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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暗度 ...

  •   午时,楚怀恭以朝廷急诏,令楚军班师回朝。
      这厢前脚刚走,李纲得人马后脚赶上。军旗歪斜车辙凌乱,大冷的天,却几乎所有人脸上都淌着汗,汗水滑下一半,又凝成了冰渣,刺得人怪难受的。
      扶苏正在墙头欢送楚军,瞅见车马扬起的漫天沙尘,又见着众人灰头土脸的狼狈样儿,惊诧道:“来得很急么。”
      虽然没几张脸瞧得清明,扶苏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明月。她没套铠甲,又恐过多的装束有损“威严”甚至挫伤士气,硬撑着只添了一件白猞猁裘衣。猞猁裘大了点儿,松松垮垮地挂在她身上,显出弱不禁风的样子。
      明月一扔乌梢马鞭,手按在马背上借力一跃,转眼道了墙间二分处,再横踏墙面一掠,飘上二三十丈高的城墙。
      “楚怀恭呢?”
      “走了。”扶苏得意地挺直了背,“本公子本瓶软香散一出手,使他把药效当作巫术,灰溜溜逃了。”
      “走多久了?”明月自动无视他邀功献媚般的神情,一板一眼地问道。
      “不过一刻。”扶苏蓦然醒悟过来,“你们没碰上他?”
      明月苦笑。一刻钟而已,行军速度再快也不过二三里。而焉云距通往纹梨边界的关口最短也有三十里,通往萧关则有百里,怎么会没碰上呢?况且,这么大的阵势,焉云的斥候会探不到?唯一的解释是……
      扶苏迟疑道:“听说……有条路自焉云去萧关,仅个把时辰的行程。”
      “开什么玩笑!坐上汗血宝马快马加鞭也得四个时辰。”明月板起脸来反驳道。话落,神色忽然古怪起来,“你听谁说的?”
      “锦衾。”
      明月想起那次迷途于日沉之地。为鹰鸣所引,偶遇玉涅,撞上难得慈悲的对头千江月,再遇明显被迫为自己疗伤的破军。而此间,锦衾定也是来过的。“你什么时候见的他?”
      “一两个月前,夺回焉云三城的时候。”扶苏顿了顿,反问,“这么说,你知道上次在日沉之地是他救了你?”
      明月冷笑:“左大人瞒得很好么。——这么说,来传洵淅帝诏令的,也是他了?”
      扶苏点点头,哼声嘀咕:“你不也瞒了我?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都没跟我说过。”
      明月皱眉道:“我十二岁就认得他了。这七年来,他一直没变。”
      十二岁那年,她有遇上两个奇人。一人自称篱纹,海角隐士傀儡师。傀儡师传授她破莲花阵之法,之后再无音信。当她得知纹梨祖帝洵淅讳篱纹时,还唏嘘并疑虑了好久。一人自称锦衾,天涯浪子游侠客。此去经年,游侠漂移未定,却总在她身陷逆境时出手相助。明月一直认为他们之间有一种非常微妙的感情,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
      锦衾,锦衾……传说中,史书上,从未出现过的名字。

      士卒打开城门,迎军入城。小半个时辰后,运送伤兵亡将的车马缓缓驶来。两方人马一合计,总共战死六百余人,伤四千六百余人,其中七百二十三人重伤,估计两三年内难以再上战场。李纲将重伤者运去医馆好生休养,擦者脸暗自庆幸。死伤还不算惨烈,亏得楚军及早撤退。
      “不明白……纹梨出动两万大军,死伤也不在少数,撤离时却相当爽快,难道只是来显显威风?”扶苏摇扇道。
      “还是有成效的……虽然对他们而言并无。”耶离手上捏着一卷纸踱来,扬了扬如是说,“奉枝玉涅攻破馨城,铁蹄踏遍纹梨十三郡,平定界西南一地。”
      明月露出“果然”的无奈表情,解释道:“千江月私下分别与纹、奉二国结盟,但因印天军并无合作态度,反而屡次明里暗里透露消息与我们,惹得它的行动受阻。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教唆纹梨争夺焉云与萧关六郡,是为明修砦道;掩护奉枝西去平定西南界,是为暗度陈仓。一来为报印天反复之仇,二来也为同奉枝合作体现点诚意。”
      “这么说,我渊绿莫名其妙被打,仅是因为被它们盯住,做了诱饵?”扶苏忿忿道。
      “可以这么说。这也是千江月对玉涅的一次试炼,看够不够格让奉枝成为结盟者。首次出兵便有这样的成绩,不愧为破军星。”耶离补充道,“两大势力汇合,而因新君即位民心尚不安稳的渊绿,文武缙绅争权内部分裂的纹梨,自然首当其冲。”
      “而且……”明月一一扫过城下诸人,缓缓道,“七合已全体出动,奉枝朝廷没余一人。”
      常氏兄弟飞快地对视一眼。

      二人一回房,砰的关了门。常歌一脚踏在矮凳上,拎了剪子侍弄着盆中花草。常颜倚靠桌前,自顾从怀中掏出一个扁扁的布包,扣出几瓣茶叶,沏了杯茶慢品。二人各自玩儿,各怀心思。
      “九。”常颜把玩着杯盏,冷不丁开口,“你觉得怎么样?”
