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缘因劫而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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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惊讶地瞪大了眼，张着嘴来回看两个人。
“蒜头，早就跟你说过客人来了要先上茶水，”
“火气这么大。”
少年微笑着，淡定自若。明明十六七的年纪，却老有一种运筹帷幄，快意自得的姿态。
“是小的怠慢了，这就给公子斟茶---”
蒜头糊里糊涂地就赶忙混进去，孟柯站在外边儿，只能听见沙沙作响的风声，和蒜头细碎的倒茶声。
“我这房间，可不能租给客官。”
“为何，既叫客房，如何不租？”
“你是看我如此，”孟柯低头看自己衣衫凌乱，又挑眉看向少年。
“区别对待。”
觉得孟柯很是有趣，少年不禁一笑，爽朗的笑声回荡在整个竹林，浸漫阳光。
“哈哈哈---客官误会了，”
“我只是个推豆花的。”少年戏谑一笑。
“我这小店生意向来不好，可能老天也知我的不易，天降甘霖，让我这店铺有点生意，这可不---”
“大赚一笔！”
少年眉眼带着光彩，又神采飞扬，看去十分俊美灼目。
孟柯黑着脸，满心充斥着无奈，怨气！怒气！
阿！好小子！
这就是你搜刮我的理由，那我的不易---
去压榨谁呢！
像是看出了孟柯的不悦，那少年从上面跳了下来，体势轻盈优美，稳稳地落在了竹板上。
“在下名为陆君泓，哥哥也可以称我小名......”
少年俏皮一笑，走近孟柯。
“知泓。”
显然没有料到他突然的靠近，孟柯愣得一顿一顿的。
但这小场面怎么唬得住孟公子。
“在下姓孟，名柯......”
“庭柯落深深---”陆泓看着他，缓缓道。
孟柯又一愣，点点头。
见气氛缓和，蒜头端着两杯茶出来。
“你也喝。”陆泓端起茶，对蒜头说。
“我还是不了吧---”蒜头嬉皮笑脸，他看着孟柯怪异的表情忍不住道：“我们老板是这样的！”
突然，脑袋被一磕嗒，蒜头连忙捂住。
“是---哪样的？”陆泓扬起嘴，眉挑老高，一副天下无敌的架子。
“那是---风流潇洒，天下无双---”
“十八般武艺，样样精......”
蒜头正要滔滔不绝诡辩下去，陆泓拍了拍他的肩。
“给孟兄端一杯浆汁吧。”
嘿咻嘿咻的，不一会蒜头端了一蛊竹杯装的所谓浆汁。
“孟兄尝尝吧~”陆泓抬手，脸上写满了自豪。
“我的手艺，喝过的人，”
“包你永生难忘---！”
蒜头满脸祥和，而陆泓闪着星星眼，满心期待孟柯的评价。
孟柯看着陆泓炙热的眼神，已经起了一层细汗。
他紧闭着眼，豪放地一口闷！
来不及等味细品，一股奇妙的味道直冲鼻腔。
“好喝吧~！”
陆泓满意地拍着胸脯，一脸陶醉地沉浸在自我的世界。
“阿！老板！出人命了！”
“孟公子他，他他他！口吐白沫啦---！”
“啥？！”
两个人慌忙不跌，手足无措。
又拖又拽的---
而陆泓死尸般地凝固外了地上，纹丝不动…
陆泓嘴都撇了下去。
“小弟呀---你看着，”
“好生狼狈。”
孟柯突然笑起来，用绢擦了擦嘴，也放松了下来，他不能立刻站起，因为…被陆泓环了起来。
蒜头逐渐平静下来，大舒了一口气。
还好......正想着如何抛尸呐......
只有陆泓哭丧个脸，生无可恋。
难道......我就如此失败！
“我没事，但浆汁的味道......”
