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博弈开始 ...
-
袭击者那一声混杂着绝望与痛苦的“是”，如同打开了泄洪的闸门。他瘫在冰冷的审讯椅上，头颅低垂，肩膀剧烈地耸动，压抑的呜咽声在寂静的审讯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和凄凉。那种疯狂偏执的仇恨面具彻底碎裂，露出了底下被恐惧和胁迫碾压得支离破碎的灵魂。
何绘没有催促，也没有安抚。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镜片后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捕捉着对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肢体语言变化。他手中的笔悬在记录本的上方，随时准备落下关键信息。
单向玻璃外，肖述紧绷的下颌线稍微松动了一瞬，眼神凝重。陈暖等人屏住了呼吸，生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突破口。
时间仿佛被拉长。只有袭击者粗重痛苦的喘息和呜咽在回荡。
终于，那崩溃的边缘稍稍稳定了一些。袭击者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丝和泪水的眼睛看向何绘，不再是疯狂的仇恨，而是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绝望祈求，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恐惧。
“……他…他们抓了我弟弟……”袭击者的声音嘶哑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砾中磨出来，“他才…十七岁…还在上高中…”提到弟弟，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随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什么时候？”何绘的声音依旧平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引导力。
“两个月前……放学路上…不见了……”袭击者眼神空洞，陷入痛苦的回忆：“我报警…找不到…三天后我收到包裹……”
他的身体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充满了刻骨的恐惧：“……照片！我弟弟…被绑着…眼睛蒙着…还有…还有一根…一根手指…”他猛地闭上眼，似乎不敢再看那恐怖的画面：“他们…他们说…如果我不听话…就把剩下的手指…也寄给我……”
“包裹怎么收到的？有什么特征？”何绘追问细节。
“……快递…匿名…寄到我打工的…工地…”袭击者喘息着，“普通的…纸箱…里面…除了照片…还有…一部…旧手机…”
“手机呢？”何绘眼神锐利。
“被…被他们…远程锁死了…我只能…接收…他们的…消息…”袭击者痛苦地摇头：“他们…用那个手机…联系我…给我指令…”
“指令内容？”何绘的笔尖终于落在了纸上。
“命令我…去接触…监视…周海昌……”袭击者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然后…在他…被抓后…找到…机会…除掉…除掉你！”他猛地指向何绘，眼中再次涌起一丝被植入的凶光，但更多的是被强迫的绝望：“他们…他们说…你破坏了…平衡…必须…清除掉…你的…画像…太危险…”
“平衡？”何绘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什么平衡？”
“我……不知道…”袭击者茫然地摇头，恐惧更深：“他们…只是说…你是…规则的…破坏者…清除你…是神的旨意…”他吐出“神”这个字时，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敬畏和恐惧。
“神的旨意？”何绘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却像投下了一颗石子：“他们是谁？‘神谕’是什么？”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袭击者激烈地摇头，带动椅子哐当作响，脸上是纯粹的恐惧，“他们…只在…手机里…说话…声音…是…处理过的…冰冷的…不像人…他们…自称…‘神谕使者’…说…执行…‘净化’…”
“净化…”何绘在记录本上写下这个词，并在旁边画了一个问号。“接触周海昌期间，你做了什么？发现了什么？”
