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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定案赐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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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将尽,朝堂初晴。
三署联查满月将近,谢宛枝在政事堂中呈上“银策三十二”结案卷宗。
殿中列坐官员寂然无声,唯有她一人步入阶前,手中所携数卷密册封朱印、署连章,句句证据确凿,案案对照分明。
“聚春银庄私转国银,姜徽私发调兵文书,梁中仪暗换账页,三者勾连,银策失轨,兵权外泄。”
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今有姜子意自陈往事,呈上当年密符原件、银调回文佐证。其人虽有旧嫌,然言之有据,罪可酌减。”
她翻至最后一页,抬眼望向诸位朝臣:“此案至此,因三署合力、各司尽责,终得明辨。谢某,愿负全责。”
一时堂中肃然。
“臣以为,此案可定。”傅文芝率先出列,朗声道,“银未归账、符未销卷、人事未问,三者俱在。谢大人所查,已明前案。”
颜琮亦上前一步,素青官袍映得人影清雅:“内库账目之伪,属实,梁中仪供认曾受人指使篡改文书,证据已录。”
李瑾清欲起言辩,却被女帝抬手阻止。
女帝今日亲临,自案初起,便未发一言,如今才缓缓起身,目光拂过众臣,落在谢宛枝身上。
“谢卿。”她语气平静,“此案历经月余,牵连三署,搅动朝局,终能查明,卿之功不可没。”
谢宛枝肃然拱手:“臣不敢居功,是各署齐心,非一人之力可成。”
女帝却轻轻一笑:“卿不骄不躁,亦是功德之一。”
女帝微微颔首:“此案所涉之人,依律处置。内库梁中仪贬籍除名,聚春银庄查封,姜子意之证,予以保密赦免。”
顿了顿,她目光转向兵部列中:“姜徽暂免兵部尚书之职,待后审重定。”
堂下一片哗然。
李瑾清垂眸低头,不发一语,却眼底浮起薄怒。
女帝缓缓起身:“本朝帑藏动荡已久,此案之后,当修制典,再不容私移暗转。”
群臣齐呼:“谨遵圣训。”
女帝目光落回谢宛枝,忽而玩笑道:“谢卿已掌丞相之位数年,此番更显沉稳。如此政才,若无家室,空耗好年华啊。”
此话一出,朝中微动。
谢宛枝抬眸,却未应声。
女帝轻声一笑,似无意似有意:“若日后谢卿有良配,朕愿为爱卿择吉赐婚。”
众臣皆拱手称是,贺云荀目光轻动,眼底微光闪烁。
谢宛枝却不动如山,只静静一礼:“谢陛下隆恩。”
朝议既毕,众臣退散。
而政事堂后厅,女帝未即回宫,却唤人传谢宛枝入内。
厅中无人,帘幕微垂。
谢宛枝行礼后,女帝垂眸看她片刻,忽轻声一笑:“贺云荀那人,朕记得,当年你尚为左辅时,曾与他交往甚密。”
谢宛枝未动,只道:“他曾随母南巡,恰由微臣护送。”
“嗯。”女帝语气似漫不经心,“如今他既肯为你弃宗入府,倒也是难得。”
谢宛枝心口一紧,只静声道:“他之情意,微臣心知。”
女帝忽然语气一转,柔和之中多了几分肃意:“你心中若无旁人,便应允了他,免得外头风声杂乱。朕可赐婚,予你正名。”
谢宛枝抬眸,眼中沉静如湖:“臣……谢陛下恩典。”
女帝含笑点头,拂袖离去,只留下一句轻语回响于耳边:“谢家踽踽独行,贺家之子,或可为你遮风。”
谢宛枝立于厅中,许久未动。
她明白,从这一刻起,赐婚已非私事,而是天命所归。
而此事,一旦公开,便再无转圜。
帘外春风微动,一纸旨意,正待书就。
春光乍暖,京城风起。
三署联查定案之后,圣旨翌日便出,女帝亲书,赐丞相谢宛枝与贺氏公子贺云荀为婚,择吉于仲夏,合礼成亲。
消息一出,京中哗然。
谢府内堂,芷宁接过旨意,眉眼震动:“大人……这是真的?”
谢宛枝静静立于堂中,身着月白常服,手中尚未合上的银策卷宗仿佛忽地失了重量。
她抬手接过,指节分明,却无一丝颤抖。
“君恩难辞。”她轻声道。
芷宁欲言又止:“可陆公子他……”
谢宛枝头也不抬:“此事不容更改。”
她回望窗外,春光正好,飞花掠过瓦檐,而她眼中却一片风雪。
她想起那一夜灯下的陆如归,那人手书银策,眉眼沉静,执笔如誓。
谢宛枝轻声自语:“若你在,我当如何应这赐婚?”