“我不会饶恕你的直言。”陆泓一脸无赖，孟柯一句，他还怼十句。
“小兄弟嘴这么毒？”孟柯被他逗笑了，“敢告诉我你的配方吗？列入禁品如何？”
“你---”陆泓面颊红红，在乌阴的雨天也蒸蒸冒着热气。
“你怕也是---”
“闭嘴！”陆泓一把捂住孟柯滔滔不绝的嘴，世界就此静止。
孟柯也未动，任凭他直接盖上自己的嘴。见陆泓精致俊美的脸离自己咫尺之距，他反而有一点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陆泓屏息敛神，几秒过去，他忽然眼神凌厉，有一种挫骨扬灰的杀意。
蒜头也忽得警觉起来，忙不迭乱地开始清场。
“不想死就快跟我走！”陆泓忽地扯上孟柯的衣领，直直地往上提---
“诶！轻点！”孟柯也是猝不及防，那碧缣终于暴露了自己粗制滥造的本质，嘶拉一声裂开了，剩一截布料飘扬在陆泓手中，孟柯尴尬地遮掩自己清晰诱人的锁骨。
“遮什么遮啊！要不要命啊你！”陆泓抓起他的衣袖就开始狂奔。
“你也别瞎跑阿---”孟柯脚步凌乱，强度的精神紧绷令他头晕眼花。
陆泓一路无言，只顾着奔跑，孟柯意识模糊，只听见他深深浅浅的喘息声。
真跑不动了，感觉要昏倒了......
孟柯自小体弱，常年服药。今日长途跋涉，又挨了暴雨，体力不支，他的双腿有些发涩。
“快！跳进去！”陆泓忽地在他耳边一响，一松一紧，震得他神经都快断了。
见孟柯磨磨蹭蹭，陆泓真急了，他咻地闪到他身后，一把就往下推。
“等---！”孟柯才意识清醒，他的双腿已经腾空---
陆泓也跟着一跳，身姿飘逸敏捷。
“放心，摔不死！”
孟柯掉落下来，像颗邦邦大石头砸下来。虽然如陆泓所言，没能摔死。但他也疼得闷哼一声。
“孟兄可还好？”见孟柯死尸般趴在地上没有音响，陆泓赶忙跑过来给他翻了个面。看他灰头土脸，双眼紧闭。陆泓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我杀人了？
陆泓又是轻拍他的脸，又是听心跳的，确认他是活的，终于松了一口气。
不一会，孟柯清醒了。
“虽然不确定---你对一个身无分文又半死不活的我有什么企图......”
“但我确定，你就是想害我的命。”
孟柯又昏荡荡地躺人家怀里，还一脸无赖，虽然说话有气无力，但他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安心......
“原来你没钱啊~”
“那有什么胆量和我争一间？”他也不准备等孟柯回答，就抬起了手。
陆泓擦了孟柯脸上的尘土，露出白皙莹润的容颜，几缕碎发落在额角，他的动作突然慢了下来。
“仔细一看---”
“孟兄长得真好看~”
他轻笑出声。
“……”
兴许是这意想不到的调侃，孟柯眼神飘忽，一绻潋滟波光，转流动人。
“孟兄先躺一会罢，我处理一下这个坑洞。”
陆泓将孟柯扶起靠着洞壁，自己修缮起了洞口。
这个洞口比较窄，易出难进，怪不得进洞时陆泓一副慌里慌张。不一会，便修补好了，外部看起来完好无损，别无二致。
“说来惭愧，进店这么久，还没让你吃上东西。”陆泓坐在孟柯身旁，有些歉疚说。
“这好办，不花钱，”
“我自带。”
孟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一看，是个包子。
“掌柜的也饿了吧，若不嫌弃，将就着和我一起吃了。”
“虽然是素的......”孟柯尴尬地笑笑，掰了一半递给陆泓。
陆泓接过，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吃了个三分饱，气氛又陷入沉寂。
陆泓起身观察外界。
“蒜头呢？他怎么办？”孟柯紧皱眉，问道。
“那小子比谁都聪明。”
“放心，安全。”
陆泓转头看向孟柯，一脸胜券在握。
也不晓得在握什么，只握了一把草随时修补洞口。
“外面是些什么人？”
“他们？土匪。”
“怕不是这么简单吧---”孟柯眸光冷锐，眉头压得更深。
陆泓淡然一笑，点点头。
“还有流民，和郊野的城官勾结好的。”
“他们不抢财，却毁坏屋舍，甚者——”
