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的关键词》徘徊入夏

18、第 18 章

　　阴雨绵绵，刚下过一场暴雨，乡下的地上是有些不平整的，但修整之后就好多了，水泥路上的积水让人忍不住想踩上去，听水花迸溅的声音。
　　刚从田里溜出来的小狗，身上还湿漉漉的，猛地一甩，溅了周围行人一身，免不了几句土乡话的说教。
　　小狗听不懂，只是留下很多的泥脚印，自己再叫几声，运气好点，还能拾到肉骨头，可以开心好久。

　　已经是下午了，叶昭佑刚午睡醒来，从屋里头走出来，伸了个懒腰。
　　昨天晒的衣服不知道被谁收走了，叶昭佑没收，但要是被姥姥发现了，又免不了再“挨一顿揍”。
　　当然，只是说笑，姥姥她舍不得。

　　叶昭佑想起来晚上要带谢淮辞看星星，他望了望天，想着：“真是不懂烂木头为什么非要挑今天这个阴天去看什么星星，劝过也没用，木头！”

　　“唉……暑假都过去一半了啊。”叶昭佑靠在柱子上，发着呆。
　　屋檐下是姥姥从市场淘来的竹织躺椅，谢淮辞现在就躺在上面，两手环抱，一本书遮盖在脸上，一动不动。
　　他腿长，整个人比躺椅还长，叶昭佑可以趁这个空再多看一会儿谢淮辞。

　　叶昭佑就这么看着他，屋檐上滴落的积水好像也减缓了速度，一切放慢，在两人之间淡化开来，消散。
　　“你真的要选大文吗？”叶昭佑没忍住问。
　　“嗯。”另一边的谢淮辞说话了。
　　“我就知道这个烂木头没睡！以为自己演青春偶像剧呢？装啥！”叶昭佑有些无语的表情。
　　谢淮辞没睡着，伸手把脸上的本子拿下来撇到一边，座起身来看叶昭佑，椅子还“吱吱”的发出些声音。
　　有些破坏氛围吧。
　　“哦。”叶昭佑不想多问，自己平时也没少劝，因为他知道，谢淮辞就是那个性子，怎么说也没有用。
　　“认定了就不改这个毛病也不知道改改，又不是什么三岁小孩……”叶昭佑在心里嘟囔着。

　　“有风……”谢淮辞看着叶昭佑。
　　风吹过了叶昭佑的刘海，露出了他微微白皙的额头。
　　“对，下完雨确实凉快多了，晚上更凉快呢，但是某人啊，偏偏要去看星星，别忘了穿外套！”叶昭佑故意加重了后半句话的语气，双臂环抱，偏过头不看谢淮辞。
　　谢淮辞知道叶昭佑说的是自己，笑着说：“夏天穿什么外套啊，嗯？”
　　“我体寒不行啊？！”叶昭佑有点不服。
　　“好好好，那你穿。”
　　“我不穿，到时候别穿了某人跟我抢怎么办？”叶昭佑有自己回答的“调调”。
　　“行！”
　　“你是没见过星星吗？其实真没什么好看的，但是农村的星星确实比城市的星星好看多了。”叶昭佑望着天空，阴雨天的下午，没有星星。
　　“嗯……”谢淮辞在思考，“意义不一样吧。”
　　“什么意义？文科班分班还要先写有意义的作文啊？”
　　“不是！想哪去了？还提……”
　　“想有意义是吧？”叶昭佑突然边笑边跳了两步弯腰站在谢淮辞面前。
　　“嗯？”谢淮辞有点脸红，因为叶照佑……凑得好近。
　　“那你等着！没有星星的话，我们玩儿别的！”叶昭佑还在笑，然后撞开门帘，随便从门后抽了把伞，向院门外跑去。
　　“唉……你！”谢淮辞还有一只无措的手停在半空。
　　反应过来的时候，谢淮辞只是望着叶昭佑离开的方向笑着。
　　这是一个惊喜，对吗？
　　“其实星星不重要，今天能不能看到星星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陪我看星星的人，是你，叶昭佑。”谢淮辞想着。
　　……

