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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小陆受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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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将暖未暖,南户风急。
陆如归与姚简、霍玄抵达南户后,未曾歇息,便立刻开始查阅仓账。
数日来,他们奔波于各调拨处,越查越深,却也越发感觉仓中账目水深不浅。
这日黄昏,姚简呈上一页批文,低声道:“此批文银额浮动,与实际账目不符——多出三百两,却无来源。”
陆如归接过,凝视片刻,缓缓道:“调拨编号后四位属‘前兵线’,这是兵符专用。”
霍玄闻言,神情微变:“那便是兵银了?”
陆如归点点头,将三页图纸合起:“若属实,便是有人借银调兵,而非仓补。”
他说完,正欲记录,忽然外头仓吏匆匆而入,神色惊惶:“三位官差大人!外头……外头有异动!”
姚简警觉,立刻起身:“什么异动?”
“有三人假作送茶吏役,实为不明之人,行踪古怪。守门的老张被打晕了!”
霍玄当即抽刀而起,沉声道:“小心有变。”
陆如归面色不改,将手中卷册卷好收入袖中,低声道:“不许乱动,守好账册。”
话音未落,门外一声闷响,有人强行撞门而入。
霍玄翻身挡在前,刀锋乍起,仓内瞬时陷入混乱。
对方显然非寻常贼人,出手狠辣,直指陆如归所在。
姚简与霍玄合力缠住其二人,剩下一人却悄然绕后,一匕首直取陆如归后心。
危急关头,一道银光掠过——是白滢,从侧翼急速出手,将那人长袖击歪,却仍被匕首划破手臂。
陆如归趁机翻身闪避,跌坐在地,胸口一阵灼痛,血迹缓缓渗出。
他脸色苍白,却强撑着起身,大喝:“护账册!”
三人一力合围,将来敌制住。那三人见事不成,仓皇逃窜。
片刻后,仓中逐渐恢复安静。
陆如归捂着伤口,低声喘息,霍玄欲扶,他摆手拒绝,只道:“还不能回府,批文还未全……”
白滢怒道:“你差点被杀,还要查账?”
“查不出真凶,回去也无意义。”他语气虚弱,却仍执意不止。
姚简沉声:“送信回府。”
谢府书阁,灯火微明。
芷宁手持急信奔入,神色大变:“大人,陆公子……伤了!”
谢宛枝手中笔锋顿止,墨点未干,已然洇出细晕。
她沉默半息,唇色微紧,缓缓起身,袖间衣摆翻落,寒意一寸寸凝在眉眼之间:“备轿。”
“要去哪?”傅文芝从内廊侧步而出,披着素绸披衣,眉头微蹙。
“南户。”谢宛枝披衣出阁,声线平静无澜,却冷得如霜降夜枝,“他若出事,我便叫他们一个个记住代价。”
夜半,谢府马车疾驰入南户,车轮碎声压过青石街道,惊起两边夜鸦。
仓中灯火尚亮,隐隐有光自窗格透出。
堂前,陆如归披着素色外袍静坐,面色惨白,额前细汗未干,左手指缝间缠着粗布,血迹浸红至指骨。
他却仍抱着数册账目,一页页翻阅,眼神专注如常,仿若不知痛觉。
门口风动,一道寒意随人影扑来。
谢宛枝踏入门槛,衣袍深墨,身形挺立,眼神在触及他那一刻陡然一紧。
她快步上前,未作声,俯身替他将披风拢紧,那件披风是她今晨亲自给他选的,轻软绒料,此刻却沾了血痕。
她垂眸片刻,睫羽颤了颤,指尖摩挲着他肩头的系带,语声克制:“连身子都护不住……还想替我查什么账?”
陆如归抬头,一瞬间神色微怔,眼中闪过一抹难以言明的动容。
他薄唇动了动,喉头微哽,终是垂下眸子,低声道:“属下……还未算完。”
谢宛枝站定,一言未发地望着他,眼中情绪翻涌未显。忽而,她轻轻伸出手,一揽他的肩,将他整个人揽入怀中。
“你若折了,我拿什么算?”
她的指尖覆在他衣上薄薄一层,指腹却微微颤了颤,像是不敢太用力,怕碰疼他。
陆如归一时间不知如何还手,只觉额前贴着她衣襟,一阵熟悉的香味夹杂冷意,自肩头沁入心脏。
陆如归喉头轻动,低声唤了一句:“......大人......属下没事的......”
她却没应,良久,她才缓缓松开手臂,后退半步,眼中光影凝沉,语气却第一次带上一点犹疑不定的轻声:“……你如今,还想一直留在我身边吗?”
烛火微晃,陆如归怔怔望着她,仿佛未曾料到她会这样问。
他的眼底悄然亮起一簇光,像夜雨中被点燃的灯火,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希冀,又隐隐带着某种迟疑的克制。
他抬眼,眼中光影如水:“我本就是为留在大人身边而来。”
她垂眸,语气微凉:“可我身边太冷,也太险,不是好留的地方。”
他轻声笑了笑,笑意极淡,却坚定如初:“我愿为大人,一直在。”
谢宛枝扶着陆如归起身,手掌轻轻扶住他的肩膀,目光极稳。
“别说话。闭眼歇一刻。”
她转头吩咐芷宁:“叫霍玄封库,姚简将所有批文和图册带上车。白滢……送伤药,立刻。”
陆如归想挣扎起身,却被她轻轻一瞪:“你若还能站起来,便替我下一封手令,叫西段主仓明晨交出三年前全部调兵账册。”
她语气极冷,像是风雪掠过屋梁,“怎么,还能写吗?”
