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4、第 94 章 ...
-
今夜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宋子雲被轻轻安置在寝殿的床榻之上,直至见到院首那双波澜不惊的双眼,楚墨珣才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踉跄一步,手死死攥住床柱,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茫然地看向院首,只见院首沉稳地坐在床头淡淡地说了一句,“先处理伤口。”
楚墨珣站在原处,直到一旁的小厮拿出纱布覆上药膏轻轻盖在他额头,他才感受到一阵刺痛,恍然原来他额头上被划了一道长口子。
院首的目色冷静且寂静,瞧了一眼满是血污已经不省人事的宋子雲,香桃端着一盆热水静静地待在原地,她还是不敢相信方才还活蹦乱跳的殿下如今像是毫无知觉似地躺在床榻之上。
院首身旁的小厮替楚墨珣上完药之后,拿着火烤过的剪子剪下一块一块纱布却被院首制止了,“殿下的伤口我亲自处理。”
说罢他又将目光落在香桃身上,香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终于在他的目光中明白宋子雲可能永远不会醒来,她泪眼婆娑地失了分寸,大喊道,“院首大人你千万别赶我走,我要守着殿下。”
院首的那双老眼已有些混沌,他捻了捻胡须,轻轻叹了口气,“丫头,你这样哭可救不了你的主子,反而会影响我施针。”
香桃立刻抹干净眼泪,吸了吸鼻子强压住自己的情绪,“院首说的是,我不哭我不哭。”
“你放宽心与我这小厮去煎一副安神药来,要快,要烫。”
“是。”香桃爬起来又不放心地瞧着宋子雲。
院首道,“放心,羽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不会放任她在我手上薨逝。你去找两个靠得住的人守住门口,不得让旁人进来。”
香桃看了看一旁的楚墨珣,心下便明了院首有要事要与楚大人相商。
院首轻轻地坐在床边掏出自己的针囊,平铺在床沿,“此处有我,暂时用不上你。你先去外面冷静冷静。”
楚墨珣缓缓转身,那双总是蕴含着睿智与冷静的眼眸,此刻只剩下血红的疯狂和冰冷的杀意。
“羽南……”他的声音猛地一哽,几乎说不下去,深吸一口气,才从齿缝间挤出更加阴寒的话语,“若有万一,我要所有与此事有牵连者,九族尽诛,为她陪葬。”
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楚墨珣半边脸隐在阴影中,如同蛰伏的受伤猛兽,舔舐伤口的同时,已磨利了爪牙,只待撕裂仇敌的喉咙。
院首沉着地取出一枚细针毫不犹豫地扎入宋子雲的太阳穴内,沉睡中的宋子雲微微蹙眉,口中发出短促的呢喃。
他的声音在黑夜之中异常冷静,像是狂风之中的挺拔秀丽的青松一般,“你若还是冷静不了,如何处理京城眼下危机?”
“羽南躺在这,我管不了这么许多。”
院首又扎下一针,“羽南为何要去城门楼救陛下?”
