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少年游（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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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辞扒开头顶的石板，满头满脸都是灰地从废墟里钻了出来。
此时他浑身上下都是被砸出来的伤，疼得要命，可确实没有死。
他还活着。
这可真是神奇。
殷辞看看自己被设定的柔若无骨的双手，有些不敢相信他这副身体被埋了这么久居然还没死。
忽然，他想到了巨大的晃动来临之前，他看到的那一眼。
殷辞抬起头，看向流星火石纷纷下落的天空。
“是你。”他说道，“是你没让我死。”
意料之中的，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于是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绕过地上的废墟，漫无目的地在这片土地上行走着。
他不知道该去哪儿，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他看到一只不是怪物的手从陨石地下伸出，认出那是那个叫林木的玩家。
他又看到他总是不想去，但为了吃饭每天顿顿不落的四层食堂，只在地面露出了些许顶部建筑的痕迹。
他穿过了原本的校园操场，看到满地的焦土和草地，在陨石高温的灼烧下冒着大大小小的火焰。
他还看到了倒在地上睁大双眼，似乎是到死也不敢相信自己会死的王哥的尸体，他是下半身被建筑压着，脖子被怪物勒住窒息而死的。
然后，殷辞看到被挂在一个锋利的石杆上的铃兰。
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细长建筑从她的身体中穿过，将她牢牢地钉在了离地面两米远的半空中。
殷辞猜测她应该是从某个高处的建筑直接被摇下来的。
“殷，殷辞……”铃兰侧过头，嘴里吐出的血糊住了眼睛，但她还是认出了殷辞。
她被刺穿的是腹部而非心脏，所以没有立刻死亡，还能撑上一段时间。
“你还活着。”殷辞站在地上废墟的高处，微微仰头看向她，“但也要死了。”
“是……但你还活着……”铃兰虚弱地开口，“你想离开这个世界吗？殷辞。”
殷辞看着她，眼眸微微地闪动了下，没有说话。
“你想，你想离开……我看过你的眼神，你对这个世界，有……好奇。”铃兰现在一句话要用很久才能说完，“我帮你，我帮你离开。”
“我有一个‘置换’的卡牌，是C级道具……使用它，能在C级以下的低级副本里和任何存在完成身份的置换。”
“系统骗了我们，它不仅是要清除超低级副本，它还要清除我们，这些被筛选后进入副本的玩家……”铃兰说着不再看向殷辞，而是仰头望着天，被血糊住的双目满是恨意，“所以副本还没结束，它就开始了清洗。”
“我们没有天赋，所有的道具都用完了也躲不掉流星和火石……最后除了等死毫无办法。”
“它要我们和这个副本一起消失。”
这是一场必死的局。
可惜铃兰明白得太晚了。
她转过头，目光再次对向殷辞，“可你……不一样。”
殷辞也看着她，“是你们说的，我会和这个世界一起死亡，你们离不开这里，我也离不开这里。”
铃兰艰难地摇头，“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她伸出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天空，“流星，火石，都绕开了你，宿舍楼倒塌，你也还是活着。”
“有东西，在保护你。”
铃兰隐隐约约有一些感觉，可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但她知道，殷辞，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祂能保护你到世界毁灭的最后一刻，可什么都不做的话，你还是会一起消失。”铃兰艰难地从口袋当中取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卡牌，然后手指一松，那张染着她鲜血的卡片就掉到了地上。
“把你的血滴上去，我们就有一个小时的身份交换时间，你当玩家，我当NPC……在时间一到副本自动传送存活玩家的时候，骗过系统，我替你留在这儿，替你死。”
“而你，可以离开这儿。”
殷辞听完她的话，弯腰从地上捡起了那张沾血的卡片，然后抬头看向她，“不是你替我死。”
“你的死不是因为我，我在或不在，你本就是要死的，所以不是你替我。”他说道，“有个词叫道德绑架，你不断用言辞强调你对我的帮助，想让我承你的恩，你有事求我。”
铃兰扯了扯嘴角，想笑，“你真的……好聪明。可如果我能帮你出去，那到底是帮了你不是吗？”
这话殷辞没有反驳，于是铃兰继续开口了。
“我有一个弟弟。”她这句话说得难得清晰，“他很幸运地没被选中内测，可公测的时候却无法逃开。”
铃兰从手腕上解下一块手表，又松开手扔到地上。
其实原本她的手腕是空的，什么东西都没有，但在她动手解表之后，那极具科技感的手表便凭空出现了。
殷辞看到过很多次玩家们凭空拿出一些东西，所以对此他并没有感到惊讶。