白滢将药敷于他肩,手上极快,动作间几不可闻地瞥了谢宛枝一眼。
这对于谢大人来说,已经算是难得的关心了。
只是陆公子......他只怕听不懂啊。
果然。
陆如归低头一笑,笑中隐着轻微的痛意:“能写。”
“............那就写。”谢宛枝顿了顿,眼底光色不动,却语调微缓:“我陪你。”
傅文芝于门外而立,半晌未言,终于踏入一步:“你这是……连夜便要回击?”
谢宛枝点头:“夜还没过去,敌人未歇,我谢府的人不能先歇。”
“那后招呢?”傅文芝沉声,“这一手若打出去,对面不会再藏了。”
“正合我意。”她回身,披风一掀,“让他们藏不住,我才有下一步。”
她望着烛火里的少年一眼,声音极轻:“不能白让他落血。”
翌日,政事堂。
朝议近尾声,诸臣立列,气氛正缓,忽听殿门一响。
贺云荀自阶下踏入,身着朝青,拱手而出,语声如锋:“陛下,南户调账之人于仓中受袭,几近伤命。此事若不追责,将何以立朝廷威仪?”
他目光笔直落在谢宛枝身上,眼底隐有火光。
神情虽仍克制,却难掩眉间那一丝逼人的焦灼。
那是压了整夜未散的怒意,亦是心口的一点疼——若那仓中负伤之人换作她,贺云荀自知,自己怕是早已失控。
若查账的是谢宛枝,负伤的是谢宛枝,贺云荀此刻都不能冷静地站在这儿。
众臣错愕,谢宛枝站于位侧,神色未动。
贺云荀强行按下情绪,又道:“户部延误通报,兵部未设护令,致属下险伤——臣请查此失责之源!”
谢宛枝立于位侧,身着墨色朝服,衣饰素简,剪裁利落,她身姿如竹,面色如常,只那一瞬,眼神深处轻轻一敛。
她抬眸,声音沉静如水:“贺公子。”
“若你是为我出言,我深谢公子,但此事与公子无关,陛下自有决断。”
贺云荀微怔,面上泛起一瞬不易察觉的怅然。他张了张口,却终是噎住。
她一向如此——从不容人越雷池一步,就连他,也从未被她允许冲动一回。
谢宛枝已转身,面向女帝启奏:“调兵借银,图册皆在,臣请旨,彻查三部。”
女帝垂眸片刻,微点首:“准。”
朝议落定,金钲声起。
谢宛枝步出殿门,不再回头。
贺云荀立于原地,低声道:“宛枝......只有他可以吗,我不行吗?”
谢府,夜。
廊下灯笼摇曳,月色清凉如水,风拂过竹影,簌簌作响。
陆如归静坐于廊下小几前,身着浅灰中衣,肩头搭着一件淡青披风,发丝略显凌乱,眉间淡淡倦色。他手中摊着新到的卷册,指尖翻页极缓,眼神却分外清明,仿佛伤痛未曾存在。
他耳畔风声中,忽听身后一阵衣袂轻响。
谢宛枝步入灯下,未言,只缓缓坐到他身侧。
她换下了朝服,着一袭墨青外衫,鬓发半挽,肤色被灯光映出一丝疲惫。
她眼底仍带着白日未散的冷意,却被夜色冲淡几分。
二人并肩而坐,片刻无言。
良久,她低声开口,语气轻得仿佛怕惊动了风:“你记得我说过,不必为我折命。”
陆如归翻页的手一顿,半晌未言,指尖压着纸页边缘,力道轻不可察。
他低声问:“大人今朝……为何拦了贺公子?”
她转头望他一眼,眼神中藏着风雪初停的沉静:“我知阿荀一番心意。”
“可我不能让旁人,把我属下的血,当作刀锋上的筹码。”
她语声不高,却落得极稳,带着她一贯的分寸——不容置疑的冷理智,也不动声色的心软。
陆如归垂下眸,唇角轻轻一弯,低声笑了:“我知道了。”
谢宛枝凝望着他,一瞬的情绪翻涌而上,却只化作一句淡淡的问:“你……恨吗?”
陆如归眼中那点笑意仍未散去,缓缓摇头。
他侧过脸去,看着庭中微动的灯火,仿佛那就是他心头不曾说出口的东西。
“我不恨。”他轻声道,“我怕大人疼。”
谢宛枝微怔,眉心轻蹙,像被他这句话拂过心头某一处脆弱的地方。
半晌,她终于低声道:“我也怕。”
她望向他,语气终于不再冷硬,带着一丝薄凉下的柔软和无法掩饰的真实情绪:“我怕你死了……我就输了。”
灯影微摇,风拂枝头,春夜悄然沉静。
谢宛枝伸出手,缓缓覆在他伤处。
指腹落下时极轻,仿佛在确认他尚在,又怕触碰得太深。
她声音低低的,带着沉稳和某种笃信:“你先歇下。明日,风会更急。”
陆如归低头看着她的手,眼中静静映出她的倒影,唇边轻轻动了动,终是没有说话,只将那卷册轻轻合上,任她的手停在他衣上,未曾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