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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文|闵舟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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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七月初五。
又是一个晴天。
老人家觉少,总是能赶着每天日头最好的时候起来,他该是这个岛上看过日出最多的人。
每天都是从同一个方向升起,铺满天际,又在同一个地点落下。
周而复始,岛上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了。
他也懒得想些别的东西。
细数下来,老人每天要干的事情没有几件,一是守着山顶上的老房子,二是看着自己的小铺子。
两件事合到一块,其实都是挺清闲的。
房子没人住、店铺没人来。
他只需要每天拉出藤椅,坐在那簇花下就行。
今天也不例外。
老人拿出用了很多年的收音机,东西太老了,有时候整个半天,才会收到频道。
“嘿,今天又开始罢工了,就是见不得我找点乐子。”
他往收音机顶上重重一拍,哑巴瞬间治好了。
窸窸窣窣的电流声,也勉强把人声一块送出来了。
“8月26日,位于文山岛南部的一座老宅子发生一场火灾,包括主人在内,6名人员遇难,起火原因,目前正在调查。”
后面的部分他又是听不到了,每回都这样,什么新闻都只给他听个开头,就不再往下说了。
“造孽哦。”
也不知道是在说收音机,还是那条新闻。
他拿了蒲扇,躺进躺椅里。
用了很多年的老物件,木头都油光发亮的,大概是觉得罢工不行,收音机又自发跳到了戏曲频道,慢悠悠给唱起了戏。
“老文,又搁着唱戏呢!”走过的人也喊了一声。
“喊谁老文呢?”老人闭着眼回了一句,真要这么喊,岛上可太多了老文了。
随随便便都能拎出一排。
“你真一天天的,也是清闲住了。”
“这躺椅也换你躺躺。”
他懒洋洋地睁了眼,他这个位子好啊,抬头就是有花、有水、有山的,头一偏,就是他店里的一堵墙,全是照片。
孙子也问过他,上面到底留了多少照片。
“记不清了。”
他每张照片都擦拭,每个人都见过。
然后都走了。
他笑了笑,手里的蒲扇没停过,这个位置是好啊,来来往往的人都能停下唠上几句。
一会功夫,又来了一个招呼老文的。
老人躺出了懒意,懒得反驳称呼,慢悠悠起身,从柜台底下拿出了一沓现金递过去。
“行,我给你记上。”
来人挎着个布兜子,里面收了一堆现金,都是岛上挨家挨户捐的,准备七月半的时候在老祠堂里搭台唱戏,祈福驱邪,保佑岛上来年平安无事。
“要是还有剩的,我们到时候就捐出去。”那人照例说了一句。
“知道了知道了,赶紧走吧。”
老人拍着蒲扇,直到人在路上没了身影,才缓步回到店里。
他这地方安静,一点动静都很明显。
远远就听见他孙子的声音。
“今年回得早啊。”老人喃喃道。
紧接着风铃声响起。
人是该跨过院门了,说起那串风铃,多少有些来历。
是雇主家的孩子送给他的,留了好些年。
不过也有些其他说法,家里留着风铃招鬼,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这些年,风铃一响,就是家里来人了。
“爷爷,门口有寄给你的信。”
文峪拎着报纸,另一边揣了一兜的水果。
岛上的邮差向来自由,每回送信都带着泥点子,也不知道这晴天去哪里搞来的泥。
“谁给你寄的啊?”
文峪背对着院子,水声哗啦啦的,没听见老人起身的动静。
放在桌上,平日里只用来看报纸的老花镜被他戴上。
他小心揭开边上的胶水,展开信纸。
文叔,
近来身体还好,很久没有回家了,今年七月半,我准备回家看看。
这回和我一块同行回来的还有几位朋友,他们也想看看岛上的风景,听听岛上的风土人情,小时候您给我说的那些,我都一并告诉了他们。这回他们也很想来拜访您。
不知道家里是不是还好,房子这么多年了,多亏有您在照顾。
这次回来,又要麻烦您了。
我这边的糕点还算不错,到时候给您带些,您那个老掉牙的收音机也该换了,这回也买了一个,一并带给您。
顺颂时祺。
文舟子
就几行字,看久了都觉得眼睛发酸,一定是太阳太烈了,照得人眼睛疼。
老人叹了一口气,又该回来了。
他转头看向墙上挂着的日历,一页就是一天,撕完这年就结束了。
他缓慢走过去,撕下了属于昨天的那一页。
今日宜祈福、嫁娶、祭祀、裁衣。
忌出行、会友。
“老板,能拍照吗?”
店门被敲响,老人回过神来,光从背后打过来,立在门口的脸其实并不明晰,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问道,“能啊,你们来旅游的吗?”