“监视…记录…他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特别是…他弟弟…淹死…那天…前后…”袭击者努力回忆：“他…他很颓废…酗酒…后来…突然开始整理…他弟弟的…东西…然后…就…就开始…计划报复……”
“他整理弟弟遗物时，有没有特别关注的东西？一张照片？”何绘引导道。
袭击者茫然地想了一会，突然眼睛一瞪：“……照片！有！一张…旧的…他弟弟…小时候…在…河边拍的…背面…背面有个…记号！”他似乎想起了关键点，“一个…三角…加…三…三个点的涂鸦…他…他盯着…看了很久…还用手机…拍了…那背面的…记号…”
三角加三个点！正是何绘在广告牌上发现，也在周海昌弟弟墓碑照片背面的符号！
“就是这个符号？”何绘迅速在记录本上画下那个简易符号。
“对！是！就是它！”袭击者用力点头，“周海昌…看到…这个…之后…就像…疯了一样…开始…计划报复…他们说…这是…‘神罚’开始的印记…”
“神罚印记…”何绘再次记录。“然后呢？周海昌被捕后，他们给你的指令是什么？如何找到我？”
“……等…周海昌…被捕…消息…公开后…”袭击者的声音带着颤抖，“他们发给我…你的…照片…行程…还有…那个…符号出现的…位置…旧城区…他们说…你会发现它…然后…就除掉你…”
“我的照片和行程？他们从哪里得到的？”何绘的问题直指核心。
“我不知道！他们…好像…什么…都知道…”袭击者的恐惧几乎化为实质：“他们…知道我…躲在哪里…知道我…什么时候…去买东西…甚至…知道我…做噩梦…梦到…弟弟…他们无处不在！…就像魔鬼一样…”
这种无处不在的监控感，让单向玻璃外的肖述等人心头都蒙上了一层寒意。
“那部旧手机呢？还在吗？”何绘追问。
“……在…在我…出租屋…床板…夹缝里…”袭击者报出一个地址，是旧城区一个鱼龙混杂的城中村：“他们…命令…执行完…任务…就…就销毁它…”
“你弟弟呢？”何绘的声音放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执行完任务，他们答应放了他？”
袭击者眼中的绝望如同深渊：“……他们…说…清除掉你…释放信号…就…告诉我…我弟弟…在哪…”他猛地抓住这最后的希望稻草，身体前倾，死死盯着何绘，带着一种凄厉的哀求：“求求你…求求你…帮我…找到他…他才十七岁！他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求求你们！！”
这个曾经凶悍的袭击者，此刻卑微得如同尘埃，为了弟弟的生命苦苦哀求。
何绘静静地看着他，镜片后的眸光深邃而复杂。他没有给出廉价的承诺，只是平静地问：“‘释放信号’？什么信号？”
“广告牌的…那个…符号…”袭击者急切地说：“他们说除掉你之后…要在…现场…用你的血…重新…画上…那个…符号…那就是…完成的信号…”
用受害者的血画上符号作为完成任务的信号！这种仪式感和冷酷，让单向玻璃外的陈暖等人倒吸一口凉气，王君更是低声咒骂了一句。
何绘沉默了几秒。审讯室里只剩下袭击者粗重而绝望的喘息。
“名字。”何绘再次开口，语气不容置疑：“你的真实名字。还有你弟弟的名字、学校、班级、照片特征。所有你知道的，关于你弟弟的信息。”
袭击者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语无伦次却又急切地将自己和弟弟的所有信息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我…我叫魏南桥…我弟弟…魏小川…十七岁…在…市第七中学…高一（3）班…他左耳后面…有块…小胎记…像枫叶…他…他喜欢打篮球…穿10号球衣…他…”他断断续续地描述着弟弟的样貌特征和喜好，生怕漏掉任何一点细节，泪水混合着鼻涕流下，狼狈不堪。
何绘飞快地记录着，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清晰、稳定。
记录完毕，何绘合上本子，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直视着魏南桥那双充满血泪和哀求的眼睛。
“魏南桥。”他的声音清冷依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信服的力量，“你的供述，我们会核实。你弟弟魏小川，我们会去找。”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情感渲染，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但这句话，却像定海神针般，瞬间稳住了魏南桥濒临崩溃的精神。他怔怔地看着何绘，眼中的疯狂、仇恨、恐惧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种虚脱般的茫然和一丝微弱的、不敢置信的希望。
“……真…真的？”他喃喃地问，声音轻得像羽毛。