　　南瓜粥：你很久都没有理我了唉！
　　南瓜粥：你人呢邓良？
　　南瓜粥：喂喂喂出来一下呗！
　　南瓜粥：[语音消息]我是该叫你小公主还是小王子啊？在高冷什么！
　　南瓜粥：理理我呗！
　　……
　　顾舟南发了很多消息，但没有得到一条回复。
　　他经常看着聊天框发呆，哪怕一条信息的提示音响起，他都尽量不错过，点开，从期待再到失落，心情落空。
　　“好无聊啊，邓良这小子到底在干什么呢？想约她出来玩，夏天都要结束了吧，回消息好慢……”顾舟南趴在床上，嘴里还含了根冰棍，盯着手机屏幕自言自语。
　　邓良回消息很慢，但关于顾舟南的每一条文字信息和语音消息，他都一条条认真的看过，反复的听着，可是他只敢发一句：“有事，在忙，有空会回。”
　　他有太多的事想和顾舟南讲了，他想和他说：他好疼，他好痛苦，他活不了了……
　　邓良不知道怎么开口，因为他所面对的并不是什么所谓的挚友了，而是他喜欢的人，一个喜欢了很久很久的人。

　　每次邓良疼得受不了了，吃止痛药对他来说也毫无用处的时候，他只会想起顾舟难，他就像他的止痛药，精神上的麻痹，对他来说也是足够了。

　　liang:我回来了
　　南瓜粥：你还知道回来啊？
　　南瓜粥：难得主动给我发消息。
　　南瓜粥：[视频通话]
　　手机突如其来的铃声和震动，让邓良本能的轻颤了一下，他犹豫了好久，直到电话快自动挂断。
　　最后，他关掉了摄像头，接通了电话，他应该是考虑清楚了吧。

　　邓良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调整好了状态，“嗯……”
　　“哎？你怎么不开摄像头啊？邓良？”顾舟南用一种好奇的眼神看着手机屏幕。
　　“噢……我刚洗澡来着呢，没穿衣服，咳咳……”邓良随便找了个理由，想搪塞过去。
　　“咋还咳嗽了？感冒了啊？赶紧穿衣服去啊，更何况你啥样我没见过？一个多月都没见你了，看看呗。”
　　“别了吧，我……”邓良不知道怎么办了。
　　他能用一个什么样子去面对顾舟南？
　　苍白削瘦的脸？掉光了头发的脑袋？还是一个连走路都不利索的身体？
　　他不知道，他没办法。

　　“邓良……”
　　“啊？”邓良有些紧张。
　　“为什么、为什么感觉你声音听着好虚啊？你去哪玩了能把嗓子弄成这样？”
　　“没……就、就感冒了。”
　　“那你记得吃药，然后……注意身体，本来身体就不好的。”
　　“知道啦，你都说了多少遍了，我会的。”
　　“你说你和你爸妈出去旅游了，去哪儿啊？你都没跟我说。”顾舟南盘腿坐在床上，自己的房间只开了一盏台灯，光打在他身上，只够邓良看清他的脸。
　　这就够了。
　　黑夜，台灯，通话，顾舟南。

　　邓良终于看清顾舟南的脸了，他真的以为自己再也看不到了，邓良抚摸着冰冷的屏幕，他捂不热屏幕，他觉得自己是无能的。
　　干涩的嘴唇，他笑了，嘴唇上泛着血光。
　　邓良不想让顾舟南看见自己最狼狈的模样，可是他也知道，只有顾舟南才可以让他哭得这般狼狈。
　　他在无声地哭泣，泪水划过脸颊低落在手机上，止不住，泪尽了吗？

　　“我会回来的，约定好吗？”邓良再开口，已是哽咽。
　　“你怎么……”
　　“我没事，真的。”
　　“好……约定。”

　　邓良想着：“如果顾舟南能跑过来亲亲我呢？我保证以后都不会喊疼了，我全都忍着！可是……我连和你见面的勇气都没有，我就是一个胆小鬼吧。顾舟南，我想你了。顾舟南，我好疼。顾舟南，我喜欢你……”