“见人就杀。”
孟柯吃惊，眉心处有一团化不开的阴云。
“县衙呢？这可是京都，不管吗---？”
“不是不管...是管不住。”陆泓无奈地摇摇头。
“制造暴乱，举国上下，”
“常有的事。”
孟柯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你别动，小心伤着---”陆泓连忙过来阻止他。
“不碍事，已经伤着了。”孟柯一脸诡笑，瞧着他说不出话，顺势搭了他了手，勉强站起来。
“那陛下呢？总得管吧。”
孟柯是从远离京都的地方来的，他生活的地方，地处偏远，又寥无人烟。他和母亲相依为命，在那荒凉险恶的地方生活了十九年。
来到京都，繁华迷人眼，见识过了无限苍凉，他以为天子脚下，应是一片祥和，安乐无忧。
“陛下？那穹吟太子连皇位都还没坐上。”
“如何有权，治理天下！”
陆泓摊开手，一副随生既灭的状态。
孟柯未语，默默看着他，若有所思。
突然，若有一面冷冽寒光闯入陆泓眼里。
“不，我想，”孟柯脸上异常平静，隐隐的，一道坚毅的光芒在眸中闪现。
“若是太子想福泽天下，那他自然会向天下证明---”
“他有无上资格登上这宝座---”
陆泓眸目深深，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孟柯，看了很久。
他的嘴角微微扬起。
“你说的没错。”
“但你跟我一介草民说有何用？还是得亲口告诉太子殿下。”
“我---”
陆泓走近孟柯，他将孟柯扶好坐下，满眼歉疚地给孟柯包扎脚踝。
“对不起，孟兄，是我下手粗鲁了......”
“不碍事儿，当时情况危急，你也不是故意的。”孟柯看着他包扎的手法熟稔，不禁心头一动。
“你经常受伤吗？”孟柯问。
显然没想到被这样一问，陆泓沉默了一瞬。
“也不是，只是功课不好，经常挨罚。”
“夫子待你很严？”
“并不是，是我自己愚钝，本就该罚。”
他回答得浅淡，好似这事不值一提。
孟柯皱着眉，嘴角抿得紧。
这小子，真是捉摸不透——
好一会过去了，陆泓扒开洞口的草。
“孟兄，可以出去了！”
孟柯在陆泓的一番拉扯下，终于挣出了洞口。
“今日，多谢救命之恩。”
孟柯向陆泓郑重行礼。
“不用在意这些形式上，要的话---就拿出点实质性的感谢来。”陆泓拍了拍孟柯的肩，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掌柜，要我如何感谢？”
“只要孟某力所能及，定全力达成！”孟柯一脸认真，倒让陆泓整个不自在。
“那我得考虑一下——”
陆泓思索着，领着孟柯往店铺方向走。
“回去做甚？”孟柯惊讶，一把揪住陆泓。
“收破烂。”
陆泓一脸平静回复。
“这个时候卖钱做什么？保命要紧！”孟柯极力劝阻，但陆泓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姿态。
“我对你说无数个放心，保你平安！”
“怎么保啊？”
“如果有事---”
“我给你当盾牌！”
保个屁阿——！
孟柯真想把他也一脚踹进洞。
陆泓带着孟柯回到了豆花铺，“乾坤日夜浮”的牌匾掉在了地上，被砍得支离破碎。好好的楼台也被掀了，散落了一地的碎片。原本古朴清雅的竹台被生生拆成了一片废墟……
活脱就是用一帮竹子堆起的一座巨大垃圾场。
想动别的都没关系，可是……如果是陆泓最引以为傲的浆汁被一脚踢翻，汁水流了满地……
那，陆泓看着眼前的一切，眼里的忿怒要烧成了灰——
“掌柜的冷静，至少……”
“至少——人没事。”
孟柯急忙给陆泓顺顺毛，他可不想被陆泓顺手给扬了。
陆泓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奔向废墟一番翻翻捡捡，拎出来一个挂满尘土的小布袋。
“这里面所装何物？”
“把这给我留着，反把我的房子给扬了，真不知是喜还是悲。”陆泓絮絮叨，走到碎片边的一个小石磨旁。
“你且等着。”陆泓微微笑着，他打开布袋，滚出颗颗圆润如珠的豆粒。
是黄豆。
那些强盗并没有将这里洗劫一空，锅碗瓢盆俱在，只是破破烂烂，有些甚至裂成几瓣。
