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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鲛人 ...


  •   青峦峰的夏日来得悄无声息。

      竹影挪到石桌东边时,云眠还躺在竹椅上。她伸手去够茶杯,指尖碰到杯壁——凉的。早上泡的,现在已过晌午。

      懒得起来换。

      她翻了个身,又躺下了。

      目光落在廊下。

      凌绝在给那几盆灵草浇水,动作仔细,水珠顺着叶片往下滴。他浇了三遍,盆土湿得能捏出水。那几株草更蔫了。

      “师尊!”

      院门“哐当”一声被推开。禾然跑进来,手里捏着一封信,喘着气。

      “山下送来的,说是很急。”

      云眠坐起身,接过信。信封普通,没写落款。撕开封口,里面只有一张纸。字写得工整,但笔划有点抖,像是写信人很紧张。

      开头态度很恭敬的表达了对仙人的崇敬之情,车轱辘话来回转,终于步入了正题。

      临海村东边的海上起了怪雾,船进去就出不来。已经丢了三条船,九个人。村里存粮见底,求仙师救命。

      云眠看完,把信纸叠好,塞回信封。

      “要去吗?”凌绝放下浇水壶走过来。壶底还在滴水,在地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去。”云眠说,“海边鱼多。”

      禾然眼睛亮了:“听说现捞的鱼煮汤最鲜!”

      “还能捡贝壳。”云眠补充。

      “对对对!捡贝壳!”禾然猛点头。

      凌绝转身回屋收拾行李。这是规矩:出门要带够干粮、水、换洗衣物,还有伤药。他包了三份,每份都用油布仔细裹好。

      三日后,他们到了临海村。

      码头很旧,木板被海水泡得发黑。几条渔船拴在桩子上,随浪摇晃。几个渔民蹲在屋檐下补网,梭子穿来穿去。看见他们,都站了起来。

      村长是个干瘦老头,手很粗壮,带着常年捕鱼勒出的老茧。他迎上来,搓着手:“真是云师尊?我们还以为……以为仙门不管这种小事。”

      云眠没接话。她找了块平整的礁石坐下,石头被太阳晒得温热。

      “说说。”她道。

      村长咽了口唾沫,言语中带着惶恐:“一个月前,东边海上突然开始起雾。那雾怪的很,白茫茫一片,人进去了就出不来。我们村王老五的船进去三天,第四天漂回来,船上没人,网也没撒。”

      他压低声音:“夜里,雾里还时不时会传出歌声。女的唱的,调子好听,但词听不清。老人们说,有可能是鲛人作祟。”

      凌绝皱眉:“鲛人绝迹几百年了。”

      “去看看。”云眠站起身,拍了拍衣摆。沙粒簌簌往下掉。

      他们租了条小渔船。

      船主是个寡言的中年汉子,听说他们要进雾区,盯着他们看了很久。

      “那地方,”他终于开口,“邪门。但你们是仙师……小心些。”

      船很旧,船板有几处裂缝,用木楔钉着。禾然第一个跳上去,船身晃了晃。

      “坐稳。”凌绝说。他自发担当起划桨的重任。

      船离岸,缓缓驶向雾区。

      起初海是蓝的,天也是蓝的。远处海平线模模糊糊,分不清哪是天哪是水。禾然趴在船边,手伸出去撩水,感受着沁人的凉意。

      渐渐地,前方出现一片白。像纱,又像烟。越往前,雾越浓。阳光变得稀薄,海鸟的叫声消失了,只剩下船桨划水的声音。

      禾然抓紧了船沿,她有些害怕,手从水中伸出来。

      云眠坐在船头,伸手接了一捧雾。雾在掌心聚成细小水珠,很快又散了。

      “这雾里有东西。”她说。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歌声。

      声音缥缈,顺着海风飘过来。调子婉转,词听不清,只觉得好听。

      禾然听得有点入神,凌绝却猛地站起,剑已出鞘三寸。

      云眠按住他的手腕:“听完。”

      歌声继续,时高时低。

      船跟着歌声走,在雾里拐了个弯。雾更浓了,三尺外就什么都看不见。

      禾然小声哼起调子。

      凌绝的眉头越皱越紧:“这声音扰人心神。”

      ——

      不知过了多久,雾忽然淡了。

      一座小岛的轮廓从白色里显现,越来越清楚。岛上有树,绿郁郁的。沙滩是金色的,上面有个蓝衣服的人影。

      船靠岸。

      沙子很软,踩下去就陷进半个脚掌。禾然很惊奇的瞪大了眼睛。

      那是个年轻女子,正弯腰捡东西。听见动静,她直起身,转过头来。

      歌声停了。

      女子打量他们,忽然笑了:“呀,来客人了。”

      她跑过来,赤着脚,在沙上留下一串脚印。“我叫汐月,住在这儿。你们是第一个听完歌没跑的。”

      云眠看着她:“歌是你唱的?”