昏暗的屋子内针落可闻。院首并不急于开口,只是静默地等着楚墨珣。
“我如今不想管,也管不了。”
院首继续说道,“她不就是想解决京城的危机,你如今这般,岂不是让她平白无故躺在这?待她醒来会如何看待你?这孩子已经承受得够多了,如今只有你能救大渊,别再让她难过了。”
“你出去吧,我需要给这孩子施针。”
“她……”
“你我都尽力吧。”
楚墨珣在黑暗之中站了一夜,终于在破晓时分院首推门而出朝他微微点头,他眼中的血丝未退,憔悴更深,但那紧绷的神经因院首的点头而略微松弛下来。他的双腿才渐渐有了知觉,鸦羽似地睫毛上早就挂上蒙蒙水雾,他顿觉寒意从脚起,身上像是被包裹着一层厚厚的冰层。
楚墨珣推开门,殿内弥漫着清雅的药香,床上的人一动不动,可呼吸绵长平缓,已不像昨夜刚回府时那般虚弱。
他坐在床边拧干帕子轻轻地替宋子雲擦拭脸颊,面前忽地闪过一片黑影,他定睛一看见宋之跪在青砖之上,“先生……卑职又来晚了。”
香桃说道,“先生不要责罚宋大哥,信是我昨夜发的,想来宋大哥一夜未眠才赶回京城。”
楚墨珣垂下眼皮,望着宋子雲侧脸,“守着她罢,别再让她受伤了。”
“是。”
楚之说道,“大人,门外秦王殿下的管家送来拜帖,言说请大人过府一叙。”
擦拭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楚墨珣连眼皮都未抬,声波透着一丝冰冷,“是吗?你回禀秦王,长公主重伤尚未苏醒,需要有人看护,我身为未婚夫婿,无法离府。还请秦王见谅。”
“奴才这就是去回。”
“秦王殿下驾到。”
一声尖锐的喊声响彻整个楚府,随即是更响的怒吼,是楚墨珣的家丁,“尔等放肆!胆敢擅闯楚府!统统给我出去!”
“蛮狠什么!你还以为你家主子是当朝首辅吗?立马让楚墨珣滚出来接驾。”
“尔等放肆!”香桃呵斥道,“如今楚先生虽不是首辅,但与殿下是未婚夫妻,这里自然也是长公主府,你们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咱家看谁敢胡来!”双喜是识得香桃的,朝着她作揖赔笑,又忙不迭地在殿外说道,“首辅大人见谅,秦王殿下惦念长公主殿下,特亲自前来,还望首辅大人体恤姐弟情深,见上一见。”
香桃说道,“说了不见就是不见,难道秦王连长公主的命也不遵吗?”
宋景旭款款而来,脸上非但没有怒意,反而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香桃妹妹为何待我如此?”
香桃恨不能此刻立即杀了宋景旭,“都是你害得殿下如此,你还敢来楚府?”
“非也非也,香桃妹妹对我诸多误解,”宋景旭不怒反笑,笑得毛骨悚然,一步一步靠近香桃,“城楼爆炸案都是陛下的错。”
香桃毕竟不是宋子雲,她见眼前如同恶魔般的人一步一步靠近,气势上自然少了几分,她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双腿不愿后退又不得不后退。
宋景旭与香桃近在咫尺,他的声音却越过她对屋内的人说道,“楚先生对长姐情深义重,真是令人感动。只是本王挂念长姐,楚先生虽是准驸马爷,但也不能剥夺本王见长姐的权利吧。不过本王不想强人所难,那便请楚先生出来见上一见,好让本王得知长姐的情况,如何?”
宋之昨夜在老虎山得了京城爆炸的消息,便猜测宋子雲会出事,紧赶慢赶来到城下,京城城门紧闭戒严,他暗中窥探不远处又有镇北王的军队驻扎,他只能守在城门下待天亮寻得机会才偷溜进城。
错过守护宋子雲的机会,他本就懊恼万分,如今正一腔怒意没处发泄,谁料秦王竟敢登门,宋之寒光冷冷,“先生放心在此处照顾殿下,我去去就来,保管让他不得打搅先生与殿下。”
楚墨珣道,“还请秦王殿下前殿落座。”
宋之说道,“先生你还和这种乱臣贼子废什么话,待我去杀了他回来复命。”
“如今你杀不得了。”楚墨珣替宋子雲重燃安神香,又替她掩了掩被子角,“他今日不见到我怕是不会罢休,现在敌强我弱,不要做无谓斗争。让秦王稍等片刻。”
宋景旭坐在前殿等了许久,就在下人给他续了第五杯绿茶时,双喜忍不住呵斥道,“你们!大胆楚墨珣竟让秦王殿下这般久等,你们眼里还有没有主子?”
