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将》紫*使

25、崦嵫

　　经曰：“崦嵫山下有虞泉，日所入。”日沉之地，日入之泉，配合得天衣无缝。
　　崦嵫山下的碎石已被清理大半。耶离、常颜、常歌、歧路十三、玉涅一行五人将马栓在峡口处，并肩踏入山下属地，抬头望山腰那半人高的石碑上模糊的“云申道”三字。
　　耶离率先上前，回忆当初孤明月的步法，依样在地上踏过一回。常颜拣起颗石子击向碑间；玉涅长鞭一挥，鞭风增其推力。五人回身一合掌，直扫向那石子，只听轰隆一声钝响，石子正中“申”字间多余的横笔正中央，山顶巨石纷纷坍塌而落。
　　常歌一洒蚀粉，毒雾笼上山间，巨石刹那便化作泥灰飘下。歧路十三扯了大氅往头顶一罩，护住五人。
　　半晌后掀开大氅，五人对了眼色，默契地一笑，双臂打开上举输以内力。地上碎石纷又上浮，而后夹道间的沙地霍然上移，一个秘道出现在五人面前。
　　耶离向下抛了些石子探路，听得声音清晰而明净，秘道并不深。五人遂大胆翻身跃下，摸索着台阶而下。约莫走出百来级台阶，脚下的路终于平坦起来。
　　耶离打头，十三断后，常氏兄弟一左一右，将玉涅护在中间。五人慢慢向前摸索，努力调整着视线。秘道里一片死气，唯道口漏下半截清凉如水的月光。五人深知打灯既是将自己暴露在大众之下，且会使眼睛对灯火产生依赖，反而麻烦——这种依赖，往往是致命的弱点——索性什么也不带空手而来。
　　挪出小半里路，秘道中仍是一片死寂。没有暗器，没有机关，没有毒障，没有陷阱，一切顺利得让人心慌……渐渐地，五人忽然听到极轻的响动，不由喘了一口大气，却不知是喜是忧。叮——叮——，似是水珠滴在玉石上发出的脆响。不一会儿，面前出现了岔路。岔路很多很杂，五人虽看得不甚分明，却很清楚地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头。
　　耶离挥手阻止众人的行动，修长的手指按在腰间的淡紫色锦囊上。那只锦囊竟然在轻微地颤动，似乎其中有什么东西挣扎着想钻出。耶离在岔路口四处走动一会，忽然指了其间最狭窄的岔路道：“去那边看看。”这儿正是锦囊震动幅度最大的地方。
　　洞口很窄很矮，只能容如十三一般细弱的女子而过。五人紧贴在壁上，艰难地挤了去，蹭得鼻头尽是泥土。耶离一摸鼻子，面上突然严肃起来：这儿竟然不是沙尘，而是黏土！再往里走，东拐西转走了走了不少小道，不到半刻，前方一洞口漏出些许光来。
　　五人一对眼，先是迟疑，最后耶离独自前去探看。良久，在四人惴惴的喘息声中返回，轻轻招呼一声。四人遂放心跟上。矮身绕过一个五尺高的小门，转过两条窄道，光线越发晃眼。玉涅趁机打量了下这秘道，却是红黏土洞壁，方形青石走道，壁顶地面刻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又有豹、鹰、鹤、犀牛等飞禽走兽。
　　过了窄道，眼前是一扇古朴的青铜门，门左有狴犴座像，门右有椒图座像，皆以玤石造，高二丈余，座上涂有夜光珠粉，荧荧闪动；眼以玛瑙嵌成，目光凶狠凌厉。
　　门上悬下一张三丈长的帛画，中为人世，下为冥界，顶为天界，有二蛟龙贯穿三界相联，赫然是“引魂升天”的陪葬帛画。这么说，这儿是一座墓室。五人面面相觑，最终常颜上前轻轻一推，十吨重的青铜门轰的打开，一条小瀑布哗哗露了面。
　　那瀑布也仿佛浸了夜光粉似的，流光耀眼。瀑布下一具玉棺散发出凛冽的寒意。那水一碰玉棺，咚咚弹出几丈跌坠青石地上，竟成了鹅蛋大小的珠子。水不断地坠下，而这间不过十丈见方的墓室里竟铺了一丈高的珠毯，满室荧光夺人眼球。五人的眼都瞪直了，不由探手去摸。
　　半晌，耶离低声道：“这珠子，怎么跟二十四桥一模一样？”
　　再细看墓室，香案神龛，上供宝塔一鼎，却是形同宗庙的摆设。神龛两侧一副八字篆文对联：“梨花院落柳絮池塘”，横批上书“绝世双璧”。供品却非鱼肉果脯，而是满满一案珠玉古玩，显然死者生前非尊即贵，且很可能是位颇受宠的姑娘或者妇人。