“我们来拜访岛上的一位朋友,她很多年没回来了,顺便来采风。”
她指着外面,大包小包占了院子的一个小角落,同行的人也都在,借了老人的板凳休息。
“这回准备待多久走啊?”像是演练过很多遍,老人又问出了同样的一句话。
“一个多月吧,刚好有时间。”
对面的人也笑了笑,他们来的路上瞥见了这家老相馆,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进来打个招呼。
“那我们先到处去逛逛。”
这场短暂的谈话以风铃声结尾。
老人站在原地,看了很久。
那个方向,云连着海面,路通着废弃多年的码头,太阳会从那坠入夜晚,周而复始,亘古不变。
于是日子得以繁衍,戏剧交替上演,看不见终结。
“老头,你认识啊?”文峪端着水果出来,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认识啊,之前来拍过照的。”
他伸手擦了擦眼角,声音不知怎么就哑了。
光照进老店铺的门面,照亮了整面照片墙,一溜的黑白照片被渡上金光。
老人知道,那个故事又要开始了。
【每逢七月半,松山岛上都会有一场盛大的送别。
居民们你添一,我加二的,延续了几十年。
送别的人是文家的孩子。
住在山顶上,那地方叫文公馆,是岛上特殊的一座墓园。
据岛上的人说,那孩子葬身于一场大火,火烧了一整晚,就连后面突然的一场大雨都没能将大火扑灭,以至于再说起那个场景,岛上的老人都觉得胆寒。
有人猜测引起那场大火原因,是祭扫是飘飞还没有燃尽的金箔纸。
毕竟岛上每逢七月,都会给逝去的亲人送些金箔。
但人死灯灭,他们很难在那片废墟里面找到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最后在院子的地方,找到了几具尸骨。
说是当时去拜访的友人也没逃出火场。
随着时间往前,事情的真相也没人去深究了,只留下茶余饭后的闲谈。
还有没人再去修缮的房子。
那户人家也因悲痛过度,举家搬离了松山岛。
偶尔有人路过那,都不免惋惜。
后来那里成了文公馆。
满山松柏绕着,花开了一季又一季。
多了一个守墓的老人,之前是照顾着文家的老房子,现在收拾着文家的新坟。
记不清传闻是谁最先开始说的,跟那年岛上新生的野草一样,漫山遍野都是闹鬼的传闻。
老人听到时,传闻已经变了好几轮。
有人说那房子在找东西,时不时就会框点人进去。
也有些别的说法,大概是主人不甘心走得太早,总想回来看看。
无论亡者是怎么想的,活着的人总是被一茬一茬的事弄得人心惶惶。于是有人开始提了,为枉/死的孩子做一场法事。
让她安安心心地走,不要总是想着回家。
这习俗演变了几十年。
年年不断。
码头每逢七月便卸了锁,客轮得以进站,送来远方的客人。
这一年,岛上又来了七个人。
目的地是文公馆。
是老人的孙子去接的。
说是文家的哪位亲戚,老人没了印象,只记得那些日子不是很太平,来来去去,真的离开的没有几个。
他的墙上,照片倒是多了很多新的,其中有一张合照,他放了很多年,是替一个姑娘洗的。
最后人是没来拿了。
老人说起时,总念叨欠了二十的加急。
还有一张照片是当时去送东西没走出来的文山。
那些记不清的记忆全都留在这些照片上了。
老人收东西一般不讲究,柜台里面收了很多七七八八零碎的文字,其中一则字迹模糊了。
是从什么东西里面撕下来的,被垫在玻璃底下。
……
今天我跟着消防队一起进了火场,剩下的砖块被火燎得漆黑,到处都残留着水。
还有刺鼻的焦糊味。
很难想象是之前繁华的院子,那些花啊、树啊,都跟着人消失不见了。
赶回来的文家人哭得伤心。
据说走得孩子是文家当眼珠子宠的,什么也没缺过,乍然离世让人难以接受。
也对,听到这个年纪谁都会有点恍惚,毕竟太年轻了。
在我走之前,听说是以意外定了案。
那天的风大草干的,熟睡的人没来得及跑出去。
也许我稍微幸运了一点,被雨阻了脚步,最终是逃过一劫。
习鸿宇
记于8月
……
文公馆闹鬼,我们一直都知道。
但越闹鬼的地方,总会有人想去看看,不管真假,噱头一定会有。
这里的故事有很多版本。
我们创造了一个新的,文家阿姐。
大概明年,等我们盘下这里,就可以有新的演出了。
许昕然
……
你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的故事嘛?
把别人的才华占为己有,取得的财富真的会是自己的吗?
邬淮&宁开霁&邱芮
……
七月,我去岛上参加了一场葬礼,埋葬的人很多,连送别的花都买了不少。
有些人走得急,连喜欢的东西都没有留下。
下次,我应该会先留下喜欢的东西。
陶悦
文公馆 9月
所以你说,文家的小女儿到底是怎么死的?】
【幸存者拥有一次提示机会,是否使用?】
【不要向其他人暴露你的故事线。】
《文公馆》
文|闵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