      “对呀。”汐月笑得眼睛弯弯,“怎么样?好听吧?”

      “词听不清。”

      “啊,那个。”汐月挠挠头,“我瞎编的,想到什么唱什么。今天唱的是晒鱼干。”

      凌绝没下船,手还按着剑:“雾是你布的?”

      “是我布的阵。”汐月大方承认,“吓到你们啦?不好意思。不过这阵只能困住普通人,困不住你们这样的。”

      禾然好奇:“为什么布阵?”

      “防贼呀。”汐月指着岛的另一边,“那儿有片珊瑚,可漂亮了。最近老有人想来偷,我就布个阵,让他们进来容易出去难。”

      她眨眨眼:“不过每次我都把他们送出去了,就是让他们吃点苦头,下次不敢再来。”

      云眠没说话,目光在汐月脸上停留片刻。汐月笑得坦然,眼神清亮,看不出别的。

      “带我们看看珊瑚?”云眠说。

      “好呀!”汐月转身带路,态度很热情。“跟我来,这边近。”

      穿过一片小树林,树木不高,枝叶茂密。地上积着厚厚的落叶,踩上去沙沙响。走出林子,眼前豁然开朗。

      是一片小海湾。

      水极清,能看见底下的白沙和游动的小鱼。稍深些的水域里,一片珊瑚静静立着。红的,紫的,蓝的,黄的,交错在一起,随着水波轻轻摇曳。

      阳光透过水面照下来,在珊瑚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真好看。”禾然蹲在岸边,伸手想碰,又缩回来。

      云眠也蹲下,指尖没入水中。水很凉。珊瑚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能摘吗?”禾然小声问。

      “最好别摘。”汐月说,“摘了就不长了。看看就好。”

      她从怀里掏出个小网兜,蹲在岸边捞了捞,捞起几个带花纹的贝壳。“给,这个可以拿。晒干了能串链子。”

      禾然接过贝壳,对着光看。贝壳内侧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喜欢就多捡点。”汐月笑着说,“这边沙滩上多得是。”

      傍晚,汐月留他们吃饭。木屋不大,但收拾得干净。墙上挂着渔网,檐下吊着风干的鱼。灶台上摆着瓶瓶罐罐,里面装着各色调料。

      汐月生了火,架上锅。她从屋后的小池子里捞出几条鱼,刮鳞去内脏,动作熟练。又挖了些海菜,洗净切碎。锅里水沸了,她下鱼,下海菜,撒一把盐。很快,香气飘出来。

      “好了,尝尝。”汐月盛了四碗鱼汤。

      汤是奶白色的,面上浮着翠绿的海菜。禾然吹了吹,喝了一口,眼睛瞪圆了:“好鲜!”

      不过还是没有她给师父熬的汤好喝,禾然暗戳戳的看云眠,想看看她的反应。

      云眠小口喝着,点点头:“不错。”

      禾然:什么?!

      可恶,禾然又喝了一口,品了品味道,觉得没有刚开始她喝的好喝了。

      汐月笑得很开心:“我就说嘛,新鲜的鱼怎么做都好吃。”

      饭后,汐月泡了茶。茶叶是晒干的海藻,泡出来水是浅绿色,有股独特的咸鲜味。

      “你们今晚住这儿吧。”汐月说,“屋子小,挤挤能睡下。明天再回去。”

      禾然看向云眠。云眠点头:“好。”

      夜里,海浪声一阵一阵。禾然和汐月睡里屋,云眠和凌绝在外间打坐。

      快到子时,凌绝睁开眼,走到云眠身边。

      “师尊。”他声音压得很低。

      云眠没睁眼:“说。”

      “她不对劲。”凌绝道,“身上有妖气,很淡,但瞒不过我。而且那雾阵……不像是普通修士能布的。”

      云眠沉默片刻:“明天再看。”

      第二天一早,汐月带他们去赶海。退潮后,礁石区露出大片湿漉漉的石头。石缝里,水洼中,藏着各种贝类和小蟹。

      汐月挽起裤腿,赤脚踩进水里。她翻开一块石头,底下吸附着几个紫色的贝。“这种最好吃,肉嫩。”

