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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七离 ...

  •   几个时辰之前,知暮率兵追逐楚军,反被引入迷途。在日沉之地摸索着走了个把时辰后,知暮决定独自去探探路,便让部下原地驻扎,自己绞了几根长绳系在指上,胡乱指了个方向摸去。再过片刻,居然见着了匪夷所思的景象。
      沙地里崛起一座万仞石山,一条高约千尺的瀑布从山腰倒挂而下,白玉般的水雾弥漫开来,击在石上沙上,竟发出如翠环碰撞般的脆响。山前立了两排绿油油的怪树,那水一接近这树,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知暮心觉蹊跷,上前正待细看,却听得一声冷哼。原来怪树之上卧有一人,狐狸一般的狭长上挑眼,尖下巴,肤色苍白,倒像是好些年没见过日头。在边关荒地,虽然也有少数人天生肤白,但像这分苍色的却很少见。知暮知是奇人,便住了脚问他这是何地。
      那人懒洋洋偏过脸,却是比寻常女子还清秀几分的模样。
      知暮等了一会不见答复,又壮着胆子重问了一遍。那人道:“知道这是何地又如何,你终归要离去。”
      知暮便道:“不过好奇罢了。”
      那人抬起拇指微动,知暮这才注意到他手上套了十只白玉指环。只听白玉瀑布中一声爆鸣,却有一只碗口大小的石猪从中窜来,对二人眨了眨“眼”。那人道:“擎天叶三郎?”
      知暮一时恍了神,只记得僵硬地点头。
      “这儿是云中道。”狐狸眼顿了一会,漫不经心地道,“擅入道者,死。”
      知暮一愣,反驳道:“胡说,云中道是纹梨禁地,而这儿却是我渊绿的属地。”
      狐狸眼轻手轻脚地抓过石猪置于屈起的腿上,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是么?这儿可有渊绿的碑志?”
      知暮四下看看,并没见着碑文,再欲细问,忽见山间云雾顿稠,渐遮去四周景象。遥远而模糊的声音仿自天际而来:“去与右卿说,云非云,泉非泉,道非道……”
      话落云雾散尽,眼前却是一片戈壁沙荒。瀑布、怪树、石山、石猪、狐狸眼神子,全部消失殆尽。知暮心下一凛,只得顺了绳子摸回原地,却意外地撞见了自称锦衾的游侠来引路。
      “是他……”明月低声喃喃。
      “大人知晓他的身份?那,大人明白他的所说么?”知暮被好奇心纠缠折腾了大半夜,忍不住出声追问。
      明月苦笑:“自然是一位故人。‘云非云,泉非泉,道非道’么……我多少能清楚几分,只是……哎,耶少主呢?”
      将士们各自环顾一圈,面面相觑。李纲皱眉道:“方才在城门口,分明还在末将身后。怎么才一会工夫就没了踪影?”
      诸将小声议论几声,此时薛陵已清点完人数,远远在队末叫道:“哎,常家那俩孩子上哪去了?”
      明月蹙眉想了想,突然问:“李校尉,这常氏兄弟甚么时候参的军?”
      李纲诧异道:“不是随大人您同来的么?”
      扶苏挑眉,“小恕带了侍卫随行?我怎么不知有这回事?”
      “我与瞬夕二人同来,并没带随从。”明月脸色发白,继而又是苦笑,“兴许是随商队混入的。不过……那日在山洞,李校尉又为何说他二人武功虽不顶好,忠心却是日月可鉴?”
      李纲闻言怔住,半晌也苦笑道:“他二人自称是大人您的暗侍,前来擎天讨个差事遮遮耳目,方便来护大人安危。那二人道暗侍得隐藏身份,还得做出个‘擎天军士’的幌子,定不能惹他人注目,所以末将就借这话头,将人‘引荐’给大人了。”
      “胆子够大。”扶苏刷地抖开扇子,冷笑道:“我们都着了道了。”
      “这常氏兄弟最后出现时,玉涅还在么?”一旁属耳的玉澈忽然发问。
      “还在。”薛陵扯着嗓子喊道,“那俩娃儿看了那妖女好半天,俺还以为是看上那妖女了,好生笑了几句。”
      知暮犹豫道:“大人的意思是……耶少主是被那玉涅和常氏兄弟给挟持了?”