　　五人探讨来争论去，谁也没能看懂对联的涵义，而后又对代替供佛和灵位安放的塔起了兴致。
　　塔有三层，高二寸余，一层累砌青玉五排，上出饰边。二层外嵌汉白玉雕饰，入口为一小拱门，门上阳刻“镇魂”二篆文。上部连叠五线出檐，瓦面形如葵瓣。三层塔身略小，嵌绿松石与猫眼雕饰的双凰，正中置葫芦型宝顶。
　　五人对望一眼，忽然生起奇异的战栗感。这座塔模样并不新奇，没有什么奇特之处，甚至可以称得上刻板无趣，却若一把尖利的锥子直直扎进几人胸口，一时间只觉心头突突跳得厉害。再三权衡之后，五人终于小心拨开地上珠玉，扫出一条小径来，堪堪围住宝塔细细察看。
　　耶离率先伸手摸索一番，手指触到檐下一处翘角时，颜色顿变。四人见状也依次摸向另四处檐下，仿佛受了惊吓，脸色也古怪起来，似惊又似骇。
　　良久，耶离开了口，声音暗哑：“痕梨。”
　　玉涅接口：“绿衣。”
　　“白渊。”常歌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相对他而言，常颜的表现就没那么镇静了，拧眉低声道：“篱纹。”
　　“扶桑。”歧路十三脑子有点转不过来，钝钝道，“这个……怎么回事？”纹梨祖帝篱纹神后痕梨，渊绿祖帝白渊神后绿衣，他们的名讳怎么会同时出现在这宝塔之上？
　　常颜望向常歌，“扶桑……在焉云时，曾听少鹙称公子扶苏为扶桑上仙。”
　　“这么说……”
　　“这是神后的陵墓？”五人同时出声，整齐划一的声音撞击在空荡的墓室楠木壁上，激起长久而空洞的回音。道口是纹梨禁地“云中道”的题字，那么这儿必然是……痕梨之墓。传说中暴戾好战杀戮无数的纹梨神后，痕梨。
　　接下来一阵短暂的沉默中，玉镊不经意间望见一角纸轴，便踮脚绕至神龛后戳了戳，原是两卷卷轴，装裱得异常精美。玉涅取出卷轴在珠玉铺就的地毯上摊开，一个古装女子笑吟吟地展现来。但见额上一点花钿，眉间三分狡黠，甚是可爱。
　　“美人啊。”玉涅啧啧两声，不由惊叹。
　　歧路将另一卷轴展平。仍是那女子，只是眉目安详气度雍容，额上坠着长长的腾凰状额饰。
　　“这个……是神后？”常颜不确定地问，抓过两轴比划，深感困惑，“好像不大一样……气质，神韵……差太远了……”玉涅闻言也凑过头来细看，一会摇头，一会点头，神情也相当疑惑。
　　耶离望着神龛正中“绝世双璧”的横批，默不做声。
　　歧路小声念着卷左一行批注：“‘渊绿甲子年初阳子卯日子归作’，子归又是谁？”
　　“不对不对……这当真是两个人。”玉涅摇头晃脑作博士状。常歌挑挑眉，待她说下去。玉涅却拍着脑袋沉吟，好半天才道：“别问我原因，我这是直觉……哎，我后院搜罗的那些美人中也有长相相似的，我也从没弄错过。在这点上，本姑娘的感觉恐怕比谁的都奏效。”
　　除去常颜，另三人俱是不以为然的神色。耶离默然走至墓室正中的玉棺。一股小瀑布淅淅沥沥落在棺盖上，又弹起化作珠玉。常颜不由喊了一句：“老七，逝者勿扰！”
　　耶离却只盯在那棺上，身形分毫也未动，平静地道：“渊绿祖帝白渊，字子归。如果棺里……真如我所想，那么，连当归之死因，甚至千百年前的某件真相，也就在此了。”
　　棺上白玉纹络间流动着暗绿的水脉。与毒宗之主九佞一起呆久了，其他四人也自然明白这是相当罕见的剧毒，这也是他们自入门起不理这玉棺而直奔宝塔的原因。
　　常歌淡淡道：“这毒我解不了。”玉涅的脸立刻绿了，直撇嘴道：“不是吧老九……”
　　“这是上古时候的□□，解不了很正常。”耶离长叹一声，“不过……”
　　常歌波澜不惊地接口：“解毒之物，近在眼前。”
　　耶离俯身拾起一颗珠子掂了掂，道：“当日孤明月中了七月的毒，公子扶苏也是用第二桥解的。”瀑水遇棺化珠，两两相斥相克，自然是最佳的解药。”
　　“话说……那七月，究竟是什么身份？”常颜不由问，“看他与老七的模样，倒像是旧识。”
　　“成不了什么大气候。”耶离镇静地转移话题。常颜也不打算追根究底，笑笑了之。倒是一直冷眼眼旁观的常歌开了口：“那人得防着点。老七，什么该瞒什么该讲……我原以为你是明白人。”