      禾然学着她的样子翻石头,却只找到几个空壳。汐月笑了,手把手教她怎么看石头底下有没有货。

      凌绝站在高处的礁石上,目光扫过海面。忽然,他眼神一凝。

      远处,几个黑点正快速靠近。是船,三艘。

      汐月也看见了。她直起身,脸色沉下来。

      “又是他们。”她低声说,语气不耐。

      船很快靠岸。

      跳下来七八个人,穿着统一的灰布短打,手里拿着鱼叉和网。为首的是个络腮胡大汉,腰上别着把短刀。

      “汐月姑娘,可算找着你了。”大汉咧嘴笑,露出一口黄牙。

      汐月上前一步,挡在禾然前面:“我说过,这里不欢迎你们。”

      “别这么绝情嘛。”大汉走近几步,“我们这次来,是谈生意的。你那珊瑚,我们高价收,怎么样?”

      “不卖。”汐月声音很冷。

      大汉收起笑容:“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们硬抢了。”

      他一挥手,身后的人冲了上来。凌绝拔剑出鞘,剑光一闪,挡在最前面。

      汐月咬了咬牙,双手结印。海面忽然掀起浪,朝那些人扑去。但大汉从怀里掏出一个铜铃,摇了几下。铃声尖锐,汐月身子一晃,法术中断。

      “早防着你这手了。”大汉得意道,“这‘镇海铃’专克你们这些海妖!”

      汐月脸色煞白。凌绝挥剑刺向大汉,却被另外几人缠住。

      禾然吓得往后躲,云眠拉住她,把她护在身后。

      “师尊,怎么办?”禾然声音发抖,她虽说有点修为,但说实话练气二阶跟一个普通人没什么特别大的差别。往往只有到筑基期才能学那些仙门技巧。

      云眠没说话,只是看着汐月。汐月嘴角渗出血丝,却还是强撑着站直。

      “我……我不是海妖。”她咬牙道。

      “还嘴硬!”大汉又摇铃。汐月痛呼一声,跪倒在地。她的双腿开始变化,皮肤浮现出细密的蓝色鳞片。

      禾然捂住嘴。

      “看,现原形了吧!”大汉大笑,“鲛人!活的鲛人!抓回去能卖大价钱!”

      汐月抬起头,看向云眠,眼神里有哀求,也有绝望。

      云眠轻轻叹了口气。

      她走上前,挡在汐月和大汉之间。

      “够了。”她说。

      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大汉瞪着她:“你谁啊?少管闲事!”

      云眠没理他,低头问汐月:“你真是鲛人?”

      汐月点头,眼泪掉下来,落地变成细小的珍珠。

      “为什么守在这儿?”云眠又问。

      “因为……”汐月哽咽着,“因为下面……有我的族人。他们还小,不能远游。这片珊瑚……是屏障。我守在这儿,唱歌,布雾,都是为了保护他们。”

      大汉听了,眼睛更亮:“还有别的鲛人?在哪儿?”

      汐月闭上眼,不说话了。

      云眠转过身,面对大汉。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块令牌,抛过去。

      大汉接住,看了一眼,脸色大变。

      “青……青峦峰?”他声音发颤。

      “现在走,还来得及。”云眠淡淡道。

      大汉犹豫片刻,一咬牙,把令牌扔回来。“走!”

      一群人慌慌张张爬上船,飞快驶离。

      沙滩上安静下来。汐月还跪着,鱼尾在阳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云眠蹲下身,查看她的伤势。鳞片破损了好几处,渗着蓝色的血。

      “疼吗?”禾然问。

      汐月摇摇头,又点点头,眼泪又掉下来,珍珠滚了一地。

      凌绝收剑回鞘,走过来:“那些是什么人?”

      “猎妖的。”汐月哑着嗓子,“专门抓我们这样的……卖钱,或者炼药。”

      她撑着站起来,鱼尾变回双腿,但走路一瘸一拐。“谢谢你们。要不是你们,我今天……”

      “别说这些。”云眠打断她,“带我们去看看你的族人。”

      汐月愣了愣:“你们……不抓我们?”

      “抓你干什么?”云眠反问,“你又不能吃。”

      汐月噗嗤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她带他们来到珊瑚丛深处。那里有个隐蔽的洞口,被水草掩盖着。潜水下去,洞里别有天地。

      是个不大的海穴,壁上嵌着发光的珠子。

      几个小鲛人在水里游来游去,看见汐月,欢快地围上来。他们都很小,最大的也不过人类孩童模样。

      “我的弟弟妹妹。”汐月轻声道,“父母……不在了。我答应过要保护他们。”

      禾然看着那些小鲛人,十分感性,眼睛瞬间就红了。

      凌绝抱着剑不说话。

      云眠看着这群鲛人,突然问了一句话。

      “那些人和你一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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