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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青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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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白公子,你知道青鬼吗?”
因膝下无胫,青裳覆体,只得永世流离之鬼。
“传说中白迦山是有青鬼的,青发青瞳,最爱夜半执灯,吞食路人。”说话的女子淡淡的笑着,像是在谈论再平常不过的事。
“青鬼?”白苏朝皱眉。
“青鬼曾是白迦山山神,后来爱上了一个人类男子,痴情到不惜以自身精魂为男子续命。”一袭青色衣衫的江梨黛眉微挑,原本黑亮的眸子在冷月下骤然泛青。虽然只有一瞬,但白苏朝还是看得清清楚楚。
“可最后男子听信术士之言,用沾了自己鲜血的刀刃亲手斩断女子双腿,使之永世流离,沦为青鬼。”江梨微微一笑,一点儿也没有悲哀的样子,“负心的男子,总会遇到青鬼的。”
“青缈!”白苏朝从梦中惊醒,冷汗湿衣。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喊出“青缈”这个名字,只记得刚才梦里有个一袭青衣的女子,却是叫“江梨”。
秋日里的夜凉气渗骨,被风吹开的窗放进了看得见的诡异夜色。雕花的木窗咯吱咯吱地响,欢快得像是在迎接什么人。
白苏朝饮了口茶,想去关窗。
然而当他无意间望向窗外夜色时,却看到一个诡异人影,手执红色灯笼,长裙覆地。
白苏朝突然感觉身体动弹不得,只见那身影越移越近,近到可以看见一头青色长发和一双在黑夜里泛着青光的眼眸。红色的灯光映着青色长裙,只在裙上显出一片诡异的黑色。
“苏...朝...”
有尖锐阴森的声音传入耳中。
白苏朝再次从梦中惊醒。
(壹?江梨)
白家的公子曾失踪过十七年,回来时还是十七年前的模样,像是从未经历过时间流逝。只是他不记得失踪后的事,就连十七年前自己爱得刻骨铭心的那个人都已经忘得干干净净。
这些话都是白府里年老的佣人当做茶余饭后的闲谈说与江梨听的,那时白府院子里的木樨开得正好,清雅的香气像极了青缈身上的味道。江梨用丝帕捧了些散落的木樨花,香气便沾了满身。白苏朝就是这个时候看到了她,带着满脸的疑惑与惊异。
“你是什么人?”他的声音很细腻,和他的容颜一样,都是十九岁小少年该有的。
江梨突然想起青缈说起白苏朝时的样子,薄薄的嘴唇微微翘着,青色的瞳孔里满是温暖的神色,连青色的眼泪也没有一点儿苦涩的滋味。
所以江梨更讨厌白苏朝了,非常讨厌。
“新来的丫头。”江梨抬头直视他,一脸不屑。
“你是不是叫江梨?”他好看的眉微微皱着,歪过头来看眼前的女子。
“你怎么知道?”江梨放大了声音,连手中的木樨花都洒了一地。他一点儿也没有生气,反而如释重负般地轻轻一笑。
和青缈说的一样,白苏朝是很单纯的人,笑起来总是像个小孩子。江梨没有办法想象这样笑着的少年会抛弃自己深爱的女子,还亲手斩断她的双腿,将她变成如今的青鬼。
眼睛里有些发烫的东西快要溢出来,她包好手里的木樨花,转身离开白府。
然后便想起青缈。
“阿梨,你知道吗,其实苏朝很可怜的。”青缈总是穿着一袭青色长裙,一个人坐在窗框上发呆,好不容易开口也只是说白苏朝的事,“算命道士说他生辰八字不吉利,会克死所有亲人。所以他从小就不受人喜欢,还总是被哥哥姐姐们欺负。”青缈说着便停下来,嘴上笑着,泪水却总是止不住。
“你尝过从小到大都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屋子里的滋味吗,那种寂寞就像噬心的虫,可以把一个人啃食得一点也不剩。我从他七岁开始就待在他身边了,只是他看不见我,也听不到我说话。后来他开始自己和自己说话,时间长了我便发现他的身体里多出了一个人。高傲,冷漠,就像是齐集了那个温柔少年所有反面。”
“是他身体里的另一个人把你害成这样的?”江梨的怒气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也从未想过要藏着掖着。闻言的青缈却浅浅地笑了,空气里都是苦涩的味道。
“所以我不恨苏朝,害我的是他身体里的另一个人。”青缈继续讲着关于白苏朝的事,“虽然在十六岁时被放了出来,可是他对外界的事情什么都不懂,连自己受了嘲笑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他还只是个需要人保护的孩子,一个比任何人都更脆弱的孩子。”
青缈轻轻抽泣,白迦山的木樨花簌簌地往下掉。
(贰?青缈)
青缈和江梨一样,都是白迦山的山灵,或者说,曾经是。