　　这话一出，饶是迟钝如歧路也听出了些许尖刻的意思，不由皱了一下眉，但马上又舒展开来，呵呵笑道：“老九，闲事勿管。”
　　常歌哼一声：“你倒算计得其乐融融，独把我等蒙在鼓里。”常颜暗里推他一把，连连摇头。这会子玉涅也察觉到气氛不对头，一声不吭，只拣了些珠玉扔给众人，偷瞄面上似若无喜无怒的耶离。
　　耶离沉默一会，道：“等风头过了，我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眼下要事要紧。”五人立时排成一列运内功，几十颗珠子同时砸在玉棺上，只听吱呀一声，棺盖竟松动了。玉涅一鞭扫去，卷了棺盖置于珠毯上。五人不敢置信地你看我我看你，慢慢挪前。
　　棺中有佳人，眉眼祥和淡定，宛若神女。着雍容华贵的绿凰描金曳地长裙，松绾斜云髻，凤冠锦袍叠置其旁。
　　“绿凰！”玉涅结结巴巴道，“痕梨衣上，怎么会绣有渊绿祥瑞绿凰？”
　　见到如此光景，耶离反倒笑了：“不，她就是渊绿神后绿衣。”
　　“不说是纹梨神后痕梨的陵墓么？”
　　“没错。”
　　玉涅糊涂了，“那怎么又成绿衣了？”
　　常歌做了总结，言语还是一贯的简洁：“痕梨的墓，绿衣的尸身。”玉涅的回答是完全迷茫的表情，“纹梨与渊绿两朝敌对已久，众所周知。”而现在，渊绿神后的尸身葬在纹梨境内？怎么想也不是件能够理解的事儿。常歌居然点点头表示赞同：“的确敌对已久。”
　　“老九，你……”玉涅听后，头更大了，“你什么时候能把话一次性讲全？”
　　耶离叹气，解释道：“据说远在千百年前，两朝和同为一家。绿衣与痕梨很可能是姐妹。后来两姐妹闹翻且相互仇视，甚至出现痕梨率大军攻打渊绿边关十二郡、屠城十日的惨闻。现在想来……兴许是由于白渊的关系。”
　　“白渊？”
　　常颜道：“细看那两卷画，对痕梨的描绘中所倾注的感情，远比绿衣的深重。这就如品茶，对喜爱的茶总能闻声动而知其香，熟悉它的佳处。而对感觉平平的茶，哪怕与它处得再久，心里头也不过一个平板的印记。画中痕梨应是那真性情的小姑娘，让人一见顿生亲切之感，感作画之人之所感。而绿衣，不过是母仪天下的神后而已。”
　　玉涅不由狂咽口水，眼冒绿光：“特大野史……”
　　常颜轻飘飘投去一眼，“你若想招尚在人世的篱纹追杀，尽管编入江湖史看看。”无须多想，玉涅迅速打消这念头。
　　“后来痕梨抑郁而终，紧接着绿衣也暴薨，两朝决议将二后合葬。我原想陵墓何在，一直无处寻得，只当是乡野俗谈。可现在，墓是找着了，痕梨的尸身却不见了。”耶离待他们一安静，继续讲道，“左当归兴许是发现了这秘道，并知晓了个中缘由，才被暗中操纵者灭了口。”
　　“灭口？”玉涅僵笑着问，“老七你开玩笑的吧？他若……那咱……”
　　耶离温温一笑：“所以，就此打住罢。既然我们还甚都不知，还是少给自己惹麻烦。”
　　众人听后不胜后怕，纷纷赞同。玉涅将长鞭一舞，卷了棺盖就要盖上，突然间停住了。循眼望去，凤冠之下摆一方墨玉，状若兰芝，又似雏凤，蜿蜒辗转似是上古图腾。玉涅不禁伸手去抓，手才触及凤冠下一巾绢布，供奉宝塔的香案后忽然一声闷响，数支镞尖泛黑的羽箭织成密网交缠射来。
　　耶离率先反应过来，手在腕间一抹，一柄软如银蛇的断水软剑出“鞘”——这鞘却是缠在小臂上的绷带，缠住十数支箭往后一甩，钉入神龛木间。玉涅也学样以鞭卷箭。披风一遮，常歌撒了把蚀粉，将诸人护在隔出的障内。常颜掂了掂手中雷火弹，遗憾地摇头，兴起踢起两颗珠子撞落飞箭。十三不善攻守，早已闪到玉棺后避难。
　　毒箭始终连绵不断，又有瘴气自瀑布中漫出，一会儿又见壁上长刺密密探来，头顶梁木下压，甚至连珠玉毯间也长出了青铜尖刺。眼见得再避无可避，突然哗的一声，毒箭、瘴气、长刺、梁木、青铜尖刺尽数回转，机关退尽。
　　五人刷地回身盯住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