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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六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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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六十三
灵安寺的清晨依旧幽静,林燕喃跪坐在佛堂前凝神静听一旁禅师诵经,心头感伤。
他向寺庙的功德箱投了不少钱,却也明白这些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安慰,仿佛只要自己在神佛前投了足够的钱,那些亡故的人便能在阴间得到安息。
可除此之外,他别无他法。
与许霁不同,林燕喃深刻认识到报仇无望。无论陛下如何英明,也绝不可能为了他而取萧楚的性命,给许霁升官已经是最大的妥协让步了。
从他进京的那一刻开始,林燕喃就没有保护任何人的能力,在萧楚面前,他只能予取予求,即便付出性命,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所以林燕喃心生挫念,一心想要远走,离开这吃人的樊笼,早早归去,守着自己一方小天地,带着破败的身躯苟活下去。
了空大师不愧是一代高僧,他以慈悲温和的言语,极力宽慰了林燕喃内心的悲苦。
亲自点燃一盏盏长明灯,林燕喃在心里不停祈祷,希望他的小福安真的能在地下安息,乞求珍珠来世得到幸福。
黄泉路远,福安要听话紧紧牵着珍珠的手,两个人不要走散,一起去投胎转世。
林燕喃低头轻轻抚摸着一双做工粗糙的虎头鞋,泪水不住在眼眶中打转。
这鞋子做的很难看,他那时还想着要跟珍珠好好学针线,以后给福安做个更好的,却没想到再没机会了。
春儿陪在一旁拿着帕子替他擦眼泪,轻声说道:“夫人,快别哭了,珍珠姐姐要是知道又该责备我了……”
她嘴上说着这样的话,其实自己也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珍珠姐姐走了,春儿忽然觉得孤单极了,往后夫人身边只剩她,可她还没做好准备独当一面,不晓得以后该怎么办。
主仆俩坐在一处哭了会,直到晌午才消停,简单用了午膳,林燕喃回到寺庙暂做歇息的厢房,低声问道:“东西可都带了?”
为了这一趟顺利,林燕喃特意提前几日将事情交代给春儿,叫她不要声张,藏好自己要的东西偷摸带出来,时机一到他们就远走高飞。
“带了。”春儿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匣,打开后如数家珍一样样给他看:“听夫人的话,我将能当的东西都拿去当了,还担心银子沉重,特意换了银票带着。”
“还有几件咱们路上用的换洗衣裳、珍珠姐姐留下来的几样首饰……”
毕竟是要逃跑,林燕喃不敢大张旗鼓,挑的都是不易察觉的东西让春儿拿去处理还钱,除了几样祖母和娘亲留给他的遗物,还有珍珠的东西,其余什么都不要,尽量轻装简行,方便接下来的路途。
林燕喃见她有条不乱的样子,不禁感慨道:“我们春儿也是长大了,你做得很好。”
其实那天做决定的时候还在犹豫,林燕喃辗转反侧要不要带上春儿。一方面,多个人就等于多一分暴露的可能,不如自己独身轻快,而且他去柳州是回乡,担心春儿不会愿意同他一起走。
但若要他自己走,林燕喃又放不下心。春儿性情单纯活泼,要是许霁发现他逃跑盛怒,将火气撒在春儿身上,万一再把她卖去什么吃苦受罪的地方,他哪里安心。
所以思来想去,林燕喃最后还是打算带着春儿一起跑,到了柳州再做打算。
“我把你的卖身契一并带出来了。”他从怀里跟着掏出一张纸,轻轻放到春儿手上,柔声说:“我想好了,等回柳州我给你些银钱,你愿意去哪就去哪,以后再不必给谁家当卖身的丫鬟。”
春儿猝不及防拿到自己的卖身契,吓得瞪大眼睛,不知该推辞还是感恩,鼓着腮帮子又要掉眼泪,抽抽搭搭的哭起来:“我没想到,夫人竟然真的愿意带着我一起走……”
珍珠死后,春儿每晚都做噩梦,闭眼全是珍珠死不泯目的惨状。同为丫鬟,她比任何人都更能理解珍珠的处境,担忧自己以后是不是迟早也一样的下场。
夫人受了重伤,身边为了一群人,还有皇后娘娘遣人探望,唯独珍珠无人在意,一口棺材就埋了,连个祭拜的人都没有,是春儿半夜背着人偷偷给她烧纸,陪她说上几句话。
正如林燕喃所说,春儿仿佛一夜长大,再不是过去那个只知围着夫人撒娇讨吃的小丫头,闯了点小祸还有珍珠姐姐帮忙兜底。
而今她只有自己可以依靠,即便心里害怕恐惧也不敢同任何人说,强打精神度过一天又一天。
因此当林燕喃试探着问她要不要一起走的时候,春儿那一刻只觉眼前瞬间亮堂了。
她扑在林燕娜怀里哭了好一会儿,终于敢把这些天心里的不安惊慌泄露几分。
夫人特意吩咐她带上珍珠姐姐生前最珍视的几样东西,春儿于是懂了,原来默默记着珍珠的人不止她一个。
“傻丫头。”林燕喃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珍珠不在了,还有我呢。”
春儿把好容易得来的卖身契义无反顾塞回林燕喃手里,头摇的花鼓一样,斩钉截铁说道:“到了柳州,我还要跟着夫人!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林燕喃本想笑她小孩子心性,不知自由可贵,可是转念一想春儿毕竟年岁还小,真要放她一个人走的确不妥,万一转头又被人牙子卖了,岂不白忙活?
“也好。”他说着把卖身契放回袖子,语重心长说道:“等你再年长几岁,再谈这些不迟。”
安抚好春儿,林燕喃看了看外面的日头,正色道:“我们该走了,许霁不会让我出来太久,说不定很快就派人来接。”
春儿的卖身契是他趁着许霁不在家去书房偷的,让她拿去典当的物件也都只敢挑不起眼的那几个,但他不确定以许霁的性子会不会很快发现,所以越早走越好。
闻言,春儿连忙听话的率先开门出去,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对屋前守着的小厮说道:“阿狗,夫人要午睡,天太热了,等下起来沐浴洗漱,你去厨房那边烧水备着。”
那小厮听后不疑有他,回了句“晓得”就转身跑走。
确认没有人盯梢,春儿这才回来禀报,俩人从房里出来,关上门做出人还在里头午睡的假象,沿着另一条小路走。
眼下已是初夏,正午日头正盛,林燕喃走了不到一刻钟便气喘吁吁,额头密布汗珠,后背的衣衫湿透。
春儿搀扶着他,不住担忧问道:“夫人,您大病初愈,身子能抵得住吗?”
“咱们会不会走太急了?该等身子大好再动身的。”
林燕喃擦了擦汗,摇头说:“我没事。如果不趁现在走,往后再想跑就没那么容易。”
许霁现下正是心绪低落纷乱的时候,又因为新调去吏部忙了一阵,如果等他抽身回神静下来,一心又盯在林燕喃身上,他仍旧过着牢狱一样的生活,没有盼头。
是以明知此次出行太过匆忙贸然,身体也没完全养好,林燕喃却一刻等不得。
京城他再待不得,多留半天都是危险。
许霁,萧楚,皇后,小侯爷……
这些人,他一个也不想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