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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你好与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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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我就能留住你了。”
若是别人这样对琉沙说,她一定会狠狠揍对方一顿,直到把她脑子里的水都打出来。可奇怪的是,她听到洛音说出这句话,内心只觉得悲凉。
“我们早就认识了,对吗?”琉沙静静地望着她,等待一个回答。若非如此,她解释不了为何这时的洛音会了解自己的喜好,以及为什么要带她离开皇宫那个是非之地。
“是啊,在很久以前,我们就认识了。”洛音充满希冀地说,“告诉我,你是为我而来的,好吗?”
“既然早就认识,你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
琉沙不想骗她,也不想说出实话惹人伤心,只好忽略这个问题,避开回答。
“因为你不会喜欢我对凡尘安娜的做法的。”
这时的洛音意外坦诚,将所有对琉沙和盘托出:“我来自于永生殿,从某种程度而言是永生殿的'代理人'。每当永生殿的平衡被打破,我就会醒来。凡尘这一脉将永生殿的力量收为己用,故而我醒来了。”
洛音要做的,是毁掉控制残念的那把钥匙。这件事对她来说并不难,但在这之后她又将回到永生殿沉睡。
“我不过是个工具。”
洛音如是说。
既然如此,她为何不能把永生殿彻底掌握在自己手中?抢到钥匙很容易,麻烦的是钥匙的前一任主人必须自愿将永生殿控制权转让给她。因此,她劫持了安娜,但没有换来想要的结果。
“安娜死后,凡尘更不可能将权力让渡给你了。”琉沙道,“你后来做了什么?”
“我什么也不用做。”洛音摊开手,钥匙就在她掌心,“只要钥匙还在,我此行的任务就不会达成。凡尘已死,再也没有人能驱使残念了。”
琉沙听懂了,洛音钻了空子。虽然洛音无法掌控永生殿,但她可以一直留在外面。
“永生殿到底是什么?”
琉沙现在对永生殿有了大致的了解,但还差一个准确的定位。
“在我看来,是魔法能量的流转点,也是世界的平衡仪。”
皇室控制了永生殿,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垄断了魔法的使用权。所以朝安国很少有人擅长魔法,所以凡尘哪怕用最决绝的方式也要修正这一错误。
在这个魔法世界,魔法能量其实来源于永生殿的供给;而永生殿的能量,又来自于人死后形成的残念。
执念不深的残念会被收回永生殿直接转化为能量,执念深重的残念会滞留人界,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会逐渐遗忘自己的执念,直到被收回永生殿或是被人强制打散。若是后者,它们将在永生殿熬过漫长的时间,直至忘却前尘,成为永生殿的能量来源。
“执念深的还真是痛苦。”
洛音话语中带着淡淡的嘲讽,不知在说人类还是残念。
“时间总能抹平一切的。”
曾经的琉沙对这句话深信不疑,可此刻说出口却没那么坚定。她想起寻找安娜数百年的残念凡尘,想起建立凌云魔法学校的洛姐姐……过去了那么久,她们依旧执着吗?
“我不信这句话,”洛音笑着摇头,“永生殿内的残念数不胜数,若时间真能抹平一切,那它们因何存在?”
洛音又想到了什么,叮嘱琉沙道:“现在形势很乱,最好不要乱跑,只有这里是绝对安全的。”
“你灭了朝安国,若没有领导者上台,混战恐怕要持续数年。”
言外之意是,若洛音弃这个国家于不顾,它不会很快安定下来。
“我知道,”洛音嘴角的弧度没变过,“但与我何干?”
“那与你合作的人、追随你的人呢?”
“能暂时同行自然因为有利可图。空头支票谁不会开了,如果她们能找到我再说吧,不过就算找到我她们也打不过我。”
……所以这是被允许的吗?不对,她印象里的洛姐姐还是很守信的啊,与她约定的事几乎从未食言。
“哦对,”洛音又补充道,“我把厄米特杀了,在我拿到钥匙之后。”
琉沙再次被震惊:“为什么?”
