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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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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
病房里,阳光透过半拉的窗帘斜斜地洒进来,在洁白的床单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消毒水的气味依旧若有若无地飘散在空气中,但此刻,却被床头一束新鲜的百合花香温柔地冲淡了些许。
应葵的眼睫轻轻颤了颤,像是蝴蝶抖落晨露般缓慢地睁开。
她的视线还有些涣散,仿佛刚从一场漫长的梦境中抽离,目光迟钝地扫过天花板,最终落在床边——
“葵葵!”应妈妈几乎是瞬间扑了上去,颤抖的手紧紧握住女儿苍白的手指,眼泪早已在眼眶里打转,此刻终于滚落下来。
她的声音哽咽得几乎破碎,“你终于醒了……妈妈在这儿,妈妈在这儿……”
曲优站在病床稍远的位置,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她的指节用力到发白,指甲几乎要穿透薄薄的衣料。
三个月来,她以医学生的冷静分析着每一项检查报告,用专业知识安慰应妈妈“脑电波有反应”“指标在好转”,可此刻,所有的理性都在应葵睫毛颤动的那一刻崩塌。
她应该上前检查瞳孔反应的,应该立刻记录苏醒时间的,可她的脚像生了根,钉在原地。
衣角在她掌心皱成一团,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淹没在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里。
"小葵,周项他......"她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死了。"
曲优的声音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病房里凝固的空气。
最后两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重重砸在消毒水弥漫的空气中。
曲优说完就咬住了下唇,尝到一丝铁锈味。
应葵眨了眨眼,目光茫然地在两人之间游移,最后困惑地皱起眉:“周项……是谁啊?”
曲优的瞳孔猛地收缩。
她的手指还保持着攥紧衣角的姿势,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青。
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自己听错了,或者应葵只是刚醒来意识模糊。
可那双眼睛里的陌生太真实,真实到令人窒息。
应妈妈的手指在碰到应葵手背的一瞬间,像是被烫到了般轻轻一颤。
"小葵,你别吓妈妈……"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干涩得几乎听不出原本的声线,"周项是你......"
话到嘴边突然哽住。
她该怎么说?说那是她谈了几年恋爱的男朋友?还是说那个年轻人为了护住副驾驶的她,自己却......
应妈妈的嘴唇剧烈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那里,既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她突然意识到,此刻要亲口向女儿复述这些,比这三个月的守候还要残忍百倍。
……
三个月后。
应葵站在陌生的街角,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在她的脸上,斑驳的光影像是记忆的碎片。
她抬头望着街对面的咖啡馆,白色的遮阳棚下,几个顾客悠闲地喝着咖啡。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仿佛她曾无数次推开那扇玻璃门,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街景流转。
她迈步向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过去的回音里。
咖啡馆的门铃清脆地响起,吧台后的老板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讶异,却又很快低下头继续擦拭咖啡杯。
应葵的心跳加速,她想问:“你认识我吗?”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杯美式,谢谢。”
咖啡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她坐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木桌上的划痕——那里刻着一个小小的“葵”字,字迹已经模糊。
她的胸口突然一阵刺痛,像是有什么东西拼命想从记忆的深海浮上来,却又被无形的力量拽回黑暗。
离开咖啡馆,她漫无目的地走着,经过一家书店、一座老旧的电影院、一条铺满银杏叶的小路……每一处都让她驻足,每一处都让她恍惚。
风从巷口卷来,带着初秋的凉意,轻轻掀起应葵的衣角。
它像一只无形的手,时而掠过她的发梢,时而抚过她的指尖,仿佛在无声地牵引着她向前。
应葵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她只是走,脚步虚浮地踩在城市的脉络上,像一片被风卷起的落叶,飘过斑马线、天桥、便利店亮着冷光的橱窗。
行人匆匆擦肩,车流在红绿灯下吞吐,世界照常运转,只有她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黄昏的光斜斜地切过楼宇,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又渐渐揉碎在霓虹初亮的街头。
烤红薯的香气像一条柔软的丝带,突然缠住了应葵的脚步。
甜腻的、炭火烘烤过的焦糖味钻进鼻腔,一瞬间烫穿了记忆的冰层——
她看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在冬日的白雾里小心剥开烤得焦脆的薯皮。
金黄的薯肉冒着热气,被掰成两半,较大的一半总是塞进她冻得发红的掌心。
"慢点吃,"那人的声音带着笑,"会烫。"
她猛地转头。
街角只有一辆褪色的烤红薯推车,摊主正低头给炉子添炭,火星噼啪溅起。
电线杆上停着的灰鸽子被她的动作惊动,扑棱着翅膀冲向铅灰色的天空。
一片羽毛从它翅梢脱落,在寒风中打了个旋,最后轻轻浮在路边的积水里,像一封被雨水泡烂的信。
水洼倒映着破碎的霓虹,羽毛随着涟漪微微起伏。
便利店的自动门发出机械的"叮咚"声,冷白的灯光像水一样漫过应葵的肩头。
她漫无目的地沿着货架走着,指尖掠过膨化食品的包装袋、冰柜的玻璃雾气、五颜六色的糖果盒——直到一抹熟悉的青绿色突然撞进视线。
那是一瓶青柠味汽水,玻璃瓶身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在灯光下像一颗发光的星球。
她的手指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等回过神来时,冰凉的瓶身已经贴在了掌心。
"要买吗?"收银员的声音惊醒了她的恍惚。
应葵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柜台前,掌心全是冰凉的汗。
汽水瓶在台面上留下一圈逐渐扩大的水渍。
"一共六块五。"
应葵猛地抬头,幻觉瞬间消散。
她慌乱地掏出现金,纸币边缘被攥得发皱。
应葵记得青柠的酸涩在舌尖炸开的滋味,记得气泡在喉咙里跳跃的触感,甚至记得瓶盖拧开时那一声清脆的"嗤——"。
可那个人的脸,却像被雨水冲刷过的粉笔画,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她颤抖着拧开瓶盖,仰头灌下一口。
汽水的酸呛进鼻腔,激得眼眶发红。
应葵突然发狠般仰头灌下整瓶汽水,冰凉的液体顺着下巴流淌,分不清是饮料还是眼泪。
碳酸在喉管里翻腾,呛得她弓起腰咳嗽,每一声咳嗽都像是要把那个遗忘的名字从肺里震出来。
她突然笑了,嘴角的弧度很轻,像在嘲笑自己的徒劳。
那些闪回的画面,那些转瞬即逝的熟悉感,那个永远看不清脸的少年,被一起丢进了盛夏的垃圾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