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我一生》旌有沐沐

2、白饭与星辰

　　鹿晚晴盯着书包侧袋里的黑伞看了三天。

　　伞已经被她小心地晾干、折叠整齐，木质伞柄上"XY"两个字母的刻痕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哑光。每天放学她都打算去学生会办公室还伞，但总在最后一刻改变主意。

　　"你到底要不要还啊？"周四中午，许轻轻夺过那把伞，在手里转了个圈，"不如我帮你给许晏？"

　　"不用！"鹿晚晴反应过度地抢回来，随即在闺蜜促狭的笑容中红了耳根，"我是说...借东西要亲自还才礼貌。"

　　许轻轻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那你知道许晏现在在哪吗？"

　　鹿晚晴摇头。

　　"高三教学楼，305空教室。"许轻轻凑近她耳边，"他每天中午都在那里自习，不过——"她突然欲言又止，"算了，你自己去看吧。"

　　305教室位于走廊尽头，与其他热闹的教室不同，这里安静得像是被时光遗忘的角落。鹿晚晴轻轻推开虚掩的门，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许晏背对着门口坐在窗边的位置，肩胛骨在熨帖的校服衬衫下显出清晰的轮廓。

　　她正要出声，却看见许晏低头从书包里取出一个便当盒。塑料盒盖打开的瞬间，鹿晚晴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盒子里只有半盒白米饭和一颗孤零零的煎蛋，蛋黄已经凝固成暗淡的黄色。

　　许晏的筷子尖轻轻戳破蛋黄，动作机械而规律。他同时翻开着面前厚重的参考书，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录些什么。阳光落在他微微低垂的睫毛上，在脸颊投下细小的阴影。

　　鹿晚晴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窥见某个不该被看见的秘密。她后退半步，却不小心踢到了门边的扫把。

　　"谁？"许晏迅速合上便当盒，转头时脸上还带着没来得及收起的疲惫。

　　"是我..."鹿晚晴硬着头皮走进教室，手里的黑伞突然变得无比沉重，"来还你的伞。"

　　许晏的表情迅速恢复了平常的平静，但鹿晚晴分明看见他悄悄把便当盒推到了书本后面。"谢谢。"他接过伞，指尖有一瞬间碰到了鹿晚晴的手背，冰凉得不像在夏日。

　　一阵尴尬的沉默。鹿晚晴的目光扫过桌上厚重的《高等数学竞赛题集》，旁边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日程安排，某个角落用红笔圈出了"医药费"三个字，后面跟着一串被反复修改的数字。

　　"你...就吃这个？"话一出口鹿晚晴就后悔了。

　　许晏的背脊明显僵硬了一瞬："够吃了。"

　　"我是说..."鹿晚晴绞尽脑汁想挽回，"我刚好买了咖啡，买一送一。"她从书包里掏出两杯冰美式，这原本是她和许轻轻的下午茶，"你要吗？"

　　许晏的目光在那杯咖啡上停留了几秒，鹿晚晴几乎以为他要拒绝时，他伸手接过了杯子："谢谢。"

　　"不客气！"鹿晚晴声音过于明亮，"那个...文艺汇演的事，我把方案写好了。"她匆忙翻出几张皱巴巴的纸，"现代舞版《梁祝》，就我一个人跳，不需要太多排练时间。"

　　许晏接过方案，眉头渐渐舒展："创意很好。"他指着某处，"但这里灯光变化太频繁，技术组可能忙不过来。"

　　"我可以简化！"鹿晚晴凑过去看，发丝不经意间擦过许晏的肩膀，闻到了淡淡的洗衣粉味道，没有其他男生身上常见的汗味或香水。

　　他们花了二十分钟讨论细节，许晏甚至破天荒地笑了两次——虽然只是嘴角微小的弧度。当预备铃响起时，鹿晚晴惊讶地发现这是她高中三年来过得最快的一个中午。

　　"明天把修改版交给许轻轻就行。"许晏收拾着书本，突然顿了顿，"咖啡...很好喝。"

　　鹿晚晴正想说些什么，教室门突然被推开。一个满脸痘痘的男生探头进来："许会长，张主任找你！说是奖学金申请表的事。"

　　许晏的表情立刻恢复了平常的疏离："马上来。"他转向鹿晚晴，声音低了几分，"谢谢你的方案。"

　　那天放学后，许轻轻在校门口堵住了鹿晚晴。

　　"你中午去找许晏了？"她单刀直入。

　　鹿晚晴心跳漏了一拍："只是还伞和讨论方案..."

　　许轻轻叹了口气，把鹿晚晴拉到路边的奶茶店。在确定周围没有熟人后，她压低声音："听着，不管你对他有什么想法，趁早打住。"

　　"我没有——"

　　"许晏是被收养的。"许轻轻打断她，"他亲生父母车祸去世时他才五岁，现在的养父母是我爸的远房亲戚，家境本来不错，但前几年养母查出肾病，家里就..."

　　鹿晚晴想起那个简陋的便当和笔记本上的"医药费"。

　　"他养父对他要求高得变态，奖学金、竞赛名次、学生会...少一样都不行。"许轻轻咬着吸管，"上学期有个女生追他，被他养父知道后直接闹到学校，说那女生影响许晏学习。"

　　"这也太..."

　　"更可怕的是许晏居然接受了。"许轻轻摇头，"他前女友——就是那个校广播站的林学姐，受不了这种压力分手了。你知道许晏说什么吗？他说'我确实没资格谈恋爱'。"

　　鹿晚晴胸口突然闷得发疼。

　　"所以，离他远点对你俩都好。"许轻轻拍拍她的肩，"除非你想被他养父当众羞辱。"

　　回家路上，鹿晚晴经过一家便利店，玻璃窗上贴着夏季便当促销的海报。她鬼使神差地走进去，买了两份豪华三明治套餐。

　　第二天中午，她再次站在305教室门口，手里提着便当袋。透过门缝，她看见许晏依旧坐在那个位置，面前的便当盒里仍然是白饭，只是今天连煎蛋都没有了。

　　鹿晚晴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我妈妈做便当总是做太多。"她把袋子放在许晏面前，抢在他开口前说道，"不吃也是浪费。"

　　许晏的眼睛在看见便当内容时微微睁大——三明治、沙拉、水果和一瓶鲜牛奶。他抬头看向鹿晚晴，目光中的防备与渴望交织成一种复杂的情绪。

　　"为什么？"他问得很轻。

　　鹿晚晴在他对面坐下，打开自己那份便当："因为我想和你讨论《梁祝》的配乐问题。"她咬了一口三明治，故意含糊不清地补充，"顺便而已。"

　　许晏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牛奶瓶上的冷凝水，最终没有拒绝。

　　阳光透过百叶窗照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形成一道明亮的分界线，像是某种无声的承诺，又像是一个无人说破的秘密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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