      此时,中城忽然出现轻微的骚动。一名婢女匆匆来报:“大人,如玉姑娘不见了!”
      明月望着城门,脸色相当难看。

      事实上,玉涅自踏出焉云五里后,帐中确实多出了几人。只不过这几人中,除去被软禁在分帐的明如玉外,一个是月白长衫的儒生,一个是略带异香的红衣后生,一个是总乐呵呵的年轻女子,另一个……窄脸秀眼,温文含笑,竟然是知暮口中被挟持的耶离。
      四人陆续掀帘入了主帐,与仰躺在方木拼凑的矮塌上的玉涅一接头,五人哈哈大笑起来。
      玉涅挥退帐内海角涯三侍,嬉笑着向四人招手:“老七,老九,十三,百万……欠我的铜板啥时还?”
      耶离一扇子敲在她脑门,笑道:“你就惦记着这点!大半年没见,也不表示一下。等安定下来,七哥捎你去第一食坊吃喝几月。”
      玉涅嘿嘿笑着扑向耶离,以八爪鱼姿势挂在他身上,脑瓜左转右挪蹭了一会,然后眼巴巴地望向另三人。
      月白长衫的儒生摇头叹息,径自伸了手去揭长案上水壶盖,捣鼓一阵子后失望地开了口,正是常颜那忠厚的腔调:“怎么连像样的茶叶都没……莫看我,我的钱袋就从没鼓过,你是晓得的……”
      “老九……”玉涅的目光巴巴移向红衣白脸小子。九佞——或者说常歌,漫不经心般道:“数月前我离京时,暗柜里少了瓶价值二十两的毒丸。”
      玉涅往上一努下巴,干笑:“这跟我没关系,真的!——啊哈,十三呢?”
      此时笑面佛十三已单腿勾住搭帐的长木,倒吊在木端,闭着眼道:“哪天我摸够了珠宝,送你两槲。话说老七,你也忒不厚道了!那么大颗第二桥,竟拿来设圈套,给了刘柳那只不吐皮毛的铁公鸡,真糟蹋啊……”
      耶离笑笑:“不急于一时。过几年你要整副二十四桥,我都可以拱手相赠。”
      十三睁了一只眼,发了个单音:“哦?”
      “我这叫计中计。”耶离神秘地招招手,五人立时围做一团,“你们说,程太尉与楚枢密二人关系如何?”
      玉涅摇头道:“一锅粥。”
      “用第二桥,离间楚怀恭三名受宠从事,即是予他一记重击。楚枢密使哪能容忍儿子的中计,说不定就此借题发挥,将罪过推到程家头上,又是一番折腾……”
      常歌叹息:“老七,那你点肠子我会不明白?恐怕不只吧。”
      耶离意味深长地笑:“更重要的是,名为程心麾下却又与楚怀恭牵扯不清的江附江总兵,肯定坐不住了。”
      “哦?”
      “江附早年与老大有过节,据说积怨颇深。”耶离奉行点到为止的原则,含蓄地落了尾。
      玉涅恍然道:“难怪你让我去替擎天军解围!江附肯定以为孤明月与七合关系匪浅,必然恨屋及乌,新仇旧怨算一堆,揪准了这个替罪羊出气!”
      “可是,”常颜出声问道,“老大与他怎么结的仇?”
      “这个啊……”耶离含蓄地掩扇子轻笑。
      常歌望他一眼,看似随意地道:“老大出远门了。”耶离这便咽了话去,只笑得暧昧。
      倒是玉涅忍不住插话:“江附不说是断袖么,怎么跟老大……”话到一半发觉不对劲,也住了口。
      耶离悠哉游哉地摇扇,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五人纷纷对望,心照不宣地笑了。
      半个时辰后,这意外出现的四名访客携上将军玉涅,一齐消失在帐中。军中五千人不动声色,仿若无视一般起程回奉枝。
      一行五人纵马穿越日沉之地,驾行两刻有余后,在崦嵫山外一里驻了足。

      后夜里焉云三城笼在沉寂的天色中。将士们苦战多日,大半被李纲撵去歇了。偶有几路巡兵穿梭在内城,都不很精神,戒备相当薄弱。
      黯淡的星光隔了格子窗和糊纸,在房里投下班驳的碎影。扶苏摸着脸上的小疤发了半晌的怔愣,折腾小半个时辰仍睡不安宁,心头苦闷,便去披了衣径自踹开隔壁的门,摇醒玉澈。“二侍有说过期限么?”