“警方的职责。”何绘站起身，没有再看魏铁柱，转身走向审讯室门口。他的背影挺直，步履因为膝盖的伤而略显缓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门打开，又关上。
审讯室内，魏南桥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彻底瘫软在束缚椅上，失声痛哭。
单向玻璃外。
当何绘推门走出时，迎接他的是数道复杂难言的目光。担忧、敬佩、震撼，以及沉重的压力。
肖述第一个上前，目光快速扫过何绘全身，确认他没有受到任何新的伤害或刺激，才稍稍松了口气。他看向何绘的眼神，比之前多了更深沉的东西。
“录音完整。”宋寒立刻报告，晃了晃手里的录音笔。
“地址已经发给王君和陈队，他们带人去搜那部手机了！”离晓飞快地说道，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对何绘的崇拜。
“第七中学高一（3）班魏小川，相关协查和搜索已经启动！”林清晖补充道，同时将整理好的魏南桥兄弟信息资料递给肖述和何绘。
蓝池和苏白也围了上来。“何老师，你需要休息一下。”蓝池温声说道，递上一杯温水。苏白则示意何绘坐下检查膝盖的敷料。
何绘接过水杯，微微颔首道谢，拒绝了坐下：“我没事。”他的目光转向肖述：“关键点是神秘组织‘神谕’，利用绑架胁迫手段控制魏南桥执行清除任务。目标是我，原因是因为我破坏了某种‘平衡’，与周海昌案件有关联，‘净化’对象。核心线索是那个三角加三圆点的‘神罚印记’，是其象征和联系纽带。周海昌弟弟溺亡案是引爆点，魏南桥弟弟魏小川绑架案是控制手段。物证关键！魏南桥出租屋内的旧手机，可能被追踪锁定或留有线索、广告牌符号周围的微量物证，尤其是否有特定喷漆残留、魏小川的踪迹。”
他的分析条理清晰，瞬间将庞杂的口供提炼成可行动的脉络。
肖述点头，眼神锐利如刀锋：“宋寒，立刻将‘神谕’、‘净化’、‘神罚印记’作为最高优先级关键词，输入刑侦系统数据库进行关联案件大数据碰撞！时间范围扩展到十年内！重点检索涉及异常符号、仪式性犯罪、高智商胁迫操控、以及针对专业人士！尤其是侧写师、法证专家的未破案件！”
“是！”宋寒立刻冲向电脑终端。
“林清晖！”肖述继续下令，“你带人，立刻提审周海昌！重点问清楚他弟弟溺亡前后的所有细节！特别是那张有符号照片的来源！是谁给他的？他弟弟生前是否接触过类似符号或组织？溺亡案本身有无疑点？掘地三尺也要挖出来！”
“明白！”林清晖领命而去。
“技术组！”肖述接通通讯，“集中力量恢复魏南桥那部旧手机的数据！哪怕烧成灰也要把里面的信息给我抠出来！重点是所有接收过的指令信息、发信源特征！哪怕被掩盖、以及任何可能存在的、未被完全删除的残留数据！”
“肖队放心！正在全力破解！”技术组回复。
肖述的目光最后落在何绘身上，带着一丝不容置疑：“何绘，你跟我去现场。广告牌那里，我们需要最细致的二次勘查，尤其是符号本身和周围环境，寻找‘神谕’可能留下的任何蛛丝马迹。同时，我需要你对整个‘神谕’的行为模式、组织架构、核心目的进行初步侧写，越快越好！”他的语气带着紧迫感，抓住魏南桥开口后短暂的时间窗口是当务之急。
何绘没有犹豫，点点头：“好。”
“我也去！”陈暖立刻道，“我熟悉那边地形！”她依旧不放心何绘的安全。
“可以。”肖述同意。
“带上这个。”苏白医生将一个便携式的生命体征监测手环递给何绘，表情严肃：“远程连接我的设备。一旦身体不适或心率异常，立刻停止行动！”
何绘看着苏白眼中的坚持，沉默地接过了手环戴上。
“离晓，你留在这里，协调信息，汇总各方进展，有任何关于魏小川的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们！”肖述最后命令道。
“是！”离晓用力点头。
肖述、何绘、陈暖三人迅速离开了支队办公室，驱车再次驶向那片刚刚经历生死搏杀的旧城区。夜幕再次降临，城市灯火璀璨，却仿佛笼罩在“神谕”无形的阴影之下。
——旧城区，南巷口广告牌现场。
这里已经被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数盏强光灯将这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鉴证科的同事正在广告牌底部那个涂鸦符号周围进行更精细的取证。
何绘在肖述和陈暖一左一右的陪同下，肖述的站位下意识地更靠近何绘的左侧，那个何绘容易被攻击的角度，走到了警戒线内。何绘膝盖的伤让他行走时仍有些微跛，但他似乎完全忽略了不适。
他径直走到那个三角嵌套三个圆点的符号前，蹲下身，不顾地面的灰尘，拿出随身携带的高倍放大镜和强光手电，几乎将脸贴了上去。冰冷的镜片折射着惨白的灯光。
“符号是用一种工业级速干喷漆喷涂的。”何绘仔细观察着颜料的附着状态、边缘的喷溅痕迹，，：“手法…看似随意潦草，但起笔和收笔的点位控制精准，线条转折处的力度均匀，并非普通街头涂鸦者的手法。更像是经过训练，刻意模仿随意。”
