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我们的故事还没结束 ...
-
终于到了令人期待的夏天——可惜却不像人们期待的那般美好。
Pippo最终和几年前的罗比一样被特拉帕耍了，这是每个人意料之中却又是意料之外的事。Pippo送我们出发的时候只是无奈地笑了笑。有些话不用说出口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在飞机上时Bobo常会带着一副怅然若失的表情望着机窗外发呆。“只是不习惯……”他苦笑着这么说。
这样的气氛有些古怪，令人回想起两年前的世界杯。只不过时光流逝，两个主角换了人。记得那次短暂的世界杯之行结束的那一晚，保罗曾经自言自语般的说过：“原来我想要的不是留在国家队，而是习惯了有他在的国家队……”这样说着的他一回国就义无返顾地退出了国家队。
每想到连球队的情况也陷入了古怪的状态。弗兰切一时不冷静的回应对方的挑衅，结果使得一切的局势更加险恶。队中没有人因此而有何言语，倒是本国媒体像群疯狗似的专拣自家人咬。只是判罚结果下来之前的几个晚上，本来跟我同室的桑德罗和我打声招呼后私下换去了弗兰切的房间。“总是让人放不了心的家伙。”他挑着眉叹道，眼神却流露出无法掩饰的关切。
安德烈看上去和往常一样，他好象并不着急于争抢位置。“现在这样很好啊。”每次我为了他和特拉帕吵之后，他都是这样劝我，带着淡淡的笑。我看的出他的言不由衷。
终于在对瑞典的比赛中，我和他一起站在了赛场上。他表现的很拼命，我尽量靠近他身边，让他能不担心被对方抢球安心调控。结果是我累到腿抽筋，还得了两场比赛的第二张黄牌。
“你干吗那么急？”晚上的时候他到我房间来看我。我刚被队医“修理”完，躺在床上休息。
“你以为谁害的！”我一把将他拉倒在床上，装作凶狠的样子揉乱他的头发。他乖乖认罚，在我怀里一边告饶一边忍不住的笑。
“……要回去吗？”胡闹完了，他依然躺在我怀里，微微喘了口气问道。
“是啊……肯定要赶回去的。”我用手指轻轻的梳理他的头发，回答道。“正好赶上和尼可同一个月呢……”
他微微笑了。“是叫……加布里埃拉？我记得你定下来那时桑德罗为此黑线了好久。”
“我喜欢这名字啊——我又不记得他女友也叫这个名字。”我吐吐舌道。“一定会是个可爱的孩子，只要不像我的话……”
“为什么？我觉得很可爱啊——”话刚一出口，我看到怀中人顿了一下，紧接着脸颊也涨红了。“……我觉得……”
“哦？”我坏笑着低头凑近他，“你的意思是我很‘可爱’？”我逼近到让他的目光无可回避。
“……里诺。”他一脸窘迫的红着脸。
我呵呵笑着，拉开了一些距离。却见他依然凝视着我，浅褐的双眼明亮如水。
“我觉得……你会是个好父亲。”他从我怀中轻轻起身，一边向门口走一边说道。“会变的——这一次……”
我一回到米兰就直奔医院。
刚出生的小公主眼睛还未张开，身上带着混有些许消毒水味道的淡淡的奶香，软软小小的身体很温暖。我不知道是否每个初为人父的人都有这样奇特的感觉——有些像在做梦，不知所措，感慨生命的奇妙。做了母亲的莫尼卡似乎突然变了许多，感觉不再像我认识的那个做什么都风风火火的大女孩。她抱着小加布的样子让我不自觉地想起了拉菲尔的《西斯廷圣母》。只是下一刻她变恢复“本性”的催促我赶快去休息好赶航班归队。我本想说要多陪她一会儿，结果她伸出手来捏我的脸。“笨蛋，本小姐哪用你陪？你若不是那个只顾在自己选择的路上拼命向前冲的傻瓜，我早就把你甩的远远的了！”
直到我登上返回葡萄牙的航班，莫尼卡的话仍然回荡在我耳边。恐怕真正的我会令她很失望——有很多时候我都是犹豫甚至逃避，甚至是欺骗自己和我本应该珍视的人。
回到葡萄牙时，我连行李都来不及放就赶往队友们训练的地方。到达训练地的时候，我远远就望见他——他正穿着套有红背心的蓝色训练服站在球门边。他也看到了我，只是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冲我跑来，只是站在那里，远远的望着我。
“照片有没有？照片照片！”最先跑过来的安东尼奥像个小孩似的嚷嚷着。我哭笑不得的看着他把我刚刚掏出来的照片一把抢走。一群人围了过来。
“哎呀，长的像爸爸嘛！”Bobo笑着拍拍我的肩。Gigi在一旁一脸认真的说：“但愿性格不要像……不然将来可是很难找到老公的！”
“为什么……好象猴子……”弗兰切盯着照片看了好半天才蹩出这么一句话，结果话没说完就被一直站在他身旁的桑德罗狠敲了一下脑袋：“白痴，新生儿都是这样——过几周就会越来越漂亮了。”
我悄悄离开眼前这群闹成一团的人，向他走过去。
我虽然归来，却什么也做不了。
累积的两张黄牌令我禁赛一场——偏偏也成了我们在本届欧锦赛上的最后一场比赛。那一晚，老天十分应景地下起雨。我和弗兰切只能烦闷地坐在场边看着他们在场上拼命。对手像是想要趁机挽回一点面子似的疯狂进攻，安德烈好几次在组织进攻中被对方放倒。我看着场上的他不断摔倒又不断爬起。