“顺手的事。”
“因为他一时疏忽放跑了我?”琉沙随口猜测道。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吗?安娜生命体征急转而下,他需要找个替罪羊,所以故意带你去见安娜。”洛音对厄米特不甚在意,却愿意事事为琉沙解释清楚,“'体弱多病'是修习黑魔法的反噬,我猜他本想把安娜做成他的傀儡。当然,安娜的遭遇也与我脱不了干系,但说实话,旁人如何我并不在乎。”
洛音不在乎旁人,所以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利用、伤害她人,只为达成自己的目的。但她知道,琉沙与自己不同。所以当她在营地里见到琉沙时,洛音退却了。琉沙不会赞成她的做法,在她达成目的前,就扮做陌生人吧。
琉沙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与洛音无声对话。
——总感觉你对我很特别,为什么?
而洛音的答案藏在她对琉沙说的每一句话里:
——我在乎你。
洛音没有告诉琉沙,在她的时间线里,她们的初遇。因为洛音想相信,琉沙带来的美好都是出于真心。
之后几天琉沙仍然在苦心完善躯壳的制作配方,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多了一个人和她一起。
“血液、骨骼、器官……你这些组合起来和真人也没什么区别了。”洛音客观评价道,“还是你最开始的思路简单。”
“那个不现实的,我就是随手写了一个。”琉沙托腮望天花板,“幻形草倒是可以模拟各种样式,但是不可能用草堆成躯体。”
“幻形草?那个误食后会变成一棵草、时效两小时的植物?”
“不,那是幻形果,幻形草的果实。”
话音刚落,琉沙猛一拍脑门:“对啊,幻形草能够在短时间内改变人的身体结构使之由人变成草,那么我为什么不能逆推这一过程呢?我看看之前的笔记……对了,就差幻形果了!”
理论成立实践开始,琉沙从魔法空间搜集出需要的材料,“乒乒乓乓”开始实操。人无法做出自己认知以外的东西,琉沙所做的人偶也只能是她见过的样子。考虑到“肖像权”的问题,琉沙索性以梵竹为蓝图,验证了方案的可行性。
不过和梵竹本人不同的是,这个人偶是长发。
“他是谁?”
默默旁观的洛音突然开口,琉沙一边放火烧毁样品一边回答:“我哥。”
“你们有仇?”
“?没有啊。”
琉沙突然反应过来,这个场景属实有些诡异,好像火化现场。
“现在的他剪短头发啦,就当是一个告别过去的仪式?”
燃烧过程中没有浓烈刺鼻的烟,只见粉末向上飞去,宛若新生。
一切大功告成,琉沙满意地拍拍手,一回头就对上了洛音的眼神。
她该怎样形容她的眼神?复杂的、克制的、无望的。似乎有太多情绪在其中翻涌,就像冰层下暗藏的深流。
在这几天的相处中,洛音总会在不经意间露出这样的神情。琉沙想她知道这是为什么,洛音害怕孤身一人,却没有权力强制谁留在她身边。
琉沙自然而然地牵起洛音的手,歪头问道:“外面雪还没化,要堆雪人吗?”
好像暖风吹开结冰的河,洛音弯了弯眉眼,回握住琉沙:“好啊。”
洛音给琉沙的感觉其实一直都是强大的、无所不能的,所以当她看到歪歪扭扭的、眼斜嘴歪的雪人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她的第一反应是怀疑。
这个丑雪人真的洛音堆出来的吗?
不过很快琉沙就接受了现状:怎么可能有人事事完美,有不擅长的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嘛!而且谁说这雪人丑啊,这雪人可太棒了!
在完成自己的“大作”后,洛音后退两步细细端详,随后满意地点点头。看得出来,她此时心情不错。
“你很开心,而且这份情绪不是我带给你的。”琉沙笑着对洛音说,“有人告诉我,无论世界变成什么样,无论身边少了谁,生活总要进行下去的。”
洛音抿了下嘴,似赌气般问道:“谁说的?”
琉沙“噗嗤”一笑:“不告诉你~”
“喂!”
洛音抓起一把雪揉成团向琉沙掷去,琉沙闪身躲过,反手就是一个还击。二人你来我往,打起了雪仗。雪球击中目标在空中散开时,好像一团白色的雾,雾中有二人经历的过往。
那是在琉沙的梦境里,年幼的她因为“分别”而闷闷不乐。
“明明在星儿姐那里又遇到了灵惜,怎么才过去三天她就回家去了?”
