自乱阵脚...”
　　这句话像一桶冰水浇在傅煜晨头上。他猛地回头看向温府方向，突然意识到今晚的袭击可能只是调虎离山之计。
　　“留两个人看守，其余人跟我回府！”
　　傅煜晨几乎是飞奔回去的。温府大门安然无恙，但当他冲进内院时，一阵打斗声从温睿诗的小院方向传来。他的心跳几乎停止，抽出短刀狂奔而去。
　　院门前，两名侍卫已经倒在血泊中。三个黑衣人正试图撞开温睿诗的房门，而门内传来家具抵门的声响和翠儿的尖叫声。
　　傅煜晨的眼中瞬间布满血丝。他像一头暴怒的野兽般冲入敌群，短刀精准地刺入第一个敌人的后心。第二个黑衣人转身挥刀，傅煜晨不躲不闪，任由刀锋在自己左臂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同时右手刀锋上挑，直接割开了对方的喉咙。
　　最后一个刺客见势不妙，转身就逃。傅煜晨甩出短刀，刀身整个没入对方大腿。黑衣人惨叫着倒地，被赶来的侍卫们按住了。
　　“睿诗！”傅煜晨顾不上处理伤口，用力拍打房门，“是我，开门！”
　　门开了一条缝，温睿诗苍白的脸出现在门后。看到傅煜晨血迹斑斑的样子，她倒吸一口冷气，立刻拉他进屋：“你受伤了！”
　　傅煜晨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左臂已经鲜血淋漓，但他只是摇摇头：“皮外伤。你没事吧？”
　　温睿诗没有回答，已经手忙脚乱地去找伤药。翠儿红着眼眶递上干净的布条，红儿则跑去打热水。傅煜晨站在门口，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确认危机彻底解除，才允许自己坐下来处理伤口。
　　“别动！”温睿诗按住他想自己包扎的手，“让我来。”
　　她的手指微微发抖，却坚定地解开傅煜晨的衣袖。伤口很深，血肉模糊的样子让温睿诗咬紧了嘴唇。傅煜晨想安慰她说不疼，但事实上，每一次她指尖无意的触碰，都比伤口更让他战栗。
　　“为什么要硬接那一刀？”温睿诗一边上药一边小声问，“你明明可以躲开的...”
　　傅煜晨沉默了一下：“躲开会耽误时间。”他省略了后半句——哪怕只是一秒的延误，都可能让你陷入危险。
　　温睿诗的手停顿了一瞬，然后继续轻柔地包扎：“真傻...”
　　药粉刺激伤口的疼痛让傅煜晨的肌肉不自觉地绷紧，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在贫民窟的日子，比这严重的伤他都是自己咬着布条处理的。现在有温睿诗亲手为他包扎，已经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待遇。
　　“好了。”温睿诗系好最后一个结，抬头时眼眶还是红的，“今晚...谢谢你。”
　　傅煜晨摇摇头，想说这是他的职责，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这句话太过直白，说完他自己都愣住了。温睿诗的眼睛微微睁大，在烛光下像两泓清澈的琥珀。两人之间的空气突然变得粘稠起来，傅煜晨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桂花香，能看到她睫毛投下的细小阴影，甚至能感受到她略微急促的呼吸。
　　“小姐！老爷来了！”红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破了这微妙的时刻。
　　傅煜晨立刻站起身，拉开适当的距离。温老爷大步走进来，脸色阴沉得可怕。他先确认了女儿的安全，然后转向傅煜晨：“抓到活口了吗？”
　　“两个。”傅煜晨简短回答，“已经关在地牢了。”
　　温老爷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杨志远这是找死。”他拍了拍傅煜晨的肩膀，“伤得重吗？”
　　“不碍事。”
　　“好，明天一早我要亲自审问那些人。”温老爷转向女儿，“睿诗，今晚加派护卫，你好好休息。”
　　温睿诗点点头，却在父亲转身时悄悄拽了拽傅煜晨的衣角。傅煜晨微微低头，听见她极轻的声音：“你也...注意安全，好好休息。”
　　傅煜晨没有回答，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退出房间后，他靠在走廊的柱子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左臂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比起胸口中那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情感，这点疼痛根本不值一提。
　　地牢里的审讯持续到天亮。傅煜晨站在一旁，看着温老爷用各种手段撬开刺客的嘴。当太阳升起时，他们已经掌握了足够的信息——杨侍郎联合了蒋家和其他几个被温家压制的家族，准备在七日后的商会上对温家发难。
　　“他们这是要逼我让步。”温老爷冷笑一声，转向傅煜晨，“你怎么看？”
　　傅煜晨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先下手为强。”
　　温老爷满意地笑了：“正合我意。”他凑近傅煜晨，压低声音，“杨志远有个私生子，养在城西的别院里。把他'请'来，记住，要活的。”
　　傅煜晨领命而去。接下来几天，温府表面平静，暗地里却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傅煜晨带着精锐侍卫四处出击，悄无声息地瓦解着对手的力量。杨家失去了最得力的幕僚，几个小家族的把柄也神奇地出现在了温老爷的书桌上。
　　每一场行动，傅煜晨都亲自带队。每一次回来，身上都添新伤。而每一次，温睿诗都会“恰好”带着伤药出现。
　　“你又受伤了。”第五天的傍晚，温睿诗拦住刚从外面回来的傅煜晨，皱眉看着他手背上新增的刀伤。
　　傅煜晨下意识把手往身后藏：“小伤。”
　　温睿诗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坐到回廊边，取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父亲到底让你去做什么？天天带伤回来...”