      玉澈这些天快马兼程赶来,乏得荒,正是睡意酣浓之时。受了打搅之后,白瓷般的脸阴沉得可掐出水来。也不起身,闭眼懒懒道:“二月。无射侍子知晓后只道,短了。”
      扶苏琢磨半晌,又推了他一把,喃喃道:“无射侍子的心思不好揣度哪……那,你从启程至今,用了多久?”
      “三十二日。”玉澈强自睁眼,眸中雾气氤氲,分明还不很清醒,言辞也很是模糊。说罢拉了被子捂住头,翻身沉沉睡去。
      扶苏酸酸地撇撇嘴:“看来这几天无论如何都得上路了。”顿了半晌,又以肘撞撞玉澈的胳膊,闷闷道:“哎,对我师妹好点。我不管你们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既然你已经成了亲,而师妹又不愿再记着你,你也就别去招惹她,嗯?”
      玉澈整颗脑袋都埋在被窝里,一动不动。
      扶苏火大,一扇子拍在他背上:“哎,听到没?”
      被窝里传出闷闷的哼声。
      扶苏心中郁结顿解,摇扇踱远,口中嘟囔道:“我睡不下,你也别想过得太安生。”
      去明月寝居的楼阁上转了转,没找着人,倒见了一杆摔落地上的模样贵气的宫灯。扶苏心道不妙,立马到院口询问守院的军士是否有人进出,这才得知明月两刻钟前还来过一次,临行时也问过守兵同样的话。守兵刚答没人,她就独自走开了。
      扶苏松了口气,又唤了巡城的士兵打听,辗转几次终于得到确切方位,最后在城外半人高的黄芪地上寻得。
      天幕中难得的铺满了星辰,不大,不亮,配上浸墨般的绒幕,荒原与天际共苍茫。在这旷野之中,隐约有白影抱臂蹲坐。风沙扬起,衣袂翻卷,拂乱一头长发,莫名顿起萧瑟之感。
      扶苏轻轻叹出一口气,跨上前在她身边坐下,手臂一伸,径自将她揽入怀中。
      明月愕然回头,戒备道:“做什么?”
      扶苏又好气又好笑,戏谑道:“师妹,什么时候你的思想能不那么龌龊?”
      明月冷着脸回击:“那得看你的行为什么时候能不再那么猥琐。”
      扶苏哭笑不得,忽又换上奸诈的表情来应景,意有所指地抛了个媚眼。“姐姐,你只怕还没见过本公子真正猥琐的模样呢。”
      明月瞪眼,脸皮抖动,直看了他半天,才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笑什么?”扶苏好奇地凑过头问。
      明月捶地长笑不已。
      扶苏面色阴郁,哀哀道:“师妹你一高兴,准有不祥的事发生……”
      “没,没……只是忽然间想通了一件事……”明月摆摆手,愉快地勾起嘴角,半正经半玩笑地答。
      扶苏不以为然,抬头看那一天的星辰,一时间两人都无话可说。
      不知过了多久,明月低声道:“还是屋顶上坐着舒服。”
      扶苏嗤笑,伸手摸摸她的头。“嗯,很好,很油腻……你多久没洗了?”
      “七八天。”明月想想,认真地补充道,“祭祀前一天,是四五个月来唯一洗的一次……”
      娃娃脸局部石化。“没关系。”半晌后他乐滋滋地笑了,“我五个月来都没能洗上一次……还是前几天下雨才洗上的。啊,发脂和熏香真管用。”
      明月的脸黑了。“强中自有强中手”这话果然没念错。
      扶苏扭过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轻轻道:“过了这两天,我就解脱了。而师妹你呢,还得继续留守啊。”
      明月哼一声,挣扎着将头抽出来:“不是说油腻么。”
      扶苏劈手夺回,护在怀里,嘻嘻道:“再油腻我也喜欢。”
      难得有肉垫,明月也不挑,老实地窝好,不再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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