小琉沙嘟着嘴,情绪全都写在脸上。
“这有什么?”洛音毫无哄小孩的自觉。
琉沙都快哭出来了:“为什么不能一直和灵惜一起玩?为什么非要分开不可?”
洛音做着表情管理,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既然你的好朋友已经和你分开了,那你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我……不知道。”
琉沙垂下头,蔫巴巴的。
“琉沙你记住,无论世界变成什么样,无论身边少了谁,生活总要进行下去的。”洛音捏了捏琉沙的脸,以轻快的语气说,“这是别人告诉我的哦,现在我把这句话送给你。”
“谁说的?我不听!”
洛音好笑地看着琉沙,眼前的画面渐渐重合:“不告诉你~”
“我没想知道!”为表示气愤或者不满,琉沙重重地跺了下脚。
这时的琉沙并不知道——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洛音经历了多少才走到了她面前。
朝安国灭亡后,洛音与琉沙度过了一小段轻松且愉快的时间,然后在某个清晨,琉沙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只留下一封信。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洛姐姐,虽然表面上你不想我离开,但实际中你并未限制我的自由,先谢过你啦。
我一直认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轨迹。轨迹或许会交错,但最终都要延伸到不同方向。洛姐姐,长期被困在永生殿的你也该去拥抱自由了,不要让任何人或事成为你新的囚牢。
最后是我个人的一点心得,希望对你会有帮助:“旁观”与“经历”,终究还是不同的。
期待我们未来再见。
没有称呼,没有署名,像极了两个在错误的时空里相遇的人。
对此,洛音早有心理准备。
信件被扬去半空,随即碎成无数片,好似一场落雪。
洛音终究还是踏出了门,没有什么目的,只是单纯地想要“经历”。
她在半途救下了一个重伤的女孩,叫小嘉。小嘉是虜隶出身,却很乐观,很爱笑。她告诉洛音现在大概有三股势力在交战,一是旧贵族,二是反抗军,三是神殿。小嘉效忠于反抗军。
但实际上,反抗军的势力是最弱小的,期间内部还有过一次分裂。旧贵族与神殿同流合污,暂时达成合作把矛头指向反抗军。
“你们赢不了的。”洛音陈述客观事实。
“不到最后,谁知道呢!”小嘉总是用口号鼓舞自己,“不自由,毋宁死!”
然后她就死了,死在了某个注定留不下记录的战场上。
“好想……看看那个平等的理想世界啊……”
小嘉的眼没有闭上,却已经暗淡下来。
洛音手动帮她合上眼,没有太多情绪。
停在半路也好——洛音这样想到——至少不会经历理想彻底破灭时的绝望。
后续与洛音的预测大差不差:反抗军惨败,贵族和神殿相互妥协,建立起“崭新”的秩序。为防止叛乱的再次发生,虜隶受到了更严苛的待遇——当然,自由民与市民的处境也没有太好,能获得优渥生活的,终究只是少数人。
“唉,还是旧时代好啊,虜隶都有机会成为骑士长、进议会呢!哪像现在……”
“嘘!快别说了!”
短促的对话被慌忙终止,两人低着头,自顾自忙着手头的活儿。
藏身在树上的洛音目睹了这一切,只觉得无趣,当初反抗凡尘的统治时她们可不是这样说的。不过这也正常,每当一个时代彻底淡出人们的视野后,人们便会拼命美化并向往那个她们并不了解的时代。人之常情罢了。
同理,每当人们彻底失去某个人或某件物品时,便又开始怀念……她也不能免俗。
其实她是一个缺乏同理心的人,所以很难与她人建立联系。
但琉沙是例外。
“未来再见吗……”
洛音仰起头,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看到碎片化的蓝天。天那么远,这次又要等待多久?
除了她,时间对所有人都是单行线,不能回头,无法驻留,“以后”仍跟着“以后”。
“有时真忮忌你,”洛音无奈笑道,“但还是祝你一切如意……早安。”
藏匿于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叫着,唤醒了又一个寻常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