她闭了闭眼,将那句话吞入心底。
西岭山寺。
春日初暖,山林苍翠。
宋承之步入殿中时,陆如归正坐于蒲团之上,案几前散着数页新账。
他神色宁静,唯有唇色略显苍白。
近来晨起常有微恶,食欲亦不定,偶有晕眩,原以为是寒湿未清,直到昨日傍晚,老僧带回山中采药女的诊断。
“喜脉。”
陆如归静静地看着手中的药帖,心底一片波澜。
他未言语,只让人将方子收好,又一夜未眠地誊写卷宗。
此刻宋承之话未出口,眼中却藏着一丝罕见的迟疑。
陆如归抬眸:“何事?”
宋承之望着他,终于道:“京中快马报来——陛下有旨,赐谢宛枝与贺云荀婚,择夏成礼。”
室中沉寂。
陆如归面无表情地收起卷宗,一页一页,整整齐齐,不急不缓。
“你不说话?”宋承之问。
“有何可说。”陆如归低声,语气仿佛平静如初,唯有指间不自觉地紧了又松,隐隐泛白。
“大人……从来行事清醒。”
“她若点头,那便是权衡之后的选择。”
宋承之半倚门扉,叹了口气:“可你也知道,她心里有你。”
陆如归指尖轻颤:“可她不能选我。”
“她选了贺云荀,是因为他能助她。”
“我此刻不能回京,不能显身,连一句话都不能为她说——”
他终于停住,低下头,手掌撑着额前,声音微哑:“我拿什么与贺云荀争。”
他低头良久,声音更低:“连我的孩子……都不能有名分。”
宋承之怔住:“你……多久了?”
陆如归苦笑:“一月有余,脉象已稳。”
“我原想着,等她查案之事稍定,再亲自告诉她。”
“如今——怕是说不得了。”
宋承之静静看着他,良久才轻声道:“你当真甘心?”
陆如归未答,只从案下取出一封未封的信。
他提笔写了几个字,却在落款时迟疑片刻,最终缓缓写下:“归。”
他收起信笺,吩咐侍从:“明日送入京中,交谢府。”
“她若读这信,便会知我未走。”
宋承之低低一叹:“你放不下。”
陆如归望向窗外落日,目光沉定。
“我虽不能争她为妻,但若她要护天下,我便为她收拾残局。”
“哪怕她……她娶贺云荀,我也会帮她到底。”
京中谢府,春风忽暖。
而府中那一封来自西岭山寺的信,正悄然入案。
帘外花开正盛。
夜雨初歇,山林沉静。
西岭山寺,一室烛光微摇。
门扉轻响,谢宛枝披着斗篷,独立于廊下。
芷宁在她身后轻声道:“大人,夜深露重,陆公子恐怕已经歇下了……”
谢宛枝抬手止住:“你守在外头。”
她推门而入。
室内陈设简素,案上仍摊着未尽的账册,烛火映着案前人的身影。
陆如归正垂首誊抄账卷,闻声抬眸,一瞬失神。
谢宛枝站在门边,斗篷未解,身上寒意未散,目光却落在他眼中,片刻不移。
“大人该在京中。”陆如归低声道。
“我来见你。”谢宛枝缓步向前,“你那封信,我看了。”
他指尖一紧,低声道:“我写那封信,是让大人安心,不是让大人来看我。”
谢宛枝在他对面坐下,盯着他看:“你避我?”
“你该回去。”陆如归移开目光,“京中风声未歇,你不该离府。”
“你在躲什么?”谢宛枝语气低沉。
陆如归未应,垂眸不语。
谢宛枝突然伸手,握住他的腕:“你不肯见我、不肯与我说话,甚至不肯让我靠近你。”
陆如归倏地一震,却仍强作镇定:“我在山中查账,无暇分心。”
“可我分心。”谢宛枝声音骤然低哑,“我日日读你誊来的银册,夜夜梦你手下的字迹,你让我如何不来?”
陆如归眉眼微乱:“大人——”
“我问你一件事。”谢宛枝突然靠近,声音近乎低语,“你想不想我?”
