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心人》铁托

3、梦无凭据

　　"程茉大姐，程茉，程茉女王。"
　　自浓雾里走出的，是他。将沉睡的我唤醒。
　　"别做梦了，起来陪陪我。"
　　我恍惚间看到他灿烂的笑脸。想去触摸又收回手。
　　"我想，周末和你去红枫公园捡叶子，可以么。"
　　"捡叶子做什么？"
　　"你画画，我捡叶子。我做叶脉书签，换你的画儿，好不好。"苍唐笑吟吟地望着我。他的眼光那么温柔，几乎要把我整个地用羽毛枕头羊绒毛毯包裹起来。我贪恋这份温暖，差点要靠到他怀里去。
　　"……"
　　但他忽然后退了，刚才还手舞足蹈的他双臂无力地垂下，哀伤地看着地板。"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拒绝我，为什么离开我…为什么现在，一句话也不要和我讲了……"
　　"程茉……好朋友，你是真的把我当朋友么……"他的声音忽远忽近，环绕在耳侧。我不想就这样失去他，可是又给不出安慰。我慌乱地想解释，却又不知为什么我要离开我最信任的朋友最支持我的伙伴。在徘徊中，他在黑暗中隐去。

　　"别走，你听我说，苍唐。"我伸手要拉住他，还好，抓住了一条结实的臂膀。
　　"你做什么！离我远点。"
　　我错愕地抬头，我抓到的肯定不是苍唐，苍唐永远不会和我这样讲话。
　　是谈陈。
　　"程茉，你懂点距离好吗。看在江还他们的面子上，我不在别人面前说你。但我请你别再烦我了。你一个女孩子……"
　　你一个女孩子，天天跟在我身后，要不要脸。
　　"谈陈，你不要这么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想让你烦我。"我不知所措地退后一步，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喜欢你，我只想让你开心…对不起。"
　　谈陈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挑眉道："想取悦我？你还是讨好辛婵吧，你把她逗乐了，说不定她就同意和我在一起了。我会好好感谢你的。做你的…好朋友？像你说的那样。"
　　我慢慢低下头，手攥紧了衣角。我知道此刻我的脸绝对红的彻底，十六岁的少女心事，被倾慕的人当作乐子嘲笑，我如何能够坦然以对。
　　"我不喜欢你，永远都不可能。"他轻轻吐出这的这句话在我脑海里循环播放，无数的回声击垮了我的坚强。我哭了，大颗大颗的泪珠从我面颊上滚下，砸碎。我捂住眼，蹲在地上。而谈陈冷漠地从我身旁走开。
　　"别走，谈陈，让我再看看你，看看你…"我想追上去，却踏空脚步，重重地坠落了。
　　坠落，不知持续多久，不知降落哪里。

　　惊醒是在凌晨三点半。我的眼眶仍有未尽的泪滴，面颊湿润。我长长地吸气，缓缓地吐出。思绪很混乱，而情绪还沉浸在刚才的梦境之中不可自拔。我继续啜泣了一会儿。眼前是黑影中的凌乱的被褥，床尾酣睡的猫咪，正对床铺的关于藤蔓和剥落墙皮的挂画，还有转过头去一眼望见的，身侧的谈陈。
　　我贴紧他的后背，感受他潮热的体温，模糊的心跳。我将头埋进他的颈窝，直到鼻腔灌满了他独特的绒布加皂粉的气味。
　　可是我仍然感受不到安心。他在我怀里，是的。可是他是情愿的么，不是我巧取豪夺来的吧？他也爱着我，不会伤害我么？他的身躯温暖而真实，可他的心呢？
　　是与我虚以委蛇么，是哄骗我利用我？是真的爱我还是把我当过渡期。我知道谈陈从来不是一个坦诚率真的人。我也不是没有生过疑心。可每当我假意试探或坦白质问时，他总是抓着我的手，深情款款地安慰我："放心吧茉茉，从前是我没眼光，不知道你的好。现在的我很爱你，我知道，离开了你我再也找不到这么爱我，这么好的女孩子了。"有时问的多了，他就开玩笑般地讲："不喜欢你干嘛和你在一起？你当我搞慈善啊。别多想了，我是想和你结婚的。"
　　谈陈嬉笑的脸，深情的脸，冷漠的暴躁的脸不断在脑海中交叠。他是我的，他是我的！我默念，像警告自己，也像是悲凉地只能抓住最后的稻草。