深夜的白迦山并不是想象中死寂的样子,山中有风刮过树叶的声音,花坠落泥土的声音,甚至还有船桨荡起微澜的声音。
传闻中青鬼是住在船上的,人们想到白迦山没有水,便以为自然不会有船。那一日的月光柔柔地洒在山路上,有村民亲眼看到不远处的山林变成一汪清冷的湖水,一艘木船幽灵般出现在水色与月色之间。船上的女子提着一盏红色的灯笼,青色的眸子冷得瘆人。
人人都说青鬼凶恶,最爱吞食路人。
那一日被困在山中的村民最终还是安全回到了镇上,自那之后,白迦山有青鬼的传言便不胫而走。
但青缈是不吃人的,若是吃了人心,青鬼就会坠入最深的地狱,万劫不复。她本是白迦山的山神,没有人能伤她。却不知白苏朝从哪里得到了传说中的妖刀“厌魅”,青缈被白苏朝斩断了双腿,才沦为了青鬼。
但江梨知道,若是吃了斩断自己双腿的人的心,青缈便可以恢复山神的身份。所以她偷偷扮成人类,混入白府做了白苏朝的丫头。
世人都怕鬼,却总是忘记鬼也是人变的,人心与鬼神,说不上到底哪一个更可怕。就像此时的江梨,一心想着要为青缈报仇,哪里知道未来的自己会变成什么可怕的样子。
青缈是被白苏朝身体里那个叫白九祈的家伙害成青鬼的,要想救她,便只能牺牲白苏朝。江梨只想青缈能从无尽的痛苦中解脱,不用再被困在白迦山,日日夜夜饱尝寂寞的滋味。
因为江梨喜欢青缈,不是情爱,却也说不上为什么,只是觉得她本来就应该喜欢青缈的,就像喜欢自己一样。
(叁?少年)
青缈喜欢白府的木樨花,因为有白苏朝的味道。
江梨日日都去白府当丫头,日日都把院子里的木樨花捧回去交给青缈,日日都陪在白苏朝身边。
“阿梨,你知道青鬼吗?”
“青鬼?”江梨没想到白苏朝会知道这个,她强忍住心中的怒气,重重地摇头。那个男子咧开嘴笑,甜得像那漫天飘散的木樨花香:“在你还没有来白府之前我就梦到过你,你在梦里告诉我青鬼的事,那样子冷得有些可怕。”
“哦?是吗。”江梨的语气很淡,却还是可以明显地听出里面的讽刺。但白苏朝没有听出,还是浅笑着转过头看着她,眉目温柔,“幸好真实的你是很温柔的,不是我梦里那冷冷的样子。”
江梨讨厌白苏朝,非常讨厌,特别是那份认为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好人的笨。别人欺负他他也不介意,一天到晚都开开心心的笑,真是碍眼。她故意打碎他最喜欢的茶杯,故意弄坏他辛辛苦苦画好的画,甚至故意把他最怕的蛇放进他的房间。他看到地上的茶杯碎片和撕坏的画明明心疼得不行,却只是一个人细心地把碎片收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箱子里。回过头还是对着江梨有说有笑。
江梨明明是要杀他的,明明是要取出他的心脏交给青缈的。
可当看到他站在爬了蛇的床前害怕得很却故作镇定的样子,看到他被蛇咬到后痛得紧紧皱眉的样子,她的心却疼到不行。
青缈说得对,他还只是个孩子,是个比谁都脆弱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像瓷器一样碎掉,再也找不回原来的样子了。白苏朝从十五岁开始就能看到青缈了,在离开白家的十几年里,青缈用自己的精魂为他保持容颜与寿命。如今的白苏朝,不管容颜还是心性,都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
“阿梨,以后不要去捉蛇了,那么危险,会被咬到的。”床上脸色惨白的少年还是那样笑着,露着尖尖的小虎牙。
江梨抬头望了望房梁,拼命不让眼泪流下来:“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只有你这种没用的人才会怕蛇。”
“是呀,阿梨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却是个很厉害的姑娘呢。”白苏朝抿了抿嘴,目光开始变得不像平时温柔开朗的样子,反而满是哀戚。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只觉得那个人和你很像很像,也一样这么厉害,一样愿意和我说话。我应该要永远把她放在心里珍惜才对的,可现在却忘了。你说她还记得我吗,她会不会也像我以前一样孤单,一样可怜。”
江梨第一次看到他哭,看到他把头埋在被子里哽咽。
(肆?人格)
一样月光铺地的深夜,一样热热闹闹的白迦山。江梨双手沾满鲜血,见到了飘在长裙上的青缈。
“我杀了白苏朝。”
她捧着怀里的锦盒,满脸冰雪,一点也没有如曾经想象那样,因为可以拯救青缈而感到开心。
“要给我吃吗?”青缈也没有想象中那样疼得撕心裂肺,只是连说话的语气都透着凄凉,“他的心。”
江梨轻轻吸气,让眼泪重新回到眼眶。怀中的锦盒已经被鲜血染红,白迦山秋夜的风真是连人心都能冷却。
“不管你吃不吃他都已经死了,这个世界上再也……再也不会……有他这个人……。”
“阿梨,你在哭吗?”