楚墨珣府上的下人平日里皆是眼高于顶的,哪里瞧得上双喜这种狐假虎威的奴才,个个沉默不语,宋景旭倒是没什么脾气,“双喜,休要胡言。”
“小的气不过!”
楚墨珣特意命人打水沐浴,换了身墨色长袍,“殿下恕罪,臣昨夜因城门爆炸案,回府后尚未洗漱,刚才沐浴更衣。”
“不妨。”宋景旭温文尔雅,善待下人,平日里就有贤王美誉,如今值此时刻,他更要显得比宋良卿更气度不凡,“先生是大渊的首辅,本王等先生理所应当。”
楚墨珣说道,“秦王万不可这么说,在下已于前段时日卸下首辅一职,早就不过问朝中之事。”
“先生这般说倒是让本王心中难受,先生若不做首辅,对朝廷对百姓都是莫大的损失。”
“殿下谬赞,”楚墨珣叹了口气,抬起面前的盖碗轻轻抿了一口茶,“如今羽南这般伤重,我自顾不。今日殿下来探望羽南,在下替羽南谢过殿下。”
“其实本王今日前来除了探望长姐还有一事相求。”
“求?”楚墨珣面色平静波澜不惊,“殿下客气了,如今臣乃一介布衣,没能力能帮到殿下……”
“那是从前,”宋景旭打断楚墨珣的话,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子帝王般的威严,“如今……若是先生想做首辅,依旧是大渊的首辅。”
“殿下这话何意,在下听不明白。”
宋景旭嘴角微微翘起,“先生是大渊最聪明之人,岂能听不明白?怕只怕先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站起身来朝楚墨珣深施一礼,“五年前先生救宋良卿于危难,宋良卿却恩将仇报,本王为先生鸣不平,如今宋良卿身受重伤,皇宫内外事宜暂且交由本王处理。”
宋景旭眼角偷偷观察楚墨珣,但见他脸上依旧讳莫如深,瞧不出个喜怒,心中越发焦躁。如今宋良卿与宋子雲都受伤,正是他最好的机会,虽然皇城由他节制,但朝中大臣以楚墨珣马首是瞻,只要楚墨珣站在他这一边,他便能即刻位登大宝。
“本王的意思,大渊首辅非楚先生莫属。”
“实非我不愿,只是羽南如今病重,床前实在离不开人,谢过秦王好意,还请殿下另请高明。”
“难道不明白有些事一定要先生做。”
“哦?我竟不知当今世上还有什么事非我一人不可的。”
见楚墨珣没有半点商量的意思,宋良卿的目色渐渐沉了下来,半是威胁半是商量,“如今长姐昏迷,先生是长姐的夫婿,虽未成亲,可诏书已颁,先生便是我姐夫,就有代长公主行事之权,江南的钱袋子可都在先生之手,只要先生与本王合作,本王敢保证大渊只有一位首辅,那便是先生。”
楚墨珣嘲讽地哼了一声,“那恐怕要让殿下失望了,这是羽南的,不是我的,我可不敢擅动,怕羽南醒了无言面对她。”
“先生怕长姐,难道就不怕本王?”
“秦王放心,只要是众心所向,必当水到渠成。秦王为何还需如此大费周章?”
“你!”宋景旭眼中杀机毕露,“看来先生是铁了心要跟本王作对了?先生还是想想清楚,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如今我的禁卫军已进城,城外又有迟绪的镇北军,到时候本王一呼百应,你与长姐如何逃脱?”
“这些事无需殿下关心,在下自会料理。”
宋景旭狠狠地剜了楚墨珣一眼,“我容先生考虑一二,切莫意气用事。”
“恭送秦王殿下。”
楚墨珣冷静地看着宋景旭离开楚府,对宋之说道,“加强府内戒备,尤其是夜间,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进来。所有饮食药物,必须经三人以上查验。”
“另外,”他顿了顿,“设法联系我们在宫中的人,我要知道陛下现在的确切情况,以及……秦王到底调动了哪些兵马,控制了哪些要害部门。”
“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