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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帝京诡事(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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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一眼,木听便看出,眼前的这位荣妃娘娘,魂魄有异。
寻常凡人,若是没有离魂癔症,魂魄与身体应当完全契合。假作魂魄是水,身体是容器,正常人应当如这装了水的容器一般稳定。而荣妃,就像是花瓶中旁逸斜出的一枝红梅,虽勉强装入,却不完全契合。
魂魄为一人,身体为另一人,这样的情况,在修真界中算不得什么罕事,人常称之为——夺舍。
难怪,国师的阵法对荣妃毫无作用,他本以为是国师术法不精,施咒有误。却不想,问题的答案正在于荣妃。
换颜术作用于魂魄,却施加于身体,无论国师如何做,对荣妃而言,都只能是徒劳无功。
木听神色一冷,戒律堂严令,界内弟子但遇夺舍之人,可诛而后报。他条件反射般要念束缚决,却由于凡界灵力有限,一时未成,被跪在地上的闻耳,拽着袍袖一把拉下。
木听瞬间回神,跪地道:“钦天监弟子木听,参见荣妃娘娘。”第一次下界,他竟忘了,不可在凡人面前施术。
冉青禾没有错过这人眼中一瞬而过的杀意,重复道:“目听?”
木听不卑不亢回道:“木头的木,听话的听。”
冉青禾在心底叹道:这人姿貌平平,眼睛却是极为漂亮,可惜了,这么漂亮的眼睛,却长在了想要杀她的人脸上。算了,待事情了结,差人随意处置了便是。
冉青禾又问道:“刚刚何事喧哗?佩玉?”
冉青禾一来,佩玉立刻长了声势,起身指着仍跪在地上的闻耳,开始告状道:“娘娘,奴婢正要去御膳房取些膳食,可这人却喝止了奴婢,不许奴婢外出。”
“奴婢怕膳食晚了伤了娘娘的身子,一时情急,才和这人吵了起来。”
闻耳却辩道:“娘娘明鉴,现下正值阵法运行关键时期,所以国师大人才命卑职守卫宫门,限制宫人外出也是为了防止煞气外泄。”
“况且,娘娘身边的这位宫人,算起来已经是第四回出入宫门,故而卑职例行查问。”
佩玉心虚地低下头,失了嚣张的气焰,却还是小声辩道:“除了一日三食,我们娘娘难道用些点心你也要过问?”
冉青禾淡淡地瞥了佩玉一眼,嘴角轻勾:佩玉素来八卦,说是拿膳食,不过是去御膳房偷听的幌子罢了。但说到底也是因为忧心她的处境。
于是道:“道长们职责所在,本宫理解,既然如此,午膳小厨房做也是一样的。对了,两位道长可曾用膳?”
闻耳愕然,他也着实没料到,荣妃娘娘如此和善,就这么轻飘飘地把事情揭过了。
他正要婉言谢绝,杵在一旁的木头却开口道:“回娘娘,卑职二人还不曾用膳。”
闻耳瞪眼。
冉青禾眼底略过一抹惊讶,随即嘴角上扬,笑得意味深长:“二位道长辛苦,佩玉,吩咐小厨房多备两份膳食,也算是聊表本宫的一点歉意。”
佩玉不情不愿道:“是……”
木听继续一拜,继续道:“谢娘娘赏赐,只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独独卑职二人受赏恐惹人非议,不如卑职等……”在宫内择一偏室用膳。
正巧,他也可以借机寻到国师要的,沾染荣妃气息之物。虽说,此物已无法施展换颜术,但也可取得国师信任。
岂料冉青禾却道:“道长说的是,是本宫思虑不周了,佩玉,一并吩咐下去,在钟粹宫外巡视的所有监中弟子,让小厨房备膳。”
木听:……
俄顷,闻耳靠着门口的石狮子,端着盘子扒饭道:“我倒未曾想过,你这木头原来是个馋鬼,荣妃娘娘客气客气,你却当真了。”
“不过,这钟粹宫的膳食确实比监里送来的清粥小菜好多了,你还算有点用。”
“荣妃娘娘颜色不俗,人也还算和善,罢了,往后我便不同那些极个别宫女一般计较了。”
闻耳在这自顾自地讲了一大堆,却见木听只盯着面前的饭菜一言不发。
闻耳皱眉吼道:“喂!我跟你说话呢?你听到了没?”
木听只道:“食不言。”
闻耳一时语塞,却又想不出什么理由,气愤地转过身去,不再同他言语。
木听盯着手中的膳食,只尝了一口,他便试出,这饭菜中有生附子粉末,若是食用过量,毒性发作迅速,极易引发心悸猝死。只是不知,这毒是下于他一人,还是旁人都有?
不,应当不会,木听又自我否定道。
荣妃大张旗鼓赏膳,若是众人吃了她的膳食中毒,她必定难逃追责。但若是众人吃了都无事,偏他一人吃了有事,便是他个人问题了。
只是为何荣妃偏偏下毒与他?难道是宫人将他的和闻耳的弄反了?
