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告白》杳数

7、破碎

　　高三的日子像上了发条的齿轮，紧张有序地飞速旋转，倒计时牌上的数字一天天无情地变小，空气里弥漫着油墨试卷和无形压力的味道，每个人都在题海里奋力泅渡，试图抓住那根通往未来的稻草。

　　岑晓兮也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了学习之中，那些匿名的、来自“他”的小礼物依旧偶尔会出现，像灰暗枯燥生活里零星闪烁的微光，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信念和卑微的期待，她努力地将对顾宴离的关注压缩到最低，试图用繁重的功课麻痹自己，不再去多看那个明媚张扬的叶梓余一眼，不再去听他们之间那些自然又刺耳的谈笑。

　　她告诉自己，等毕业就好了。

　　毕业了，也许就能逃离这种无时无刻的对比和煎熬。也许……也许到了大学，一切都会不一样。

　　然而，生活总是擅长在你稍稍放松警惕的时候，给予你最沉重的一击。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周四下午。

　　连续两节的数学连堂让人头晕脑胀，下课铃声响起时，教室里一片如释重负的叹息声，老师刚抱着教案离开，沉闷的气氛还没来得及活跃起来，就听到叶梓余清亮又带着一丝罕见羞涩的声音响起：

　　“大家等一下！先别急着走，我有件事想说！”

　　正准备收拾书包或者起身活动的同学们都下意识地停住了动作，好奇地看向站在教室中央的叶梓余，她今天扎着高高的马尾，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眼睛亮得惊人，嘴角抿着一丝紧张又兴奋的笑意。

　　岑晓兮的心没来由地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蛇，悄然爬上脊背，她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指甲陷进橡皮里。

　　只见叶梓余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目光直直地看向斜后方——顾宴离的位置。

　　全班同学的目光，也如同被牵引一般，齐刷刷地跟着她看了过去。

　　顾宴离正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和张宸说着什么，被这突如其来的集体注视弄得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地挑了挑眉。

　　“顾宴离！”叶梓余的声音比平时更响亮，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却又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我喜欢你！从转学过来第一天就喜欢你了！你……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轰——！

　　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教室，所有人都惊呆了！

　　公开告白？！在高三这种紧要关头？还是叶梓余这样耀眼优秀的女生主动向同样耀眼的顾宴离告白？！

　　短暂的死寂之后，教室里瞬间爆发出巨大的起哄声和惊呼声！

　　“哇哦——！！！”

　　“答应她！答应她！”

　　“叶梓余你也太猛了吧！”

　　“宴离哥，快表示表示啊！”

　　口哨声、拍桌子声、兴奋的议论声几乎要掀翻屋顶，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戏剧性的一幕点燃了情绪，目光在叶梓余和顾宴离之间兴奋地来回扫视。

　　岑晓兮只觉得那巨大的声浪像潮水一样向她涌来，瞬间淹没了她的听觉，淹没了她的呼吸，淹没了她的整个世界。

　　她僵在座位上，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了，四肢冰冷得可怕，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瞳孔因为过度震惊而放大，倒映着教室中央那个明媚勇敢的身影，以及斜后方那个……她追逐了整整两年多的少年。

　　她看到顾宴离显然也愣住了，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那错愕就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取代——有惊讶，有欣赏，或许还有一丝……被如此优秀女生大胆告白的……骄傲和触动？

　　起哄声越来越大，同学们围拢过去，将他们两人簇拥在中心。

　　“答应啊宴离！”

　　“梓余这么好，别犹豫了！”

　　“就是！郎才女貌啊！”

