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我是玉皇大帝

1、二零一二

　　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个夏天，我像所有人一样焦头烂额的忙着找工作的事情，因为休过学的缘故，我比一般的应届生要大一岁，投了好多份简历也都杳无音信，晚上筋疲力尽的回到出租屋，微信提示音叮咚叮咚的响起来，我以为是面试过了忙把手机捞起来捧在手心，指纹解锁的时候手都在抖。

　　未知联系人简介写着一个陌生的名字，通过后我思考了半天最终只敢发了个中规中矩的表情包过去，对方回的很快，问我:请问是周晴吗？

　　我连忙回答是的，对方显示正在输入中显示了半天，我连大气都不敢喘。

　　“我是你初中同学。”

　　啊，我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腰也塌下来。

　　“啊，好久不见了，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咱们初中班主任生病了，大家打算一起去看看她，然后顺便聚一聚，这么多年没见了。”

　　对方说了一个日期，问我有没有时间，我记得班主任，是个个子小小的女人，说话温温柔柔的，做事却很雷厉风行。这么多年过去，其实班上的人我几乎都记不清了，内心也有点抵触这样的场景，但不知道怎么开口。他看我半天不回消息，又发来一条。

　　“没时间也没事儿，对了，你能联系到武月吗，上学的时候就数你俩关系最好，大家都联系不上她。”

　　我愣了一下，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太多记忆，有点像被巨石砸中后的眩晕感。再不回就显得太不礼貌了，于是我打字道。

　　“她不在了。”

　　看得出对面显得有些震惊，或许还有点尴尬，输入半天发来一句对不起，我回道没关系，说我有时间。

　　医院就在本地，从医院出来后大家到事先联系好的酒店聚餐，我一直在神游，埋头吃菜，偶尔笑一两下。酒过三巡，突然旁边传来一阵喧闹，我听见一个女声清脆的喊:“要说发小，人家周晴和武月才是发小呢，从光屁股就在一块儿玩儿，一起上小学一起上初中的，我是羡慕死了，唉周晴！怎么没见武月来啊，她有事吗？”

　　女生明显喝大了，脸红红的，旁边男的估计就是联系我的那一个，尴尬的拉了一下她，小声的说:“武月去世了。”

　　女生愣了一下，手足无措的开始道歉，这下饭桌上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个消息，大家朝这边看，氛围诡异的安静了下来，我有点受不了这个，借口上厕所躲了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有人低声说:“太可怜了吧，从小她妈就不要她，现在自己也走那么早，年纪轻轻的……”

　　我在厕所洗了把脸，重新回到包间时氛围已经像刚开始那样热络起来，我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大家已经开始聊起初中时候的趣事。

　　“唉你们还记得吗，就世界末日那年，咱们班有住宿的女生在寝室偷偷点蜡烛祈祷，还有人哭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围好多人嬉笑附和，我在沉默不语中吃完了整顿饭。

　　回家后我瘫在床上，微信一条消息也没有，我侧躺在床上，脑子里浮现出武月的脸。

　　从有记忆开始，我就在乡下奶奶家长大，爷爷去世的早，给奶奶留下的除了回忆还有一栋自建房，位置很偏，附近只有零星几个邻居。

　　武月家就是其中一个，我当时是现在人们嘴里的留守儿童，武月和我不一样，她爸在她小时候去世了，没过几年她妈妈就丢下她走了。我对她妈妈印象很浅，只模糊记得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做事总是优柔寡断，可能离开家是她做过的最果断的一件事。其实小时候的我并不能理解为什么，在我被电视剧荼毒的脑子里做妈妈的出走一定是因为冷漠和无情，但我仅有的印象里她妈妈明明看起来是爱武月的，总是抱着幼小的她在院子里晒太阳。武月的父亲意外去世赔了不少钱，足够支持一场平淡的生活，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呢？我觉得武月也不是很理解，所以提起这个总是会很伤心。

　　我们很小就认识，光屁股走路的时候就被放进一个盆里洗澡，武月是个温温柔柔但实际上很强大的人，而我看起来人来疯实际上却很胆小。我们两个在一定程度上算是同病相怜，她爸爸妈妈都不在身边，我爸爸妈妈也不在。我爸据说是出轨，在外面有其他的老婆孩子，我奶奶本来退休金就没有多少，我妈为了养我只好奔波在外地打工。大人们总是以为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其实我什么都知道，我爸甚至还偷偷来找过我，说我永远是他的女儿。