最终，我们迎来了最戏剧性的结尾。他一脸茫然地站在雨中，不知所措似的望向我所在的看台 。我和弗兰切都分别冲下观众席。那头张扬的金发直奔后场而去。我则一路跑到他身边。
周围一片喧闹声，从场边看台上传来或愤怒或欢喜的呼喊。而他只是没有知觉似的呆立着。我握住他的肩膀轻轻摇晃：“安德烈，结束了……”
我声音放的很轻，他却仍像受到惊吓般望着我，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过了好久，我才看到他缓缓低下头。淋湿了的发丝服帖地垂下，他全身早已湿透，雨水顺着他的身体不断流下。前额垂下的湿发遮住了他的眼睛，我只看到有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分不清是雨是泪。
我伸出胳膊将他揽进怀里，他的额抵在我肩头。在一片喧闹中，我仍听见了他低低的哭泣声。我轻抚着他的背，什么还有机会之类的安慰话语实在无意义到说不出口——悲哀和失落是真切实在的，绝非只因几句话便能忽略不计。
我深深呼吸，逼回就要溢出的泪水，低下头用嘴唇轻轻摩挲他的耳边。“我们回去吧。”
“……嗯。”。
那一晚，我依然没能好好陪在他身边。跟他同室的安东尼奥把自己裹在被子床单里哭的淅沥哗啦。“看到他哭成那样不能不管——只一心安慰他，渐渐便也不那么难受了……”第二天早上，他顶着黑眼圈和乱糟糟的头发，一脸倦容的说道。
结果，从巴士上到飞机上，一路他都枕着我的肩补眠。
没想到，刚回去没几天他便应詹蒂莱之邀去了雅典征战奥运。“没几个人能参加两次呢……算是一种补偿吧。”他带着还未从疲劳中恢复的身体出发时，笑着对我这样说。
然后从电视上意料之中地看到他不顾一切地在场上拼抢——那不是他的强项。然后看到他受了伤。然后看到他未等伤好便勉强上场……在看到他们被阿根廷人抢走决赛权后，我再也无法留在原地。
我比任何时候都更想站在他的身旁。
三四名决赛是在悲伤和愤怒的气氛下举行的。坐在观众席上尤其能感受到那种不同以往的压抑感。看到赛场上，手臂上缠着黑纱和队长袖标的他，好象又消瘦了许多。但他的眼中仍同以往一样充满了对胜利的渴求。
获胜的一刻，我在他脸上看到一闪而过的令人怀念的笑容。恍然间我回想起过去那段在青年队中的时光……发现原来总是在已无法回头时，才明白有些东西永远无法放弃和改变，最终像遗落了的巨石，沉沉地压在胸口，重到令人艰难呼吸。
我看到他站在领奖台上时，面无表情地仰头望着天空。我也抬起头——头顶那片天空和几年前的那一天一样的蓝，相似到犹如讽刺。我看着他，即使距离较远，也仍能看到他眼中的忧伤和茫然。
我凭着经验早早等候在球员通道的出口，看到他和吉拉迪诺他们陆续走出来，我走了过去。几个随队的工作人员认出了我而未加阻拦。当我站到他面前时，他呆呆地望着我，嘴张开了许久却又说不出一个字。我也没等他和周围的人反应过来，拉起他的手，拨开几人跑进人群中。
“里诺？！”跑出了很远，他才迟钝的反应过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陌生的街头停下脚步回过身，他一时未刹住，一头撞进我怀里。他稍稍后退了一步，仿佛要知道并非幻觉似的仔细地望着我。我也不动弹的站着望着他。
爱琴海岸的城市正迎来又一个白昼的结束，远处缓缓西沉的落日给这座城市漆上暧昧的暖色。与四周往来行人的喧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我们在沉默中的相互凝视。恍惚间不觉忆起我们初识不久的那个难忘的黄昏。只是如今的我们有了太多那时并不曾有的羁绊。
“我还以为……有些东西会改变的——这一次……”他似是欢喜又似是惋惜的叹道。
我笑了，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你希望那样吗？”
他看着我，那双浅褐色的眼睛里映出我的影子。
“……不。从来不。”仿佛松了口气般的，他闭上了双眼，微微低下头。垂下的发丝间隐约见得到他嘴边的一抹微笑。
我终于还是无法忍耐地将他紧紧拥入怀中。他果然消瘦了许多，比当年他给我最初的印象还要更显单薄。回应我似的，他的胳膊轻轻的环住我的腰，埋首在我肩头。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旁——”我在他耳边轻声说着，仿佛是要约定某种誓言。“尽我所能地保护你……就算只是我的一相情愿也好……”我没能把话说完。
犹如有意阻止，他抬起头，凑近来吻我。他温热柔软的嘴唇覆上我的，温软的舌主动探入我口中纠缠。我觉得胸口很热，脸上像在发烧似的——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吻我。当这个缠绵的深吻结束时，我呆望着他半天未回过神。他也凝视我片刻，然后忍不住的笑起来：“傻瓜……”
那是我最喜爱的他的笑容。不再掺着欲言又止的无奈。“里诺，我们的故事还没结束，我们还有机会的。”