　　顾舟南其实知道邓良在住院的，他什么都知道，但他不会知道的是，邓良的病有多严重，有多痛苦，邓良有多么喜欢他。

　　两个人都舍不得挂这通电话，于是他们许下了约定，不见面的就是胆小鬼！

　　liang:你……和班长怎么样了啊？
　　南瓜粥：[语音消息]什么怎么样啊？你说啥呢？
　　南瓜粥：怎么突然说这个？
　　liang:你不是喜欢她吗？
　　南瓜粥：啊……
　　南瓜粥：[语音消息]你不知道吗？她要转学了。

　　“转学”这两个字映入邓良眸子里的时候，有些惊讶，有些欣喜。
　　“转学……”邓良心里默念着。

　　liang:我不知道，抱歉啊……
　　南瓜粥：没事啊，都多久之前的事了？那次和你看完电影之后就没想过那些事儿了。
　　南瓜粥：现在都翻篇了，哥心里还是有个放不下的人的好吗？
　　邓良看到顾舟南发的消息后心头一紧，伴着失落，不知道又该说些什么。
　　“应该这样的，应该是这样的。”邓良想着，心跳得紧，呼吸有些沉。

　　liang:好，我知道了。
　　南瓜粥：你说，我俩都认识多久了？
　　liang:什么啊，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南瓜粥：虽然没有我认识佑哥的时间长，但是我俩呆在一块的时间也很长了，对吧？
　　liang:嗯。
　　邓良觉得顾舟南是在认真的问他，他就认真地回他。
　　顾舟南比较“直球”，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的，可唯独在邓良面前变得犹犹豫豫起来。

　　南瓜粥：再和我打一次电话吧，这次别挂了……
　　liang:好……

　　“顾舟南？”
　　“我在……”
　　顾舟南好像哭了，声音越发哽咽，邓良不敢问她怎么了，微微发怔。
　　“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憋不住了，我想告诉你……”
　　“……什么？”
　　“一个你不喜欢的秘密，甚至是我才刚知道没多久的秘密。”
　　“我们之间还有秘密啊？”
　　“哎呀，你别管，听我讲，好不好？”顾舟南好像在撒娇一般。
　　“好，你讲嘛。”
　　“我、我……”
　　“嗯？”邓良听出来顾舟南有些结结巴巴的，没有不耐烦，语气也温柔，“你慢慢说。”
　　“那我说了，你能别生气吗？嗯？”
　　“当然不会，我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啊？”
　　对面停了很久，邓良都觉得是不是对方把电话挂了。
　　“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邓良真的震惊了，他结结巴巴“啊”了几声，嘴巴微张，瞳孔微颤，心跳好像静止了，但不一会儿又跳得好快好快。
　　他良久没有说话，邓良哭了，又笑了，笑得无声，但他真的好开心。
　　他在书上看到过一句话，“这个世界上最开心的事，不过就是自己喜欢的人也刚好喜欢自己。”
　　邓良一开始是不信的，不过现在他好像才算真正读懂了这句话。

　　“邓良？”顾舟南试探的问，你刚才问我班长的事的时候我就想说了，我想让你亲口听到，所以才又打了电话的。”
　　“我知道……”邓良含着鼻音说话。
　　“你……哭了吗？”
　　“呵，你不也哭了吗？”
　　“我……我是害怕你生气，那你为什么哭？”
　　“不告诉你……”
　　“哦……那、那你不生气吗？”顾舟南的语气太温柔了，和做错事的小孩一般，说的每一个字都小心翼翼的。
　　“不生气。”邓良又笑了笑，想：“因为、因为我也喜欢你……”
　　“嗯。”顾舟南好像半信半疑似的，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着：“不生气吗……邓良。”
　　“邓良，你根本没有去旅游对吗？”
　　邓良听到这里，心情好像漏了一拍似的，“你、你为什么会知道？”
　　邓良没有告诉过他。
　　顾舟南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继续问：“你生病了，对吗？”
　　“谁告诉你的！”邓良微怒。
　　“回答我好吗？”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邓良几乎又要哭出来，情绪开始不稳定。
　　“邓良！邓良！别哭好吗？冷静，听我说。”顾舟南打断了电话另一边传来的崩溃声。
　　“……”邓良没有说话，大口喘着气。
　　“我喜欢你，你现在知道了，你没有觉得这很奇怪，甚至也没有生气，我真的已经很感激了。我不祈求什么，不祈求我所谓的‘喜欢’会得到什么回应，也不希望这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喜欢上你，但这个事情已经发生了，没有办法再改变，无论是在一个朋友的角度，还是一个喜欢你的人的角度，我都希望你好好的……我就是个怪人，一个喜欢上了你的怪人……”
　　“不，你不是怪人。”邓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如果我说我也喜欢你，那就不止你一个怪人了吧……”邓良想着，他就静静的听着顾舟南说。
　　“我知道你生病了，但是一切都会好的对吗？一切都会好的，我会一直等你的。就算你现在不愿意理我，不愿意见我，都没关系，完全没关系，我们还会有很长一段的时间的不是吗？我真的会一直等你的，我、我是认真的……”顾舟南像一个做错事的小狗似的，总怕邓良下一秒就不理他了。
　　对面没有说话，邓良想着：“顾舟南，我好不了了。我真的好想见见你，但是我不能，我害怕，我没有见你的勇气。你不会知道当我知道你喜欢我的那一刻我有多开心，但这就够了，就够了……”
　　“不要等我了好吗？不要等了，不值得。”
　　“什么意思？邓良！你说话啊！”
　　“没什么，顾舟南，谢谢你……”