“这是系统发放给每个玩家的手表，我过副本赚的积分都在里头，可惜道具已经被我用完了……我想要你帮我把这个东西带给我弟弟，告诉他，让他……让他在这个操蛋的世界里，好好活下去。”
“手表的封面是我弟弟的照片，他叫……江樾。”
“殷辞，我，我求求你帮我。”
“我求你，男朋友。”
铃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飞快的流逝，用最后的力气和所有能想到的手段哀求殷辞。
殷辞拿起手表，看到那上面出现的一张俊朗帅气的年轻面孔。
“好，我答应你。”
他将手指在一侧的碎石尖角一划，鲜血瞬间流到了卡片上，然后有无形的力量改变了铃兰和殷辞在这个副本中的身份设定。
卡片在空中消散。
铃兰终于放松地闭上了眼。
其实她并不完全相信殷辞，可她没有办法了。
在这个副本世界，在系统决心要清理他们这些人的情况下，她找不到任何其他的办法。
弟弟，我亲爱的弟弟，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
*
在铃兰死亡之后，殷辞握着她的手表，目光悠远，还带着些微的茫然。
她的女朋友，死了。
殷辞又继续漫无目的地在废墟上走动。
这儿是体育馆，这儿是教三教学楼，这儿是老的教师公寓，这是学十五宿舍楼……
殷辞一边走，一边回忆着脚下的废墟从前的样子。
这是一个被设定好的世界，一切都有它固定的程序和规则，除了他之外，没有任何存在离开过这些设定好的程序。
这样的世界，他应该没有任何感情才对。
离副本结束还剩最后十五分钟，天边的朝霞一点点升起，将这满目疮痍的世界完完整整地照了出来。
天地间没有丝毫生机，连空气中的风都是静止的。
殷辞只身站立在空荡的废墟上，看着天边的太阳一点一点升起。
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你在吗？”他抬头看着天空，“你是系统设定好的规则？还是副本生出的世界意识？我该怎么称呼你？”
他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殷辞也不需要祂的回应。
“我要走了。”他抬手抚上自己的胸口，轻轻地说话，“我要去看看他们说的外面的世界，我很……期待。”
他一个人对着天际说着自己想说的话，没有什么逻辑，也没什么意义的话。
“我要走了。”他抬起头再次道，“只是很遗憾，一直没有和你真正地对话过。”
似乎是遥远的天边，似乎是脑海最深处的地方，传来了一声极为空灵的叹息。
然后殷辞感觉到，这个世界藏在暗处的、人类看不见的那些能量，一点点开始流动起来了。
花草枯萎，河流干涸，水泥斑驳。
这个世界所有存在的可能的能量，被一点点抽离，又被一点点净化，凝练出最纯粹、最精华的一部分，化作一团耀眼的光芒，渗入了殷辞的眉心。
【赐你生机】
【赐你天赋】
【赐你，我的一切】
殷辞身上所有的伤痕快速修复，肌肤变得莹润而健康，四肢和血脉中被一点点灌注生机和活力，让他被规则设定的柔弱无力的身躯第一次感受到力量的存在。
指甲和头发因为快速充盈的力量而不断变长，直至长发铺满周围的地面，指甲同手指一般长时，这种变化才停下。
在能量全部灌注完毕之后，指甲又一点一点回缩，变成了正常的长度，铺地的如绸缎一般的黑发也慢慢缩短，直到脊背中间才堪堪停下。
又有世界最后的一点生机，化作点点绿芒汇聚到仅存的一颗古木的树梢，于是那顶部的一截树枝便瞬间变得饱满莹润，褐色的枝干细腻光滑，伸出的枝桠形状随意且好看，挂着的几枚绿叶则如玉石般晶莹透亮。
忽然这截不大不小的树枝突然从树梢落下，像是被什么控制着凭空飞到了殷辞的身边，在他脑后上下翻飞间便将新生的一半长发松松垮垮地半绾起来，最后扎根在他脑袋上不动弹了。
殷辞微愣后抬手拂过脑后的树枝，望着天际某一个方向，半晌不知道说什么好。
离副本结束还有最后一分钟。
“谢谢。”
殷辞扯起嘴角，忽然扬起一个他觉得最好看的笑容，用语言表达着自己的想法，“我很满意。”
其实从世界一遍遍重启开始，他就很少笑过了，可他觉得他现在应该笑一下，表达自己喜悦的情绪。
这次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可殷辞并不在乎，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由内而外的轻松，身体上的，心理上的，他感觉自己从未如刻这般自在舒适过。
【副本《美貌原罪》结束，NPC殷辞好感值上升至阈值，副本通关情况变更为“完美通关”。】
【本副本即将在五分钟后彻底毁灭，检测到有玩家通关并存活，现进行传送，请玩家做好准备。】
脑海中第一次听到玩家们所说的机械音时，殷辞的眼眸微微闪动。
他转头看向已经破败不堪的世界。
这个一切都被程序设定好的世界。
他在这儿长大，他在这儿读书，他在这儿生活。
纵然是不停的重复和循环，纵然是被限定好的命运，可他的人生，依然是他自己这样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但现在这个世界要消失了。
他童年和少年的所有时光，都将随着这个世界一起被尘封。
从此无处可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少年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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