      常歌剪下几枝枯黄的败叶,往上一抛,以手为刀将其劈碎。“吉祥不见了。”
      “然后?”
      常歌淡漠地扫过一眼,凉凉道:“玉涅没有与信我二人。”
      “再就是……她的兵权哪儿得来的?四为什么没有看住她?老大为什么突然离朝?一为什么迟迟不归?”
      “按老大那性子,没可能与千江月勾搭上。”常歌冷哼,“它自然做了些什么,逼老大就范……这儿我们呆不长久了。”
      常颜呷一口茶,毫无诚意地拍了几下掌,道:“难得啊,九,我还以为你这孩子自闭寡言呢,原来也是会说大段话的……”
      常歌手下的花草顿夭,粉身碎骨。
      常颜唉声几句,道:“千江月立场暧昧,弃约毁盟的事做得还少么?立场暧昧心思捉摸不定,又从不按理出牌,跟她们挨一下边我们都得当心点被下毒……”
      “让她们安分得法子多的是。”掌劲略施,盆中花草断作两截。
      常颜笑笑:“劳烦兄弟了。不过,不知那锦衾的身份……”
      “你还猜不出么?”
      “确实不知。只道是神子。”
      常歌目光一凛,“渊绿神后的兄长,人称‘倦游子’的三公子。”

      又过两日,两位师门蹲在墙角观评将士校场比武。明月显然有些心不在焉。这两天惟恐夜长梦多,趁着还算安定,将连将军亡故一事公布于众,并着手处理后事,举城服丧三天。是故城内白布价格猛涨,满城尽素衣白麻,煞是壮观,倒是忙坏了主持贸易大局的官方。
      对于连当归之死,扶苏一向不理会能不管的事,而明月也对这位自负蛮横的将军没多少好感,直接安上个“暴病而亡”的死因便不愿多做追究了。值得玩味的是,城中百姓仅唏嘘几句,少有悲怆之色。看来这厮做人也不大成功啊……
      不多时有军士来报,朝廷委派押运粮草的萧关节度使已抵达中州,这几日就要上焉云探访。明月随口打发掉那人,眼睛仍盯在校场上。
      叶家枪与李家刀的对决,数年难得一见的武艺切磋,当然比一个鼻子两只眼的人有看头多了。
      知暮的枪法流畅俊逸,李纲的刀法强劲粗犷,二者相较量,各有千秋难分上下。待明月定下心神去看时,两人已斗过一回合,同时收械入座。
      明月问:“枪法与箭法能比么?”
      知暮答:“没有比不了的。”言毕一提缨绳握住枪身,以枪头指地划了半圈,对着黑豆道:“请。”
      黑豆径自抓过巨弓,搭弓瞄准拉弦射箭,动作一气呵成,直射他心口。
      知暮侧身,一甩缨枪击向羽箭,箭尖“叮”的一声没入身后靶心。回头又见黑豆手指一动,两支箭破空而来,知暮抡枪一勾一挑,箭支反弹而回。须臾,十支箭分上下左右,前前后后散开疾射而来。随手将枪插在地上,手掌顶在枪尾,身子腾空倒立。箭支穿透枪身,缨枪应声而折。知暮惊得满头大汗,倏地摔倒在地,却正巧避过最后一箭。
      黑豆没甚表情,背好巨弓退在一边,拱手不语。
      明月又问:“传闻叶家有百步穿杨之功,叶兄弟可会?”