陆如归轻颤了一下,目光回避。
谢宛枝猛地起身,俯身捧起他的脸,吻了上去。
那一吻带着数日压抑与情绪,带着她未能出口的万千言语。
陆如归一瞬怔住,几乎要失控地回应,但下一息,他倏地伸手按住她肩,推开了。
“不能。”他低喘,唇间尚带余温,“我……我不能。”
“为何?”谢宛枝的声音沙哑。
陆如归望着她,眼中仿佛翻起深夜的风暴:“……大人不要问了。”
谢宛枝缓缓退开,眼神沉静:“你不肯告诉我。”
“不是不肯。”陆如归垂下眼,“是不能。”
谢宛枝静默片刻,忽而一笑,那笑意中藏着无奈与痛意:“你连让我抱你一会儿都不肯。”
陆如归神情微颤,却仍是低声道:“我怕……大人别说了。”
谢宛枝没有再说话,只将他裹紧外袍,轻轻拥住他一瞬。
“你要藏着,我便等。”她声音淡淡,“但你别逼我信你无情。”
说罢,她起身离去。
京中贺府。
深夜,贺云荀正披衣翻阅谢府送来的内库账册,神情凝重。
阿喻踏入,小声道:“公子……谢大人今晚未宿府中。”
贺云荀眉一动,抬头:“未宿府中?”
“她未随车马返城,属下查了几处,听闻她与芷宁一同出城,去了西岭方向。”
贺云荀手中檀珠一顿。
“西岭……”他低声,“是他。”
阿喻迟疑了一下:“要不要属下——”
“不必。”贺云荀闭眼,缓缓起身,“我亲自去。”
翌日午后,贺云荀抵达山寺。
他避开明面僧舍,自侧道潜入旧藏处,在一间偏殿外远远止步。
偏殿前风声寂寥,松影婆娑。
贺云荀立于廊下,望着那扇掩着的木门许久未动。直到阿喻远远传来一声轻唤,他才像是从某种沉思中惊醒,抬手轻叩门扉。
片刻,门自内缓缓而开。
是陆如归。
他披着淡青中衣,神色清冷,显然未料是贺云荀来访,眉心一蹙,却并未避让,只淡淡道:“贺公子来此,有何要事?”
“来见陆公子一面。”贺云荀语气温和,步入室内,自顾坐下,“听闻你近日体弱,旧疾复发。”
这话便是试探了,他并不清楚知道陆如归近况。
陆如归未接话,只合上手边账册,将它收至案角,慢慢道:“贺公子此行,不会只是探病罢。”
贺云荀一笑,似乎懒得掩饰:“是,亦为你,亦为她。”
“谢大人心中,有你。”他声音低缓,却如水入冰缝,“你比谁都清楚。”
陆如归指尖一顿,语气却极稳:“她已应了陛下赐婚。”
“应,是因情势。”贺云荀忽而站起,走至窗前,负手而立,“你可知京中流言?谢府政事堂上下,无一不言你是罪臣余孽,是她私藏心腹。”
陆如归沉默。
“宛枝若执意护你,怕是连这宰辅之位都保不住。”贺云荀回头,眼神像是笼着一层薄雾,“你让她如何选?”
陆如归低头,缓缓道:“所以,我退了。”
贺云荀轻笑一声:“你退了?可你知宛枝为何夜半冒雨来此?”
“她动了情,动了不该动的情。你当真……甘心让她独自背负一切?”
陆如归忽而抬眸,眼神如刃:“那你来,又是为何?是劝我走?还是想逼我认输?”
“我来,是想让你明白。”贺云荀一字一句,目光锐利,“谢宛枝虽强大,心却不冷。”
“我贺云荀可以为她弃宗改姓、赘入谢府;可你呢?你连她的手都不敢牵。”?
“她谢宛枝的孩子,需要登堂入室、名正言顺的父亲。”
陆如归的身形微颤。
良久,他缓缓道:“我所不能,大人都知道。可她仍来看我。”
“你以为我未想过同她并肩?可若我的身份会将她拖入深渊,我宁可远避山林,不做一声叹息。”
他看向贺云荀,声音微哑:“我不能与你争,也无意与你争。可若你负谢大人一分,我陆如归,纵死不赦。”
殿中沉寂。
贺云荀眼底微光暗动,却只是低声一叹:“你知道就好。”
他转身离去,走到门前时忽又顿住:“你有信送她,她看了,也来见你了。”
“但她未毁赐婚,是因她知自己身处何位。”
“而我知道,她的命,不该如此孤寂。”
“我贺云荀和你不同,我能为她负名,担责,一直守在她身边。”
他头也不回:“你若真爱她,就别逼她孤身走下去。”
门扉阖上,春风入室。
陆如归坐回案前,良久未动。
他低头望着那封未封的回信,一笔未落,只在纸上缓缓写下一个字:
“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