　　在一片沸腾的喧嚣中，顾宴离的目光落在叶梓余身上。

　　叶梓余仰着脸，虽然脸颊红得像要滴血，眼神却依旧勇敢而期待地看着他，那双总是盛满阳光的大眼睛里，此刻闪烁着毫不掩饰的爱慕和紧张。

　　顾宴离忽然笑了，那不是他平时那种爽朗的、对谁都一样的大笑，而是一种带着几分无奈、几分讶异、却又分明有着几分愉悦和接受的笑容，他摸了摸鼻子，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但在周围震耳欲聋的“答应她”的呼声中，他终于点了点头，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笑着，轻轻地——牵起了叶梓余的手！

　　“哇——！！！”

　　欢呼声和掌声达到了顶点！几乎要冲破教室的天花板！

　　阳光透过窗户，恰好无比精准地笼罩在那对牵着手的身影上。

　　男孩帅气挺拔，笑容带着点痞气的温柔，女孩明媚动人，脸上洋溢着巨大的、无法掩饰的幸福和羞涩，他们站在一起，般配得像从偶像剧里直接走出来的画面，周身都散发着耀眼夺目的光晕，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整个世界在岑晓兮的眼前碎裂、崩塌、化作一片模糊的虚无。

　　所有的声音。

　　——欢呼声、起哄声、祝福声。

　　——都在瞬间急速褪去，变得遥远而不真切，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玻璃。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撕裂开来，露出一个鲜血淋漓、呼呼灌着冷风的口子。

　　疼。

　　尖锐的、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疼痛，瞬间席卷了全身。

　　她愣愣地看着那一幕，看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看着顾宴离脸上那从未对她露出过的、带着明确接受意味的笑容，看着叶梓余幸福得几乎要发光的脸庞……

　　原来……

　　他真的会那样笑。

　　他真的会牵起一个人的手。

　　只是那个人，永远都不可能是她。

　　两年多来的所有小心翼翼，所有无声关注，所有因为那些匿名礼物而滋生出的、卑微又可怜的幻想……在这一刻，彻底被击得粉碎！像个一戳就破的、五彩斑斓的肥皂泡，啪地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巨大的绝望和冰冷的现实，像滔天巨浪，将她彻底淹没。

　　她迅速低下头，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把自己藏起来，藏进一个没有人能看到的角落，手指颤抖得不听使唤，胡乱地抓住桌面上摊开的物理练习册，假装在整理，却连书页都拿不稳。

　　视线迅速变得模糊，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争先恐后地夺眶而出，重重地砸在摊开的书页上，晕开一小片又一小片模糊的水渍。

　　不能哭。

　　不能在这里哭。

　　绝对不能。

　　她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直到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她只能把头埋得更低，更低，几乎要磕到冰冷的桌面上。

　　周围的欢呼和喧闹还在继续，同学们围着那对刚刚诞生的情侣，兴奋地议论着，祝福着，那些声音像一把把钝刀，反复地切割着她的神经。

　　她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小丑。

　　一个活在自我幻想里的、可笑又可怜的小丑。

　　那些匿名礼物……现在想来，是多么的讽刺，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特别的暗示，或许……或许真的不是他送的？

　　又或者，只是他出于礼貌的、微不足道的补偿？只有她，傻傻地当了真，还为此窃喜了那么久，构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虚幻世界。

　　心口的疼痛尖锐到麻木，冰冷的绝望一丝丝渗透进四肢百骸。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到放学铃声响起的，那段时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仿佛只有短短一瞬，她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机械地、动作僵硬地收拾好书包，混在依旧兴奋议论着的人群里，低着头，逃也似的冲出了教室。

　　走廊里的光线有些刺眼，她却觉得眼前一片发黑，额角那个早已消失不见的、曾经被篮球砸过的地方，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原来，青春里的第一次心动，注定是这样一场兵荒马乱、无疾而终，甚至……从未开始就已经宣告死亡的独角戏。

　　她的暗恋，在她甚至还没有学会如何勇敢的时候，就已经被他人的明媚和勇敢，彻底击溃，碎成了一地再也拼凑不起来的玻璃渣。

　　阳光依旧明媚，却再也照不进她瞬间变得冰冷灰暗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