更危险的可能是,荣妃看穿了他的伪装,所以下毒试探。
他此番下界执行任务,也不得不用了换颜一术,换的还是一张怎么看都平平无奇的脸,荣妃又是如何看穿?
木听沉默了好一会儿,默不做声地一口一口将手中的饭菜吃了个干净,毕竟,凡人木听,是察觉不到饭菜有毒的。
*
寝殿内,帘帐重重,一双修长白皙的手自内拨开珠帘,唤道:“佩玉。”
外室等候已久的佩玉应了声,端着铜盆和一方白帕入内,替午后小睡的冉青禾梳洗。
佩玉熟练地绞干净浸湿的帕子,递了过去道:“娘娘睡的可还安稳?”
冉青禾拿过冒着热气的帕子敷了敷脸,又认真擦了擦手,方道:“发生了何事?”
佩玉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先前宫门口的那两个臭道士,其中有一个叫木听的,娘娘可还记得?”
冉青禾:“嗯?”
佩玉道:“那人刚刚值守时,忽地一下栽倒在了咱们宫门口的石阶上,据宫人说,他已经意识不清,被紧急送往太医署了。”
冉青禾故作诧异:“哦?竟有此事?”
佩玉又道:“娘娘,奴婢忧心,这人会不会是奉了国师之命,故意想讹上咱们钟粹宫。”
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继续分析道:“娘娘本来只是同他们客套一番,但那木听,却直言什么尚未用膳……”
“而后呢,娘娘您赏了膳,那人早不倒,晚不倒,偏偏在用完膳后才倒,还一倒就是倒在那正门石阶,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咱们的膳食有问题。”
“若是,再让有心之人编排,那还得了。”
“奴婢总归是有些不放心,若闲话再传到陛下耳朵里,咱们不是白白吃了个闷亏。”
冉青禾没想到佩玉能想到这么远,见她表情,的确是在真心诚意地担忧,才道:“钦天监值守众人,每个人都吃了,却只有木听一人倒地,你说,究竟是我们膳食的问题,还是国师大人任务分派不均,导致手下人劳累过度所致?”
佩玉眼睛一亮,一改面上颓色,一边为冉青禾绾发,一边轻快道:“娘娘英明,奴婢明白了。娘娘的意思是,让奴婢借这次机会,去抹黑……啊不,是宣扬国师大人苛待手下,以致手下之人竟因劳累过度而晕倒在咱们钟粹宫前?”
冉青禾但笑不语。
她知道,此刻,那位因食物中毒,哦不,劳累过度之人,正蹲坐在这寝殿的房顶之上。她早已料到,附子之毒对他而言,不过尔尔。
两人说话间,佩玉已挽好了一随云髻,又问道:“娘娘今日想用哪支簪?”
冉青禾微微抬高了声音道:“一时也记不清了,你且去将那妆奁匣子一并拿过来,本宫看过后再做择选。”
佩玉应下。
梁上,砖瓦间又依稀传来几分细响。冉青禾勾唇。
她睡眠极浅,便是区区一点响动,都能将她惊着。所以,佩玉鸣鸾从来都只候在外室,没想到,却叫人钻了空子。
窗子被人打开的第一时间,她便已经醒了,只闭眼假寐,握紧了枕下的匕首。
但那人却并未靠近她的床榻,而只在梳妆台那停留了一阵。虽隔着纱帘,但冉青禾看得出来,那人正是国师的弟子木听。
真是奇也怪也。
宫门口,木听分明想要杀她,眼下这大好的机会,他却只从妆奁盒子寻了只个什么发钗,而后便翻了出去。
这翻了出去却不离开,反而做起了梁上君子,怎么?是怕她发现还是有别的图谋?
佩玉将妆奁盒子一字排开,并一一打开,盒内,碧水玉簪、紫晶琉璃簪、鎏金鸳鸯钗……皆是景明帝赏赐,任何一样都贵不可言。可独独是这黑胡桃木盒中,最普通不过的一支白玉簪消失了。
费了如此大的功夫,仅仅是拿了一根她最常用的白玉簪,是受国师之命?国师拿她的簪子意欲何为?又是做法?
冉青禾心底疑问不止。
但既然,木听仍守在房顶,她就偏不教他如愿。
她立刻皱眉道:“佩玉,你可还记得这胡桃木盒中,有一支白玉素簪。”
佩玉立刻道:“奴婢记得,是不是那支鎏金钗身,白玉簪头的簪子?”她翻找一番,可真是奇怪。
上次娘娘让她找簪子没找到,她便抽空记下了每个妆奁盒子中的首饰,这白玉簪早上还在这盒中,为何突然就不见了?
有贼!
佩玉冲外殿大声吩咐下去:“立刻封锁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