　　傅煜晨看着她低垂的睫毛，忍住伸手触碰的冲动：“保护温家。”
　　“也包括去招惹杨侍郎那个疯子？”温睿诗瞪他，“我听说他悬赏千金要你的人头。”
　　傅煜晨嘴角微扬：“才千金？看来我在他看来好像造成的威胁不够大。”
　　温睿诗气得拍了他一下，却小心避开了伤口：“还笑！你知道我...我们有多担心吗？”
　　傅煜晨的笑容淡了下来。他注视着温睿诗担忧的眼睛，突然很想告诉她一切——告诉她温老爷的计划，告诉她自己的担忧，告诉她那些深夜里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情感。但最终，他只是轻轻抽回了手：“属下以后会小心。”
　　温睿诗似乎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侍卫来报，杨侍郎亲自带人围了温府在城北的货仓。
　　傅煜晨立刻起身：“我去处理。”
　　“等等！”温睿诗拉住他，“至少让我把伤口包好！”
　　傅煜晨摇摇头，轻轻挣脱她的手：“来不及了。”转身时，他听见温睿诗小声的叹息，却不敢回头，怕多看一眼就会动摇。
　　城北的冲突比预想的更激烈。杨侍郎显然已经狗急跳墙，派出了府中所有精锐。傅煜晨带着二十名侍卫苦战一个时辰，才保住了货仓。当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温府时，已是深夜。
　　月光如水，照在回廊上那个蜷缩着的身影上——温睿诗竟然靠在柱子边睡着了，怀里还抱着药箱。傅煜晨站在原地，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轻手轻脚地走近，犹豫再三，还是弯腰将她轻轻抱起。
　　温睿诗在梦中咕哝了一声，无意识地把头靠在他肩上。傅煜晨屏住呼吸，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仿佛捧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当他轻轻将她放在床榻上时，温睿诗突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傅煜晨？”
　　“睡吧。”他低声说，迅速退开一步，“我只是...路过。”
　　温睿诗困得睁不开眼，却还是含糊地问：“你...受伤了吗？”
　　傅煜晨看着自己手臂上新添的伤口，轻声道：“没有。”
　　“又骗我...”她嘟囔着，又沉沉睡去。
　　傅煜晨站在床边，久久凝视着她的睡颜。月光透过窗纱，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他伸出手，在即将触碰到她脸颊的瞬间停住，最终只是轻轻拉过锦被为她盖好。
　　“晚安。”他无声地说，然后像一道影子般悄然离去。
　　七日期满，商会如期举行。温老爷带着傅煜晨和数十名精锐侍卫出席，而温睿诗则被严令留在府中。当天的会议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杨侍郎在看到温老爷出示的某封信件后，脸色瞬间惨白，匆匆离席。其他家族的代表也纷纷转变态度，争先恐后地向温老爷表忠心。
　　温家，就此成为城中无可争议的霸主。
　　回府的马车上，温老爷难得地露出满意的笑容：“煜晨，这次你立了大功。”
　　傅煜晨低头：“属下分内之事。”
　　“不，”温老爷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做得比我想象的更好。”他顿了顿，“从今天起，你不仅是侍卫统领，还是温府的副总管。除了睿诗的婚事，府中大小事务你都有权过问。”
　　这个任命意味着什么，傅煜晨心知肚明——他正式成为了温老爷的心腹，地位仅次于家主。但比起权力，他更在意那个例外——“除了睿诗的婚事”。
　　“属下...恐怕难当此任。”他谨慎地回应。
　　温老爷笑了：“你当得起。”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但我希望你能记住自己的位置。有些界限，最好不要跨越。”
　　马车内的空气瞬间凝固。傅煜晨迎上温老爷的目光，两人无声地对峙了片刻。最终，傅煜晨微微颔首：“属下明白。”
　　但他心里清楚，有些情感，早已不是理智能够控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