恍如回到了那年夏天，万里晴空下的绿茵场上，那个欣喜的无所顾忌地奔向我的人，以及他天真快乐的笑脸——我由衷的想要向天主感恩，仅仅为一个人的存在。
====================================
一八七零年冬布雷西亚城郊公墓
三年了吧——在那个人离开三年之后，这是第一次回到他故乡的这座城镇。
这里早已没有了战争残留下的阴影，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色。他的兄长现在是新任的镇长，很受当地人拥戴。他很热情地接待我，那笑容里依稀见得到那个人的影子。
“那不是你的错。”
年轻有为的镇长是这么对我说的。
其实也有很多人都这样对我说过。只是他没有说过，所以我也不想给自己一个借口遗忘他的死。忘不了那一天在布满鲜血与残骸的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找到他时的情景。挥之不去的苦痛，甚至麻痹了□□上的伤痛。
一切终于结束了。曾经一同为之奋战的，如今终成为了现实。所有能做到的，我全部都完成了。已经结束了。
我会回到南方的故乡，那里看得到和他初识的那片大海。时刻提醒我那个被违背了的誓言，提醒我自己是个多么愚钝的傻瓜，提醒我不要忘记……
……“我会用生命来保护你，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我发誓。”“……你的骑士精神是不是找错发挥的对象了……”
……“那……在你眼里我算什么人？”“……兄长——我视你为最好的兄弟。”
……“那一次我对你说了谎……也是唯一一次。”
“知道吗？我不爱你——我未曾爱过你，不爱……就像我现在并不在这里，就像你未曾离开，就像我不会感到痛苦……”有滚烫的水顺着脸颊滑落。
回应我的只有灰色的石碑之上盘旋的风的呼啸声。
墓园外，是连绵的绿地和蜿蜒的通向市镇的小路。远处与地平线相接的天空，一片苍茫的蓝。
========================
二零零六年夏米兰
“真抱歉，里诺。还要麻烦你去找他！”迪波拉一脸无奈地叹着气说道。马上就要集合参加国家队集训了，四年一度的大赛，还有阔别了二十年的冠军奖杯。
“没关系——如果车来了的话，你让他们先等一下，我会很快的！”我笑着安慰她道。把行李交给一旁的莫尼卡，我跑去找他。
其实用不着找，我也猜得到他会在哪里——用“猜”好象不准确，应该说是直觉。
经过一个又一个路口，没有片刻的停留或迟疑，我一直走到街区西面的边缘——一块空闲的绿地。
我在一棵树下找到他。正在熟睡，安详的睡脸。我笑着在他身边跪下，伸手撩拨开他额前的发丝，他竟依然没有醒。
“安德烈？”我轻轻叫他。
他依然没有察觉般的继续熟睡。我凑近了些，安心的感觉到他的呼吸和脉搏。睡梦中的人好象作了什么不好的梦，眉宇微微皱起了，嘴唇轻轻颤动仿佛要呼唤什么。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我忍不住俯下身去吻他。在碰触到他的嘴唇时，我感觉到他轻微的颤动，他醒了。
“里诺？”他的嘴唇轻轻蠕动，含糊地呼唤出我的名字。他没睡醒似的，眼神有些呆滞地望着我。
我只觉得心里有什么松了松，下一刻，我将他抱进怀中。“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我在他耳边说道。
“在我梦里是这样啊——”他在我怀里蹭着我的胸口抬起头望着我。“我梦见你抱着我，声嘶力竭地呼唤我，可我偏偏无论如何也醒不了……你看上去好难过……可我却无法醒来。”他眼神恍恍惚惚地说着，仿佛仍能看得到方才梦中的情景。
“然后呢？”
“然后……”安德烈顽皮地笑了。“然后我醒了，看到你吻我，拥抱我。”
我收紧了怀抱，引来他小小的不满。“知道吗？”我笑着安抚他。“我也做过那样的梦——很多次很多次，从很久以前开始。”
“……那梦的结局呢？”他歪着头问道。
我松开怀抱，两手轻轻捧住他的脸。安德烈安静地凝视了我片刻，直起身吻上我的嘴唇。
“结局是——我找到了你，你在我的身边，你是存在的：微笑，平静，愤怒，哭泣……我们一直都在彼此身边。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我们的生命终止的那一天。”
想用一生去守护的——总是睡不醒似的眼睛，嘴角微微勾起的柔和弧度——他的笑容。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我只知道过去，只注视现在。如果可能，希望我们之间，就像不明朗的开头一般，永远没有明确的结尾——
半梦半醒。
THE END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我们的故事还没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