　　“哔———”是电话挂断的声音。
　　顾舟南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听到过最刺耳的声音。

　　等他再次拨打电话时，无数次，无一个人接听。
　　“邓良你接电话，接电话邓良接电话啊！”顾舟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把手机摔了个稀巴烂，他的手在抖，顾舟南真的觉得这是他最狼狈的一次，他想见邓良，哪怕就一次。
　　邓良看着不断拨打过来的电话，都选择了视而不见，把手机关机之后，他静静地坐在床上发呆。
　　突然，他开始胸口大幅度起伏，浑身抽搐，大脑空白，理智全无。

　　“310病房病人抢救！———”

　　刺耳的机器声邓良听不见，再次醒来是白天，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望着天花板，视线模糊。
　　“爸爸？妈妈？”邓良本能的坐起身，他感觉不对劲。
　　邓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睛只能看见物体的形状，一切都模糊不清，除了光，他什么也感受不到。
　　“爸爸妈妈，我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了！”邓良四处摸索着，眼神从无神到恐惧。
　　他想从床上下来，可却重重地摔了下来。
　　太疼了，邓良的皮肤越来越敏感脆弱了，很快，膝盖就肿了起来，可他顾不了这么多了，他只想找到爸爸妈妈。
　　因为如果连家人都不要他了，都放弃他了，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那副瘦小的身躯在医院走廊里快速地穿梭着，没有人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力气。
　　所有人都用诧异的眼光看着他，他不知道，只是眼神中充满着恐惧。
　　这个世界现在对于他而言都太模糊了。

　　“爸！”邓良看见了那个身影，一瞬间天旋地转，吐了出来。
　　“邓良！”邓父马上跑到邓良的面前扶住了他，“儿子，你怎么出来了啊？”
　　“爸爸，你们没走就好……”然后，晕倒。
　　邓父看着邓良体力不支晕倒，自己的双腿也随之瘫软。
　　他从一个在职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成功“上位者”到最后放弃了一切，他知道邓良需要他，哪怕只能陪他最后一程，也值了。
　　但这里是医院，就算邓良家再有钱，可这续命就是在续钱，邓父邓母就这么扛着，到了现在。

　　生活往往就是这个样子的，一切都不如愿，也会如期而至，当死神来临的时候，他不会再赋予你任何活下去的权利。

　　邓良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他很口渴，干着嗓子问：“爸？妈？”
　　“你爸出去了，妈在啊，别怕。”邓母摸了摸邓良的额头，眼眶红肿，很明显是才刚哭过，但邓良看不见。
　　“妈……”邓良的眼泪又流了出来，“我好像看不见了。”
　　“啊？那你、你能看到妈妈吗？”邓母有些焦急。
　　“好模糊……”
　　“你别怕啊，等着，别哭，妈去叫医生，我再打电话让你爸也来，没事的啊没事……”
　　“好……”
　　邓良没有害怕，他还在庆幸，自己昨天晚上接通了那则视频通话，看见了顾舟南，看清了顾舟南……
　　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他现在感觉自己什么都拥有了，除了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