他移动放大镜，仔细检查符号周围的墙面和地面：“这里…”他指着符号下方靠近墙角缝隙的一小块区域，“有极其轻微的刮蹭痕迹，很新。形状…像是某种硬物的尖端划过。”
肖述立刻示意鉴证人员过来拍照取样。
“肖队！何老师！”王君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他和几名队员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物证袋，里面是一部老旧的、屏幕碎裂的直板手机。“在他出租屋床板夹缝里找到了！藏得很深！技术组已经在路上了！”
“干得好！”肖述接过物证袋，隔着袋子观察着这部沾满灰尘和汗渍的手机。“立刻送回支队，交给技术组最高优先级处理！告诉他们，里面可能内置了自毁或者追踪程序，小心操作！”
“是！”王君立刻安排人送走。
就在这时，何绘的警务通震动起来。是宋寒打来的。
“肖队！何老师！数据库碰撞有初步结果了！”宋寒的声音带着震惊和激动，“关键词‘神罚印记’！三角+三圆点！‘净化’、胁迫手法……关联出三起跨度超过五年的未破悬案！！”
何绘和肖述的心同时一沉。
“第一起，五年前，邻省一位知名法医在办公室离奇中毒身亡，现场没有任何入侵痕迹，但在他即将提交的一份关键毒品案毒理报告上，发现了一个用死者血液画下的……三角加三圆点符号！案件定性为自杀，疑点重重！”
“第二起，三年前，一位顶级网络安全专家在调查一起跨国金融黑客案期间，‘意外’车祸身亡。警方在其私人电脑的加密文件夹里，发现了一个命名为‘神罚.warn’的文档，里面只有一个图片——同样的三角三圆点符号！车祸调查无他杀证据。”
“第三起，就在十五个月前！我们市！一位资深刑侦痕迹鉴定专家，在参与一起重大文物走私案的关键物证鉴定前夕，被发现死于家中，现场是伪装的入室抢劫杀人！但痕检科事后复检，在其工作台最底层的抽屉夹缝里，发现了一张不起眼的便签纸，上面用铅笔极其潦草地画着……同样的符号！由于案件性质恶劣且涉及专家，当时调查很深入，但凶手如同人间蒸发，至今未破！该案代号……‘暗礁’！”
宋寒的声音带着寒意：“肖队，何老师…这绝对不是巧合！‘神谕’…是个真实存在的、高度隐蔽、极度危险的组织！他们在系统性地‘清除’可能威胁到他们‘平衡’的专业人士！”
暗礁案！十五个月前！何绘的脑海中如同闪电划过！他猛地想起，在痕检实验室比对周海昌案证物时，技术组宋寒曾无意中提起过这起悬案，还感慨过那位遇害的痕迹鉴定专家技术如何精湛…难道那位专家也触碰到了类似的东西？
他下意识地看向广告牌上那个冰冷的符号。三角…三圆点…这简单的图形背后，究竟连接着怎样一张庞大而黑暗的网？
肖述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他的手紧紧攥着警务通，指节发白。一个周海昌案，竟然扯出了横跨数年、涉及多省市专业人士离奇死亡的惊天大案！“神谕”…这名字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亵渎感。
“宋寒，立刻将这三起案件的所有卷宗、物证记录、现场照片，尤其是涉及那个符号的所有细节，全部调出来！成立‘神谕’专案组，权限提到最高！请求省厅乃至部里支援！通知谢局！马上！”肖述的声音冷硬如铁。
“是！”宋寒的声音也变得无比严肃。
挂断电话，现场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强光灯下，那个被喷涂在墙角的符号，仿佛活了过来，散发着冰冷而邪恶的气息。
陈暖看着何绘苍白的侧脸和膝盖上的敷料，忍不住低声道：“何老师…这…”
何绘缓缓站起身，目光从那个符号移开，望向远处城市璀璨却充满未知的灯火，镜片后的眼神冰冷而锐利。
“他们漏掉了一点。”何绘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穿透寒冰的力量：“他们不该把我当成‘猎物’。”
他微微侧头，看向身边的肖述，眼神交汇的瞬间，无需言语，两人都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
“‘神谕’？”何绘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冷冽到骨髓的弧度：“那就看看，谁才是真正的猎人。”
肖述深深地看着何绘眼中那份燃烧的、属于顶级猎食者的冷静火焰，缓缓地点了点头。他伸出手，不是阻止，而是无声地、稳稳地扶住了何绘因为站立时间稍长而微微晃动的身体。
“行动。”肖述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挖地三尺，也要把‘神谕’，从黑暗里拖出来！”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博弈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