　　十余分钟过去，我仍未睡着。我轻轻地放下搁在谈陈胸口上的胳膊，翻了个身，拿过手机。梦里的另一个人浮现在我脑海。苍唐。我的大学同学，合作伙伴。他一直是值得我信赖且最能让我依靠的伙伴，尽管我们已经一年没有联系，我依然这样认为。
　　谈陈不喜欢他，或者说，谈陈不喜欢任何一个与我走的近的人，无论男女。何况苍唐从前还对我表白过，被拒绝后也从未掩饰他对我的喜欢。大学时的我曾天真的以为那是他新鲜感褪去后的友爱，后知后觉才明白做朋友是他退而求其次的陪伴。
　　正如同十六岁的我。可惜离开那种心情太久，便要对它迟钝起来了。

　　苍唐会记恨我么？大学毕业一年后，在谈陈要求下我拉黑删除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包括之后两天里为他鸣不平的田理洵和夭夭。我记得，那时高兴城堡的第二个项目"梦境骑士"就要收尾了。文案还没有完全修订，我的突然退出，会对他们造成多大困扰。当时的我沉浸在谈陈的粉红恋爱泡泡中，不管不顾，自私至极。以为守住了爱人便是坐拥了全世界。
　　可是在苍唐他们眼中，我的离去，是对工作室的背叛，是对友谊的背叛，是理想的沉沦。

　　我找出苍唐的号码，拉回白名单。沉思良久，带着愧疚颤抖地打下"对不起。"
　　是啊，除了这声迟到的对不起，我还能对他讲什么。

　　早晨我起的略晚了些，几乎与谈陈一个点。大概是受梦困扰，脑子也有些昏昏沉沉的。
　　这时要做正经早餐给他，已是来不及了。我带着点愧疚，随便披了件外套便匆匆赶去厨房。还好上次剩了一些面包片和午餐肉。我翻出冰箱里的新鲜蔬果切了切，端到餐桌上后刚好时间够煎个鸡蛋。我凭着肌肉记忆在锅碗瓢盆瓜果蔬菜之间移动穿梭，终于是凑活了一顿给他。
　　"起不来的话，以后记得定个闹钟。"谈陈微笑地建议，语气却有些不满。我记得他昨天说过这几天想吃鲜虾云吞面——而我只拿冷三明治应付他。
　　与他话音同时落地的还有一条微信通知。我倚在厨房的磨砂玻璃门前，摸出手机。一边略带歉意地说："下次不会啦。你午餐餐盒里我给你放了煎虾和豆腐，你不是说爱吃么。"
　　他哼了一句算是回答。
　　我唤起微信，是一条好友申请。熟悉的黑猫头像，ID"未名骑士"。是苍唐。
　　我望了谈陈一眼，后者一手抓着三明治的最后一角，一手握着手机不断滑动。我忍不住道："看什么哪？"
　　"朋友圈。"他短促地向我投了一瞬目光，一口吃完面包，抽了张纸擦嘴。一边站起来向门口走。"晚上公司有个组内讨论会，可能晚点回来。不用给我送饭。"
　　我拿起餐盒，放进他的通勤包内。在我靠近他时，谈陈隐约地有点抗拒，向后撤了一步。"好了，拜拜，在家乖乖的。"他亲了亲我的额头和面颊，推门离开了。
　　我一个人立在门口，轻轻地关门。
　　"高兴城堡工作室下一个项目是养成，玩法上除了传统数值养成，还加入了卡牌与骰子的要素。灵感是从你留下的剧本草稿里拿的，普通女高中生拾到了装载2D王国的本子，她要一边兼顾学业一边守护王国，最终成为女王，或者放弃国家，成为现充的普通人。项目名暂定'纸上女王'。你有兴趣来做文案策划和编剧吗？除了项目发行后的分红，每个月还有固定底薪。"
　　文字的最后，苍唐附上了一张表情包。是从前我喜欢随手在黑板上涂鸦的吐舌笑脸。
　　我也终于发自内心地舒展地笑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