　　对此我保持怀疑的态度，我是他的女儿不假，可不耽误他在外面生儿子，如果真的爱我爱的不得了，为什么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呢？我有时候很恨他，但有时候看到别人的爸爸抱着自己的小孩儿哄的时候又会很羡慕，心里偷偷期待他能回心转意。

　　回心转意之后干什么呢？我也不知道。

　　我和武月一起上小学一起上初中，两个人总是形影不离，好像粘在一起一样。像我们这样的小孩总是羞于将自己的家庭说出口，可憋在心里又很难受，所以就说给彼此听，流眼泪也只流给对方。

　　那是2012年，玛雅人的预言在大街小巷传播，许多人都相信要不了多久这个世界就会毁灭，邻居的男孩家里开着村子里唯一一家小卖部，每天都得意洋洋的到处炫耀自己有吃不完的零食。我一直期待我妈会打电话给我，可她太忙了，并没有时间。

　　于是我跑到武月家去找她，吃过晚饭我们就躺在一张床上说悄悄话，那天没有月亮，星星也很暗，我问武月:“如果真的世界末日了，你最想做什么？”

　　我一直以为我会记得她的脸，她的眼睛，可实际上那天晚上太暗了，连床脚下投注的阴影都微弱的几乎看不见，我什么也看不清，只记得她说那句话时的语气。

　　“我不知道呀，也许……”

　　黑暗里我听见有人小声的哽了一下，我伸手去摸她的脸，但是没有摸到眼泪。

　　“也许我会去找我妈妈。”

　　直到现在我已经成年很久，依然无法感同身受的理解当时她说那句话时究竟是什么心情。那年她十三岁，她妈妈离开家时只给她留下了两滴泪，世界末日就要到来，也许明天地球就会毁灭，但她说她想去找她的妈妈。

　　很多年后我会后悔当初问出的那个问题，可那时候我太小了，什么也不懂，只能故作硬气的对她说:“找她干什么！大不了我们死在一起好了！”

　　黑暗里她小声的笑了，“好啊，那我要埋在水井旁边的那棵桑树下面，那里阳光最好，还能听见大家说话。”

　　“你傻呀，” 我撞她的肩膀 “大家都死了，谁来埋我们。”

　　“是哦，” 她翻了个身面向我，“大家都死了，那只有我们俩知道对方最后在哪里了。”

　　“……”

　　夜色好冰凉，我又开始犯困。她好像又说了些什么，我没听到，迷迷糊糊的嘟囔:“……嗯？”

　　“没关系，” 她小声说 “你睡吧。”

　　我睡着了。

　　十二月三十一号那天晚上我又跑去找武月，我们一起躺在床上，在床头点燃了一根蜡烛，房间里连钟都没有，我们无法确认时间，于是紧紧盯着那一点光，没有人说话，直到蜡烛就要燃尽了，只留下短短的一截，武月问我:“已经到第二天了吧？”

　　我咽了口口水:“好像是。”

　　她好像小小的松了一口气:“那是不是就没事了？真好啊，大家都还活着。”

　　我故意逗她:“怎么啦，你紧张啦？”

　　“当然紧张！你不紧张吗？”

　　“我不紧张！”

　　黑暗中我们闹成一团，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世界末日不过是一个谣言，明天太阳照常升起，今天只是新的一年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天，可我却莫名其妙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兴奋的睡不着觉。突然武月拽了拽我的手，凑到我的耳边小声的说:“周晴！周晴！你听，是不是下雪了？”

　　我爬起来扒着窗户向外看，果然下雪了，而且看样子已经下了很久，地上积起了薄薄的一层白色。武月也趴到窗户边上，我看到月光变成一种冷色的蓝，均匀的铺洒在她的脸上。我望着她的侧脸，突然明白了自己兴奋的源头是什么。

　　世界末日是假的，地球照样旋转，而我和武月还剩下许多这样的一天，不需要现在就死去，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