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芳华·思忧传》追昔

11、逐鹿（2）

　　马蹄声浅浅有序地踏响，这个时候侍卫们三五成群地吃饭，偶尔见到两个皇子的起个身行个礼，并无多少留意。
　　兄弟俩挥退了起身行礼的侍卫，彼此都是默默无言，一路走到了荒僻无人的树丛边缘。“听说，这附近那个围场本是皇家打猎的，圣祖来过许多次，可惜我们没那个福分见识了。”四阿哥奕詝有些尴尬地打破了沉默，小时候两个人年纪相仿又在一起长大，情分是很好的，可是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变成了敌人，再然后，他们好像真的成了敌人。
　　“是啊，我朝外有夷敌进犯，内有家贼迭起，皇父圣明，难道这时候还能消遣娱乐？”六阿哥奕欣的目光投向了远方，“四哥……”
　　奕詝应了一声，“怎么？”
　　奕欣深沉幽黑的目光逐渐转过来同他对视，“四哥，如果有一样东西我们当中只能有一个人获得，该怎么做？”
　　四阿哥奕詝怯懦地愣了一愣，那神情有些可怜，“不能……不能我们俩都得到吗？我小的时候，母后死了，六弟你说以后你的母妃就是我的额娘；后来我们俩一起创了‘棣华协力’刀法十八式，皇父说，兄弟合力其利断金！六弟，为什么偏要，为什么偏要和哥哥争呢？”
　　奕欣长久地沉默，他不再看目光懵懵懂懂而又怯懦不堪的哥哥，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四哥啊，古来家法如此，世上哪有双全法？”
　　此时，思忧和纪贞一处在丛林中漫步，纪贞不多时就现出了少女心性，“哎呀”惊喜地叫了一声扯了扯思忧的袖子，“思忧姐姐你看，好漂亮的鹿！”确实很漂亮，那头通体洁白的小鹿有生长得齐整的鹿角，它静静伫立水边，像端庄的少女对镜梳妆。思忧笑道，“这附近是木兰围场，虽然现在皇帝不来狩猎了，这地方到底还是有好些鹿呀兔子呀什么。”
　　“我知道，就是圣祖、高宗狩猎的那个围场！”纪贞一面专心看着那头雪白的小鹿，一边接话。
　　思忧逗她说，“当然，除了鹿和兔子，也许还有老虎和狼……”纪贞脸色煞白，惊得一跳，“不会吧？”
　　她这一叫不要紧，惊动了那头对水照影的鹿，小鹿听到了人声，目露惶恐之色撒开蹄子飞快地向丛林那一头跑去……白鹿一心逃难，爆发力竟然如此惊人，它心无旁骛地用力奔逃，惊起树林中落叶沙沙作响，一时间漫天漫地草叶纷纷。
　　奕欣那双深幽漆黑的眸子忽然对此处凝准，他看着远处狂奔的一头白鹿，扭头对奕詝说：
　　“四哥，我们同时发箭，谁射到那头鹿谁便赢了，你以为如何？”
　　这不是两个山野小童的嬉戏胡闹，这是两个皇家最出色的皇子的争夺与约定。无论文才还是武艺，年长些的哥哥奕詝其实都比不过六弟奕欣。可是他听出了弟弟的弦外之音——逐鹿？逐鹿！
　　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四阿哥奕詝再怯懦这会儿心底也热血沸腾惊涛澎湃，他接受了挑战，“好！”
　　弯弓，搭箭，瞄准——
　　两个少年自小师从一个师父，连动作和步骤都十分相像，只不过六阿哥奕欣更为沉着镇定，而且自信。
　　学了两年射箭的思忧耳朵灵敏，她立即转过头循着那熟悉的声音看去，这一看，天地变色！
　　命运再也不可逆转，她的心跳得飞快跳得快要挣脱出了她的躯壳，远处那个端坐马上的少年目光镇静如水深邃悠远，他满身不能掩盖的华气天成，仪态端方。忽然，他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将瞄准鹿的眼睛微微向她凝视过来——他眼里是不能压抑的锋芒吸摄了人的整体心魂，那时三月流火，四月花开，五月荼蘼，满天混乱耀眼的星辰花朵般绽放……
　　咚——咚——咚咚！思忧的心跳得快而猛烈，她忘了哭忘了笑，也忘了他是谁她是谁，只怔怔忡忡站在原地，好像除了那颗跳动的心，她已成了死人。
　　六阿哥奕欣本该心无旁骛一箭中的，结果却因为她而动作凝滞，迟了一步。说时迟那时快，四阿哥奕詝已抢占先机，“嗖——”的一声箭羽摇摆，那支箭已穿空而过，奕詝的嘴角本来已挂满了志在必得的笑容，下一刻瞪着眼睛张着嘴巴变成了惊慌——
　　狂风摇曳，那箭在瞄准上何止差了十万八千里。只见懵懂无措的纪贞白着一张脸，“啊——”地惊声大叫，“砰！”箭几乎擦着她的发鬓死死钉入了她身边的一棵树。
　　纪贞浑身早已软到在了地下，蜷缩在一起瑟瑟地发抖，惊吓过后没有缓过劲儿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射箭差点闯了祸的四皇子急忙打马奔来，一把扶起瘫软在地下直哭的纪贞，“你没事儿吧？你叫什么名字？”纪贞颤颤巍巍抬起了眼睛，又垂下眼睛，声音几不可闻，“钮祜禄……纪贞……”
　　这就是咸丰和他未来皇后的初相遇？思忧觉得有些好笑，这一切竟然会在她面前上演。然而她一扭头，再也笑不出，广阔的天广阔的地稀疏灰暗的云朵，六阿哥奕欣独自垂首站在那里，好像天底下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的目光里已经熄灭了星星般璀璨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