      “只听家父提过。”知暮擦擦汗站起来,惭愧道。叶老将军战功累累,功勋甚荣,可惜六年前死守焉云时,被印天军斩了双臂挑了经脉,从此缠绵病榻,再不能上沙场。此乃玉涅江湖榜上十大憾事之首。
      明月“哦”了一声,正要说话,远远瞥见付军师往这边走来,便悻悻偏过脸。
      果然,付军师一走近,撩衣就拜,拜过之后道:“大人可知节度使将至?”
      明月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那大人为何不着手接风宴事宜?”付军师急急追问,惹来明月一张冷脸。
      “哎呀呀,”扶苏打着扇子怪叫,“我说,他一个四品官员,哪配我俩亲自接风洗尘!要巴结,也得他来舔我俩的脚丫子吧。”
      明月横过一眼,懒懒道:“保持现状就好。平常吃什么,就算皇上来了也照旧这几个菜。”
      “二位大人哪,这不是巴不巴结的问题,礼节断不可废啊!”付军师翘着胡子胸口起伏不定,看来被气得不轻。“至少,这喝的茶,洗漱的水,总得有吧。”
      “主城不是有口井么?”
      扶苏哼道:“枯了。前些天溪水断流,水源枯竭。”
      “不早说!”明月狠瞪过去,起身捶了捶麻掉的腿,活动一下筋骨,往主城跑去。
      事关生源大事,众人见状也停了切磋跟上。
      主城正中祭坛右三丈处有一口深井。浅流二股环城而过,前人特地截断浅溪,凿了口井蓄水。溪水一断流,被视为万物之始的水便完全没了着落,沿溪栽的胡柳、芦苇、甘草尽恹恹。
      井上一具锈迹斑斑的辘轳,长轴架在井沿,轴上套一圆筒,筒上绕长绳,绳断挂小水桶。明月握住圆筒上的曲柄,解开长绳垂下空桶。约摸灌入了些水时,再将小水桶吊上。水还没过半。
      “没去查水源为何断绝么?”
      专管水利营造的老张回道:“没去查。这水是从崦嵫山的谷地里流出的,崦嵫山有纹梨禁军把守……”
      “以前有发生过同样的情况么?”
      “小的守水三十余载,还是头一次见井枯。”老张恭敬地道。
      “三十余载……”明月沉吟一会,偏头吩咐道,“去厨房里取点盐块来,再拿把火种。”
      两个小卒应着跑开了,不一会儿便取了火种与盐块来。
      明月拾了几根枯枝堆在一处,用火石点了火种,引燃枯枝。待火烧旺之后,将盐块捏成小块撒在火上。
      火中传来劈里啪啦的声音。
      “好天气啊,没雨下。”扶苏摇头,流风扇抵在颌下,脸色有些奇怪,“你真打算祈雨祭天?”
      明月点点头,掐着手指算了算,脸上浮现欣喜之色。
      扶苏又道:“你的巫术能用了?”
      明月的笑容霎时僵住。
      扶苏咳了两声,尴尬地支吾道:“我只是担心你,所以暗地试探了下,结果发现你几月来并没动用巫术,想来肯定是受阻了。”
      良久,明月才轻轻“嗯”了声,转而对李纲道:“吩咐下去,备好牺牲果品,召集全城百姓、旅客、商贾和半数士卒,稍作沐浴,忌荤腥一日。……还有,替我烧两桶水搁房里。明晚子时,我将在祭坛作法求雨。”
      一旁的士卒或欢呼或私语或疑虑,神色各异。毕竟几天的用水全被拿来沐浴,以作件不太有保障的事,任谁都有些顾忌的。
      李纲不知作何反应,直瞅扶苏。第一巫师垂眼摇扇,漫不经心中带了点沉默的反对。
      “不好。”
      明月一一扫过众人的脸,视线停在井口辘轳下的青苔上。“为什么不好?”
      流风扇摇得越发快了。“你明知道……”
      “还有别的办法么?”明月反问。
      扶苏沉默地把玩着扇子。
      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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