陆泓勉强地将家伙们收集起来，开始个人上才艺。
“我这小店是最后一天营业，你也是我的最后一个客人。”
“不妨请你吃一顿，最后的晚餐。”
“最后的晚餐，怎么怪怪的......”想起先前被浆汁硬控的感觉，孟柯喃喃，不仅后背汗毛冷竖。
又是浸泡，研磨。磕磕嗒的声音听起来质朴而温柔，孟柯看着磨口流出黄白色的浆乳，而陆泓的眉间仿佛是绣了几朵绵软的春云，煞是好看，令人挪不开眼。
看他手法娴熟，还有一种慢条斯理的优雅，虽然他的额头布上了细汗，但微红的脸颊若春面桃花，一袭粉衣在翠绿中影影绰绰，璀璨琳琅......孟柯未意识到勾起的唇角。
他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也许时光很漫长。
最后，陆泓小脸灰灰，端着一个小破碗，来到他面前。
孟柯看着那小碗，缺缺破破，有许多斑驳磨痕。
里面，盛着一小块半成型的豆花。
豆花的颜色有点泛灰，坑坑洼洼好像溅过雨珠的泥地，看起来有些“贫瘠”。
陆泓有些难为情地说道：“总不能拿卤水来给你调味吧，感觉我这老本行要做到尽头了。”
孟柯笑着摇摇头，他端起豆花，两人坐在剩余的竹台上，中间摆了一个小方石桌。
陆泓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布囊。
“只有一点槐蜜干玉兰，放点进去，凑合加点味。”陆泓忍住笑，打开布囊，里面是疏疏的几片晒透的玉兰花瓣。
孟柯微笑，点点头。
“人们常说，玉堂春高洁美丽，却不想，它一生都在奉献。”
“整棵树，就是无私的灵魂。”
孟柯接过，感慨道。
“它的寿命比较长，存活于世，应该也会孤独吧。”陆泓看着孟柯，仿佛眼中有一个深沉的故事。
“确实，可你听过一句话吗？”
“缘来缘去终会散，花开花落总归尘。”
“这世间的孤独，”
“终是因缘分而起的。”
孟柯轻搅着拌了玉兰的豆花，舀了一口。
时光平静地随竹叶上的残露滑落，才下眉头的寂寥，却上心头的温柔。
孟柯细细品味着豆花的点点滋味，眼里流露出惊羡的光。
而陆泓认真地看着他，神情专注，好像要把他的每一瞬都刻印下来，像是淡若无质，深藏了一场耀眼的雪白。
他的眼睛里仿佛藏了一片星空，晶晶亮亮，无论什么时刻，在看向他的每一眼，都像飞在花丛里五月的夜。
“你这手艺不错......”一种难以言诠的感觉涌上心头，不知如何说起，孟柯只好形容起味道来。
“绵软，凉口，带点淡淡甜香。”
见孟柯微妙的神色，陆泓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随即满意地点点头。
“那是当然~”
孟柯与陆泓相对而坐，交谈了很久。空了的小破碗安静地搁在他们中间，却被添入一勺一勺，装满了往昔。
日暮，陆泓突然站起，像孟柯辞别。
“今日有缘与孟兄相识---”他眼中逐渐深沉的落寞，嘴角却是明亮的笑意。
他欲言又止。
“就此别过。”他转过身去。
“知泓---”
孟柯连忙叫住他，却一下子说不上话。
他的千言万语落下了碎碎的瓣，深藏在那穿透深林片刻的夕阳光影里。
“你去何处？”
“......不知道，尽量在入夜前赶回家去吧”陆泓抬起眼，有些尴尬说道。
“晚间郊野猛兽多，不安全......”
“来我家住吧。”
孟柯朝他笑着，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可以这么温柔地说出这句话。曾经，他也被寒霜所浸透，心是冰一样的冷，石一样的硬。
好像，一切都是冥冥之中。
陆泓先是一番惊诧，他许久未语。
“那---”
“会打扰到孟兄家人的…
“我住处只我一人。”孟柯笑笑，摇了摇头。
“那——”
“多谢孟兄。”
一只白花蜓悠悠转，款款地飞在墙角花荫。
它的颜色是深沉的。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4.缘因劫而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