“我没有!!”
“你在哭。只是你看不到,你在哭。”
闻言的江梨只是觉得难过,很难过很难过。
“你希望我吃吗?”青缈微微牵着嘴角,笑得温暖又悲凉。她抬手,江梨怀里的锦盒轻轻升起。
江梨看着她打开锦盒,将里面的心化成一束青光,尽数注入自己的身体。
若是吃了斩断自己双腿的人的心,她便可以恢复山神的身份。若是吃了其他人的心,她可就真的会坠入最深的地狱,万劫不复了。
可江梨就是想要她坠入最深的地狱,万劫不复。
青缈的身体发出了青色的冷光,一点一点的分散,消失。
可让江梨没想到的是,她的身体竟然也和青缈一样,有一部分青色的光芒渐渐暗淡。
“怎么会这样?”江梨有些慌了,看着那些飞出自己身体的青色光芒不知所措。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白苏朝,她不能死,不能死的。
“不用怕。”青缈已经变得看不清样貌,零碎得漫天都是,“那些只是存在于你身体里的我离开了而已。”
“什么意思?”江梨不解。
“那些只是我的执念幻化出的思想罢了,你会想为我报仇,会想要救我,只是因为你的身体里存在着我的执念。”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给你的不是白苏朝的心。”江梨的内心突然变得毫无波澜。
“是的,我知道。我们本是同株所化的山灵,我把执念留在你的身体里,才能用你的身份给苏朝托梦,我只是希望他能想起我。”已经快要消失的女子还是温暖的笑着,“阿梨,若不是你,我也不会知道我是那样爱着苏朝,爱得胜过爱自己。想要杀了他报仇的人是我,为了保护他而宁愿杀掉自己的人,也是我……”
白迦山的木樨花还在落,只是原本青色的光芒已经消失殆尽。
江梨再次回到了白府,这一次,没有带任何遗憾。青缈的执念已经尽数消失,现在的江梨本应该对白苏朝没有任何感情,无爱无恨。
白苏朝还是像往常一样坐在木樨花树下发呆,江梨第一次对着他爽朗的笑,想着这个干净清澈的少年至少还可以继续好好活着。
“你杀了青鬼?”
不是江梨熟悉的声音,抬头看向她的白苏朝冷漠得像是另一个人。
“你,你说什……”
江梨感觉到痛,撕心裂肺的痛。
眼前的白苏朝握着一把青色的弯刀,正斩在江梨的小腿上。
“你……不是白苏朝。”江梨觉得胸腔里的某样东西在顷刻间便碎了,彻彻底底的。
男子满脸都是高傲与得意的笑容,“那只青鬼是白苏朝唯一的精神寄托,你杀了她,白苏朝自然也跟着死了。”
死了?江梨愣在原地。
“反正那只青鬼死了,就换你吧。”说话的人明明语气冷冽,但脸上却露出很难过的神色。
小腿上的刀突然发力,江梨的血染红了那把叫厌魅的妖刀。
后来,偶尔会有夜晚路过白迦山的村民遇上青鬼。许是夜色朦胧,有人亲眼看到不远处的山林变成一汪清冷的湖水,一艘木船幽灵般出现在水色与月色之间。船上的女子提着一盏红色的灯笼,青色双眸,空洞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